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三 奪城(1 / 2)

斗鎧 老豬 5752 字 2023-01-30

二百四十三奪城

李赤眉盯著那黑豹鎧斗士,眼中露出了警惕的寒芒。

方才的打斗太短暫,他也判斷不出樹林里到底有多少鎧斗士參戰。但敵人能干脆利索地收拾了自己的一個伍,那潛伏在林中的斗鎧肯定不會少,戰力也不會差到哪去。

在他這種久經戰事的老邊軍看來,事情非常明顯了:敵人派出一名鎧斗士在林前挑釁誘敵,企圖將自家的兵馬引入林中。

李赤眉不知道對面鎧斗士的用意如何,但一條戰場准則卻是永遠適用的——不能做敵人希望你做的事。不管樹林里有多少埋伏的斗鎧,既然對方希望自己進入樹林中,那自己就絕不能進去。

按捺住怒火,李赤眉沉聲對部下們說:「不必與這廝糾纏了,留下一隊鎧斗士看著他就行了。我們只管繼續走。」

軍官們都是震驚:「李帥,這廝殺害了我們這么多的兄弟,怎能放過他?」

李赤眉擺手,斬釘截鐵地說:「走,不必管他」

在赤眉旅中,李赤眉在部下中威望極高。他既然發了軍令,軍官們縱然憤憤不平,也只有遵命行事。當下,大隊照著原路,繼續追著昨晚打斗的痕跡出發了。

看到對方來了這么一手,孟聚很是意外。在他想來,被自己干翻了好幾個鎧斗士,對面的指揮官的反應該是怒不可遏地帶著兵馬沖過來圍毆自己,然後自己往樹林里一逃,且戰且退地把他們往樹林的縱深處引去,引著他們在這茫茫叢林和廣闊原野上大兜圈子——敵人人多勢眾,但孟聚不信他們的鎧斗士能跟自己比拼耐力和體力。磨蹭小半天,等他們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自己的部下們也該恢復體力了,那時逃的就該是對方了。

但孟聚沒想到,對方的指揮官這么冷靜,被挑釁後依然不為所動,這下輪到孟聚緊張了——再往前走不到三里路,就是自家兵馬歇息的那片樹林了。大隊斗鎧經過的痕跡是沒法隱藏的,敵人只要順著那痕跡找過去,發現他們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該怎么辦?想了片刻,孟聚轉身一躍,跳入了樹林中。

看到他自動退去,留下警戒的鎧斗士們都是松了口氣。敵人雖然只有一個,但他那有恃無恐的態度給了眾人很大的壓力。

「那人走了嗎?」

聽聞奏報,李赤眉蹙眉不語。和部下不一樣,聽聞這個神秘敵人自行離去,他感到的不是輕松,而是詭異。他隱隱預感,對方不會就此罷休的。

「繼續前進,前路小心戒備。」

李赤眉的預感應驗得非常快,兵馬行進不到一里路,斥候又發現了那黑色鎧斗士再次出現——還是在一片樹林邊上,恰好堵住了赤眉旅兵馬前進的道。

聽聞部下們報告,李赤眉親自趕到了隊伍前頭,看到了那名鎧斗士,他心中的怒火頓時熊熊燃燒起來——尼瑪的,這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這下,李赤眉再沒辦法再繞道了——倒不是說前方已經無路可繞了,只是他已經壓制不住部下的怒火了。被殺掉了七名同袍,敵人還一再挑釁整路大軍,偏偏旅帥不知為何還避讓著他,這讓那些勇悍又傲氣軍官們幾乎氣炸了肚子。

先鋒營的高營官沖到李赤眉跟前,大聲嚷道:「李帥,前鋒營請戰定要宰了那廝,不能讓弟兄白白喪了命」

軍官們都是齊聲應和:「對那廝辱人太甚,不殺了他,這口氣實在吞不下啊」

李赤眉環視左右,看到的都是部下們滿含怒火的眼睛。於是,他知道,倘若繼續壓制下去,自己就有失去對兵馬控制的危險了。這時候,他能做的,也唯有順水推舟了:「高營官,你統帶前鋒營前去捕殺此獠,其余兵馬在林外接應——諸位,倘若發現敵人在林中藏有伏兵,你們須立即撤退」

軍令一下,鎧斗士們更是雀躍。雖然李赤眉下令諸人在林外接應,但眾人已怒極,哪里是區區一紙軍令能阻攔住的。當下,不但前鋒營,中軍也有不少鎧斗士跟著這股勁頭一同殺出,光鎧斗士就有三十多人。黑壓壓的一片鋼鐵巨人沖殺而前,轟隆鳴響,聲勢震撼。

這等驚人的聲勢,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只當是勢均力敵的兩路大軍對上了,誰能想到他們的對手竟只有區區一個人?

看到大群敵人殺來,那名鎧斗士也不見驚惶。他站在那,伸手出來挑釁地勾了兩下,那輕蔑之意表露無遺,然後轉身一竄,又鑽入了樹林里。

「兔崽子,有種別跑」

「留下受死吧」

被挑釁的鎧斗士們怒不可遏,他們大呼小叫著,一頭沖入了那茫茫的樹林中。只聽「轟隆卡啦」的撞擊聲接連不斷,在大群斗鎧的撞擊下,樹木一根接一根地被撞翻、撞斷,轟然倒塌,大片的林鳥被嚇得驚飛起,在樹林上空盤旋往轉著。

很快,追擊的鎧斗士沖入了樹林中,片刻之後,他們已與敵人接戰。樹林中只聽呼喝喊殺之聲大起,顯然是追兵已與敵人伏兵接戰,而且戰情甚是激烈。

樹林中交戰之聲接連不斷,但卻不見有人出來稟報戰況,這讓火爆性子的李赤眉心急如焚。他在猶豫著,是否該調派更多的兵馬進去助戰,但又擔心敵人在林中埋伏重兵,自己派遣參戰的兵馬越多,損失就越大。

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李赤眉喚來一個親兵:「你進去查探,看看戰情如何,敵人伏兵多少,然後速速出來稟報予我,不得遲緩可聽明白了?」

「李爺請放心,我不與敵人糾纏,速速歸來」

親兵應命前去打探,李赤眉在原地急速地踱步,轉著圈。倘若有可能,他更願擔任普通一兵,上到前線去真刀實槍地與敵人拼殺,這樣更符合他的性格。只是作為一名軍將的職責束縛了他,他清楚,比起到一線廝殺拼命,坐鎮指揮才是他該做的事。

這時,樹林中密集的交戰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了,轉而變為稀稀落落,顯然交戰已是接近尾聲了。

誰輸,誰贏了?

李赤眉急切得像有只小老鼠在抓擾他的心肝,癢得不得了。好在這時,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親兵已經從林子里鑽出來了,他一路小跑來到李赤眉身前:「啟稟旅帥……」

「啰啰嗦嗦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快給我說,里面的弟兄,是輸還是贏了?」

親兵搖了搖頭,神情沮喪,於是,李赤眉知道了結局,他急切地追問道:「那,樹林里有多少敵人埋伏?弟兄們損傷可大?」

「李爺,弟兄們死傷慘重,高營官已經戰死了,三十幾個弟兄能活著出來的只剩那么十來個人了——他們快要退出來了。」

老實說,這個消息並沒有讓李赤眉意外——敵人處心積慮要把自己引入樹林中,要說他們沒有後手埋伏,那是不可能的。現在,他關心的只是有一件事,就是在樹林中到底埋伏有多少敵人?這個關鍵問題上,親兵也說不清楚,因為他只敢遠遠地張望戰局,不敢靠得太近。不過他很肯定一點,那就是出現的敵人不多。

「李爺,弟兄們已經退出來了,您可以親口詢問他們就是。」

李赤眉抬頭望去,果然,七八個鎧斗士正從林中跑出來,他們跑得很急,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張望著,象是害怕背後的敵人追殺過來似的,弄得在林外接應的兵馬也跟著緊張起來,擺起了警戒的陣勢。

沒有人出來,樹林靜悄悄的,安靜得可以聽得風兒穿過林梢樹葉的鳴響。沒有人出來,郁郁蔥蔥的綠色叢林安靜地展現在眾人面前,誰都不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這里剛剛發生過慘烈的廝殺和爭斗。

李赤眉把逃出來的幾名鎧斗士叫了過來,剛才在樹林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鎧斗士們剛剛死里逃生,都是驚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說成一團:「李帥,那家伙不是人,他是鬼來著人不可能做到那樣的。」

「高營官死了,他被那廝一刀劈死了。那家伙就那樣突然從樹後閃出來,一刀劈過來,幾個弟兄們都根本來不及救,高營官就這樣被他一刀砍成了兩截」

「那家伙動作實在太快了他一會在這棵樹邊出現,一會在那棵樹旁蹦出來,偷空砍殺我們一個弟兄後又躍走了,待我們追過去時候,他忽然又從我們後面跳出現,又砍掉我們一個兄弟他在樹林里東奔西竄,比兔子還靈活,滑溜得象條魚。我們雖然人多,但誰都追不上他,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後,這幾個鎧斗士又在彼此埋怨,都說其他人笨手笨腳妨礙了他不能施展,否則早把那偷偷摸摸鬼祟傷人的家伙給斬了——聽得他們推卸著責任,李赤眉越聽越是狐疑,越聽越是驚訝。

「且慢你們說,從頭到尾,跟你們交戰的,只有那那黑豹鎧斗士,再無別的敵人了?」

鎧斗士們沮喪地低著頭,無言以答。

倘若有可能,他們是不願承認這一點的,整營的鎧斗士敗在一個單槍匹馬的敵人手上,連營官都被殺了,這可謂莫大的恥辱了。但問題是,他們倉促地從樹林里逃出來,立即就被帶到李赤眉面前,大伙還來不及串口供呢,除了承認,他們確實也沒別的辦法了。

李赤眉不敢置信,他又追問了一聲:「難道,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再沒有別人了?」

回應他的,依然是沉默。

片刻之後,李赤眉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李赤眉確實想明白了,為什么從頭到尾,敵人只有一人在挑釁——並非對方故作玄虛在擺空城計,只是因為他確確實實只有一個人。

想明白了這一點,李赤眉並沒有感到輕松,正相反,一股陰寒之氣從他背脊上升起,直沖腦海,讓他整個人都不寒而栗:那孤身一人的鎧斗士,居然干掉了自己整整一個營?

這怎么可能?

在說書人嘴里,「萬人敵」這個頭銜就跟爛大街般不值錢,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那只是誇張而已。比起普通士兵的廝殺,鎧斗士之間的交戰來得更殘酷、更耗費體力,能同時以一敵二的鎧斗士,那都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勇士了。而就算是軍中聞名的驍將也未必能擋住四五個鎧斗士聯手圍攻。

但面前的敵人卻一個人干掉了自己最精悍的前鋒營

這是什么概念?當年的大魏開國皇帝天武號稱說能以一敵萬,但他逞威風的對象也只是無鎧的步兵而已吧。對上鎧斗士,他就不見得那么靈光了,同樣在江都城下敗在了李長生手下那幫烏合之眾手上。

金吾衛那幫軟腳蝦,什么時候出了這樣的高手,竟比當年的大魏天武王更厲害?

這個問題,李赤眉實在想不明白。他冷冷望了周圍部下們一眼,剛才還急切求戰的軍官們此刻全蔫了,一個個低垂著腦袋不做聲。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清楚現在的形勢實在棘手。對方躲在樹林中,這種地形,鎧斗士沒法組陣配合,弓弩也施展不開,兵力的優勢無法發揮,多少兵馬投進去都是個死字。方才還吵嚷著要出戰的將軍們,現在卻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唯恐李赤眉點上自己沖入林中廝殺。

李赤眉在原地繞著圈,眉頭深蹙。

按照李赤眉的心意,他是既不願,也不想與那個神秘敵人再繼續打下去了。敵人身手高強不說,算盤也打得極精。他不與自家的大隊人馬硬拼,只把自己的人馬引入叢林中,一個個地偷襲吃掉。其實,只要自己不進林子里,兵馬嚴陣以待,他肯定是拿自己沒辦法的,但自己卻也拿他沒辦法——自己兩千多號人馬陪他一個人耗,怎么耗得過?

而且,繼續打下去的話,輸贏姑且不論,敵人只有一個,自己有整整一個旅,即使殺了他或者擒了他,既不能增長自己的名聲,也不能換得功勛,這場戰斗毫無意義;

但就此罷手退兵的話,卻又不行。前前後後,自己已有三十多名鎧斗士損折在對方手上了,就此罷休的話,不說對士氣的打擊,就是日後傳揚出去,說是自己整路兵馬被一個金吾衛鎧斗士逼退了,自己還有什么面目見人?

好吧,就算為了麾下的弟兄們,自己不要臉倒也無所謂了,但沒找到拓跋寒都督的下落,就這樣回頭,自己又如何跟元帥交差呢?

李赤眉只覺,這實在是他平生所遇最為棘手處境了。打不贏,走不得,回不去,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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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孟聚背倚著一棵大樹,大口地喘氣。在他周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七八具支離破碎的人體,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子,熏得他頭暈腦脹。

孤身一人與三十多名鎧斗士的周旋和廝殺,這種劇烈的運動即使以他超人的體力也難以承受。他抬頭望著天空,通過那茂密的枝葉,努力判斷太陽的方向。

自己廝殺多久了呢?一刻鍾?半個時辰?或者整整一個時辰?有這個時間,部下們已經恢復戰力了嗎?孟聚不知道,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盡快休息回力,然後等著敵人下一波攻擊。

這時,林外傳來了一陣人叫嚷的聲響,孟聚以為邊軍要進攻了,連忙站起身,拔起了插在身前地上的佰刀——原本鋒利的刀刃被砍斫得到處是豁口,參差不齊的象把鋸子。他向林外走了幾步,於是林子外的人聲聽得更清楚了,那好像有人在叫嚷著什么。

孟聚向林外走過去,於是那聲音越發清晰。林子外邊,有人正在大聲喊話:「林子里的金吾衛弟兄聽曉了,咱們是邊軍赤眉旅的兵馬李赤眉將軍有請閣下出來,有要事面談,保證絕無惡意。」

聽了一陣,孟聚愣住了:自己遭遇的這路人馬,原來竟是李赤眉的兵馬?

這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當年在武川匆匆一晤,李赤眉行事正直,嫉惡如仇,孟聚對他印象很好。尤其是後來知道李赤眉曾揍過申屠絕一頓,孟聚對他更是好感度飆升,直是引為知己。

「李赤眉,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戰場之上,無所不用其極。倘若換了旁人,他只會把這當成是邊軍yin*自己出樹林的詭計,打死都不肯出去。但孟聚總覺得,那位光明磊落的年青武官不至於用這么拙劣的陰謀。而且,即使真的有陰謀,孟聚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轉身往樹林里一逃,邊軍那邊能拿自己怎樣?能追得上自己鎧斗士,在這世上還沒生出來呢

孟聚扛著的佰刀,大搖大擺地出了樹林。

邊軍的兵馬已經退出了兩百步外,林子前面空出了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名孤身的鎧斗士站在那。他解下了頭盔,光著腦袋,手中拿著一桿佰刀。

陽光明媚,烈日普照,孟聚一眼就認出了,站在那的鎧斗士,正是李赤眉本人。

孟聚看到李赤眉的時候,李赤眉也看到了他。

看到黑豹鎧斗士從林中走出來,李赤眉微微躬身,身子崩緊,整個人如豹子一般蓄勢待發——他倒不是想戰斗,只是為了萬一對方翻臉時好逃得快些。雖然李赤眉自信自己也是一名技藝嫻熟的鎧斗士,但對上這個連殺三十多名鎧斗士的高手,他還真沒有把握能從他的追殺下逃生。

孟聚把佰刀扛在肩頭,施施然地走過去,在十幾步外停住了腳步。

「李赤眉李帥嗎?久聞大名,幸會了。」

看到孟聚停下腳步不再靠近,李赤眉如釋重負。他打量著孟聚,對方戴著頭盔,覆面遮住了他的面目,聲音有些低沉,聽起來有點耳熟,就是不知道在哪聽過了——真是奇怪了,眼前的鎧斗士身材高挑而勻稱,怎么看也不是那種腰粗膀圓的壯漢啊,他哪來這么可怕的力量,能連殺自己那么多的部下?

有些細節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對方孤身一人面對著整路兵馬,還能這般氣定神閑,游刃有余,舉止自然,這種器宇格局絕非一般粗鄙武夫能具備——李赤眉一眼就能斷定,這鎧斗士是見過大場面的,否則不會有這樣的氣質,搞不好他在金吾衛那邊的地位還在自己之上呢。

對方跟自己一樣,也屬於大魏朝的高階武官階層——發現了這個事實,李赤眉感覺好受多了。這是種很微妙的心態,雖然同樣是被迫屈服,但向一個跟自己地位相當的朝廷武將低頭,和向一個粗鄙的小兵低頭,這兩者的心理感受絕對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