二百四十二 誘敵(2 / 2)

斗鎧 老豬 3651 字 2023-01-30

李赤眉很是忿忿不平:沖鋒打頭陣,攻城敢死隊,那些啃硬骨頭的活兒全是我去干了,現在好不容易碰上一份有油水的活兒,你卻是自己搶來吃了,這也太黑了吧

最近的南下之戰里,李赤眉連破強敵,殊功累累,聲望急速攀升。在赫連八山死之後,他隱隱已是北疆邊軍的第一名將了。在這個亂世里,最吃香的就是能打的武將,隨著功勛漸長,李赤眉的傲氣也逐日增加。

倘若下這個命令的是旁人,他肯定要當場發作的,無奈發號司令的不是別的,而是拓跋雄的親侄子——邊軍將領們早有傳言,說拓跋寒雖然名義上是拓跋雄的侄子,實質上卻是他的私生子。碰上了這樣的皇親,李赤眉再不服,這口氣也只有硬生生地吞下了。

眼看近在眼前的肥肉卻吃不著,赤眉旅上下都憋著一股怨氣,他們唯有把這口氣發泄在那些金吾衛的敗卒身上了。於是,他們追殺得凶狠又凌厲,兵馬過處,只聞一片哭爹喊娘的慘叫和哀嚎,金吾衛血流成河。

五更時分,一名信使緊急奔來,告訴了李赤眉軍令:主帥本隊告急,速速回歸增援

急匆匆趕回來以後,看到本部大軍的慘境,李赤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敢情,就在自己追擊金吾衛敗兵的同時,邊軍的本部主力也同樣被人追殺著,而且追得更狠,殺得更厲害

昨晚分兵以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李赤眉不能親見,但他找到幾個僥幸逃生的殘兵,大致了解了情況:正當北軍擊敗金吾衛後軍、勝券在握之時,一路斗鎧突然從暗地里殺了出來。這路兵馬一舉摧毀了前去攔截的「白鷹」旅,擊殺旅帥鮮於哲,並在隨後的決戰中堂堂正正地擊敗了坐擁兩旅兵馬的拓跋寒,又對隨後趕來的五千多步兵展開了一場屠殺——是的,對親眼目睹過戰場痕跡的李赤眉來說,唯有屠殺二字能形容昨晚那場戰斗了。

「那,拓跋都督呢?狼牙旅帥呢?鮮於旅帥呢?高顯旅帥呢?」

那軍官表情呆滯,目光茫然,如同夢游的人一般囈語著:「狼牙旅帥被人打死了,鮮於旅帥也被人打爆了頭,我們認出了他的斗鎧……至於拓跋都督和高旅帥,或許是死,或許還活著,誰知道呢?」

「那他們的兵馬,都去了哪?你們可有整整三旅兵馬啊」

那軍官把目光投向了那屍骸遍地的戰場,神情像是在笑:「兵馬?敗了,逃了,散了,剩下的,就都在這里……」

望向那屍山血海一般戰場,李赤眉呆立當場,他心里像窩著一團亂糟糟的野草,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紛涌而來。

誰能料到呢,被發配苦差去追擊殘兵的自己,現在還完好無損;去搶戰利品的拓跋都督,現在卻是凶多吉少了。

本來眼看已經到手的一場輝煌大勝,怎么變成了慘敗?金吾衛的主力被擊潰了,自家的主力卻也被重創,這一仗,邊軍到底算是打輸,還是打贏了?

拓跋寒枉稱名將,其實是個廢材。整整一路金吾衛大軍都被自己殺敗了,坐擁三旅重兵的他卻敗在金吾衛的一路偏師手上,這個廢材死了最好

罵歸罵,但李赤眉卻不能不管拓跋寒。那廢材死了倒還好,自己拿個筐裝屍體回去也算有個交代了,但偏偏現在找不到他的屍首,也不知道這家伙是死了、逃了、傷了還是被金吾衛俘虜了?

沒找到拓跋寒的屍首,不能確定他的死訊,李赤眉就不能回去——整路大軍傷亡慘重,你李赤眉卻撇下了生死未卜的元帥親人逃了回來,你真當元帥生氣了不敢殺人嗎?

沒有辦法,李赤眉只好派出部下,四下搜尋幸存的邊軍士卒詢問,有誰知道拓跋都督的下落?

問了好多人,大伙只知道,拓跋都督集結了三四百具斗鎧跟對方硬拼,結果落敗了。至於都督死沒死,誰都說不清楚——昨晚那場廝殺,凶險又混亂,潰敗中,大伙顧自己性命還來不及,誰有興趣關心拓跋寒是死是活。不過倒是有人知道,落敗的邊軍斗鎧是向北逃跑了,而金吾衛的斗鎧同樣是往這個方向追殺過去了。

李赤眉越聽越是心驚,他是勇悍不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個傻蛋。敵人能在正面對決中擊敗金吾衛的三旅重兵,那要收拾了自己這路孤軍,想來也不是難事。但拓跋寒的生死,自己又不能不管,卻又得非去不可——想來想去,李赤眉唯有硬著頭皮跟過去了。

他打定了主意,一旦碰到金吾衛兵馬,自己就馬上撤退,絕不戀戰,這也算有理由了——連拓跋都督的三旅人馬都敗了,我這一旅孤軍上去,那不是送死嗎?

主意既定,李赤眉便領軍出發。因為自家的兵馬經歷了一夜激戰也是疲乏不堪了,為了保存部下的體力,李赤眉也不敢讓兵馬急走,只敢緩緩而前。

一路上,道上處處可見昨晚鏖戰留下的痕跡,那遺屍累累,猶如道邊指路的標識,偏偏一路過來,連半個敵人都沒見到,這讓邊軍上下都是又疑又懼:敵人潛蹤匿跡,至今不現蹤影,他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於是軍令頻頻,都是要嚴加防范,莫讓敵人偷襲得手了。為防備敵人偷襲,赤眉旅派出了十幾名鎧斗士在前頭擔當探路斥候,這些鎧斗士領先大隊前兩里,刀劍在手,做好了隨時戰斗的准備。無論灌木還是樹叢,他們全都要探頭張望查看一番,以防其中藏有敵人伏兵。於是,兵馬前進的速度愈加緩慢,士卒們更添疲憊。

午間時分,敵人終於出現了。探路的斥候們幾乎是同時看到了三百步開外、那片茂密樹林邊上的一名鎧斗士。

天氣明朗,陽光普照,因此,大伙都能將那名鎧斗士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一名身材頎長的豹式鎧斗士,他身上沒有邊軍的白色斗篷,看到邊軍隊伍,他也沒有奔過來相認,只是站定了腳步望過來。

斥候們紛紛停步,很是驚奇:「那邊有個慕容家的小賊了。」

「怎么只有一個人?」

「看這架勢,他不躲不逃,後面准有更多的人。來人,快稟報李帥,發現敵人了」

因為事先得了李赤眉的吩咐,疑懼這名鎧斗士身後的樹林中藏有更多的敵人,斥候隊長並沒有貿然上前廝殺,而是停步在原地觀察著對面。

那名豹式鎧斗士也沒有離開,他停留在原地,饒有興趣地張望著這邊,仿佛看不到這邊的人多勢眾,又仿佛他打算一個人就擋住整路兵馬的道。

一時間,他盯著他們,他們也在盯著他,兩邊就這樣隔著兩百步相互對視著,誰都沒有退後,那目光中帶著試探,躍躍欲試。

過了一陣,李赤眉率著本部的兵馬也趕到了。聽了斥候隊長低聲的報告,他鷹隼般的目光投向對面,將那名鎧斗士瞅了又瞅。

邊軍兵馬雲集,光是鎧斗士就有超過百人,後續的步兵、騎兵還在源源不斷地奔瀉而至,聲勢驚人,連道邊樹林里的鳥兒都被嚇得大群地飛走了,那名鎧斗士卻仿佛沒事人一般,依然停留在原地,旁若無人——不管這鎧斗士實力如何,光是這份膽色就讓李赤眉欽佩了。

李赤眉皺起眉頭,從那個鎮定自若的鎧斗士身上,他聞到了伏擊的味道。

敵人安排一個孤身鎧斗士在這里等著自己,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這是意味著,敵人在林子藏著更多的兵馬,所以安排一人出來挑釁自己?

但倘若他不出來,自個也是要過去的,對方這樣向自己挑釁,豈不是多此一舉?

或者,這就是兵法里的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敵人的真實用意,還是要yin*自己過去?

李赤眉躊躇著,他發現,無論自己怎么做,都有落入敵人陷阱的可能,但要就此回頭,他又不願,畢竟敵軍兵馬並未現身。

突然,李赤眉陡然驚醒:自己這是怎么了?這般瞻前顧後,這般鼠首觀望,這可不是自己作風啊在往常,倘若遇到敵人挑釁,管他一人還是千人,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帶著斗鎧隊直接攻殺而去,將敵人踩踏成泥。這次,為何看到那個現身的鎧斗士以後,自己竟象失去了魂魄一樣,反應如此異常?

不能再猶豫了倘若說整旅兵馬被一個敵人嚇退了,那自己將會成為整個邊軍的笑柄,今後還有何面目在軍中立足?

李赤眉一聲怒吼,仿佛要借此尋回心中的勇氣:「斥候隊,上前開路」

命令既下,斥候隊長應命而出,持著佰刀躍身奔出。在他身後,又有六名鎧斗士奔出。因為這是在旅帥、在全旅同袍眼前出戰,鎧斗士們都是精神振奮,個個爭先恐後,只想在大伙面前顯露身手,拿個彩頭。

斥候隊長沖在最前頭,他邊沖邊揮舞著佰刀,讓沉重的佰刀在手上旋了兩圈,耍了一個漂亮的刀花,然後他大步一躍,身子騰空躍起,人在半空中就揮出佰刀向那名金吾衛鎧斗士劈去,姿勢瀟灑無比,口中還吶喊有聲:「呔拿命來」

頓時,身後的觀眾齊聲喝彩:「好~硬是要的」

「郝管領的身手,果然了得」

「讓這賊子嘗嘗厲害吧」

突然,所有的喝彩聲戛然而止:那金吾衛鎧斗士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一刀揮出,那很隨意的一刀卻是後發先至,把郝管領的手臂連同脖子都砍斷了,郝管領人還在半空就被砍成身首兩截。只聽噗通一聲沉重的回響,他無頭的軀體毫無生機地摔在地上,鮮血噴涌而出,在地上流淌了好大的一灘殷紅。

眼見斥候隊中身手最好的郝管領被敵人干脆利索的一刀砍死,剩下的六名鎧斗士都是心下一凜,情知碰到了強手。六人互打眼色,放慢了腳步,散開左右包抄逼近過去,絕不冒進讓他再有逐個擊破的機會。

上千官兵同時屏息觀看,心情緊張。雖有數千人聚集的戰場,卻是一點聲音沒發出來,安靜得可以聽見風兒吹過林梢發出的沙沙響聲。

有六個持刀的鎧斗士正在逼過來,那名豹式鎧斗士卻渾然不當一回事。在上千敵人的注視下,他很輕松地沖他們揮手示意,然後轉身一縱,躍入了身後的樹林中,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眼見敵人退入林中,六名鎧斗士一愣。他們自然也知道,貿然進入敵情不明的樹林中有極大的危險。可是,這時眾目睽睽之下,上司和同袍都在身後看著,又是六打一的絕好優勢,委實也容不得他們退縮了。

六人咬咬牙,互打眼色,也跟著沖進了那林中。很快,只聽激烈的斗鎧打斗聲在林中響起,鋼鐵交擊的轟隆聲震撼傳出,接連不斷地傳出慘叫聲,林中的鳥兒都被驚得大群地飛起,哇哇怪叫著盤旋在樹林上空。

戰斗很激烈,但結束得也很快。打斗聲很快停止了,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黑色的頎長身影從樹林里慢慢走出,染血的佰刀很輕松地扛在他肩上,他孤獨的身影顯得蕭瑟又從容,渾然不像剛剛經歷過激烈打斗的戰士,倒象流落天涯的浪子剛踏上了歸家的路程。

觀戰的人群起了無聲的騷動:從樹林里走出來的,居然不是自家的鎧斗士,而是那擋路的金吾衛。以一對六,他居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