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三 冀州(1 / 2)

斗鎧 老豬 3928 字 2023-01-30

「北國的孟將軍?他是怎么加入咱們北府的?遠志,你以前好像跟朕說過,朕卻是記不得了,你再跟我說一次吧。」

「是,陛下。」

眼見仁興帝不再直呼孟聚其名,而是改稱「孟將軍」,言辭間頗為客氣,蕭何我卻也跟著變了口:「孟將軍出生於洛京孟家,是前漢公方年間宰相孟凡賢的後人,也算是洛京的顯門。但後來北地失陷以後,孟家雖也出仕,但一直沒出過高官,直到孟將軍這一代。

少年時,孟將軍就有『通宵詩書』的天才名聲,他十三歲通過童聲試,十五歲過秀才試——那是太昌元年的事了,也是那年,北府洛京司易主事在洛京執行任務失手,被韃虜鷹犬們追殺。倉惶之下,易主事逃入了孟家的後院,恰好碰到了少年時的孟將軍,被他冒死所救。易主事感於其忠義,遂推薦他加入北府,成為編外鷹侯,代號荊棘。」

仁興帝緩緩點頭,他負手佇立,望著西邊的天際出神,在那邊,夕陽絢爛得如火一般,燒紅了一方的天際。他問:「那時候,孟將軍才僅僅十五歲嗎?」

「是的,陛下。」

「十五歲,那時,孟將軍還是少年而已啊。。。一個孩子,就敢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收留我朝鷹侯?真是了不起。」

仁興帝的神情有些噓慨:「北地陷落胡塵三百年,但忠義依然深入人心,我大唐繼承劉漢。執掌華夏正朔,是以人心所向,萬眾歸心啊。遠志。你要記住做一件事。」

「是,陛下請吩咐。」

仁興帝的語氣變得深沉又低緩:「將來,待我們收復了北地。天下一統後,那些犧牲在北國的忠義之士,不管是我朝還是北國的,你都要把他們的名字詳細收集,勿要漏掉了一個。

朕要讓史書銘記他們,讓他們的名字篆刻在碑,以香火貢奉——北國鷹侯志士的犧牲,將永載我大唐史冊。千載之下。只要我華夏不滅,他們的事跡將永不磨滅。」

蕭何我一愣,應聲跪下,他的眼中含著淚水,喊道:「陛下聖明!微臣謹代表全體北府鷹侯,感激陛下聖恩,全體北府將士皆感陛下聖恩。。。那些犧牲的同仁們。聞知聖恩浩盪如海,他們在天有靈亦會含笑九泉的!」

仁興帝搖頭長嘆一聲:「遠志,起來吧。按照北府的想法,你們打算如何招降這批北國官員呢?」

「按北府先前的慣例,北國官員若是肯受撫的。或者我朝潛伏鷹侯在北俘軍中任職的,按照他們在北朝的官銜,我們這邊加銜兩級追認,但放孟將軍身上,卻是個例外。。。」

「哦,這又是為何呢?」

「孟將軍在北疆東平靖安任從六品權督察時候,我們緊急追認,給他加銜江都禁軍的從五品鷹揚校尉;沒想到沒過幾個月,孟將軍已成了北疆東平陵衛的五品同知鎮督——這個消息傳回來,北府內部也很為難,若是還按慣例給他追認加銜的,那就得給孟將軍一個四品官實職了,放在禁軍里就得是宣武將軍或者明威將軍,若是放在北府里,那就得是主管一地情報的實職參事了。

因為北府從來不曾有過派遣在北朝的鷹侯任到如此高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是以當時我們內部一時不能決斷。沒等我們定論下來,消息傳來,說是孟將軍又升官了,他已升為從四品的鎮守督察了,按慣例,那我們只能給他冊封從三品的官職——可是微臣也只是三品官而已,哪有這個權限?

這樣,事情就只能暫擱下來了,不久,消息又來了,說是孟將軍已經升為北國的從一品武官,封侯伯爵,管轄北疆六鎮一應軍政事務——事涉如此高位,這個,微臣實在不敢擅專了,只能呈送陛下聖裁。」

聽著蕭何我的說話,仁興帝表情有點古怪,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啊。。。遠志,時移勢乃變,北府以前的規矩是照著以前的形勢造的,現在形勢既然變了,也是該跟著改了。

以前,咱們給北國受撫官員那么優厚的待遇,是因為北虜勢大,他們歸順我朝,要冒著很大的風險,是以我朝給予高官厚爵,是為彰節忠義志士。

但現在,形勢已經不同了。我朝朝氣蓬勃,猶如旭ri初升,勢不可擋,北國則是江河ri下,岌岌可危,要投靠我朝的北地權貴多得猶如過江之鯽,他們並非心懷忠義,也非仰慕正朔,純是趨炎附勢、保命保家而已,若還給他們如此優厚的待遇,這就不像話了——不要搞到有朝一ri,韃虜那邊的高官全跑過來了,上朝時朕看著殿上站的全是北國官員,那就成笑話了。*

傳朕旨意,從今ri起,新投誠的北國官員一律降三級任用,還要經過北府的審核篩選!朕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是,謹遵陛下旨意。那具體到孟將軍此事。。。也要降級招降嗎?」

仁興帝搖頭:「孟將軍與其他人又不同,他深明大義,忠於漢統,是我們的自己人。對他,我們定要優厚待遇,若是將他視同一般的投靠官員,那大唐豈不要讓四海忠義之士寒心,讓天下豪傑離棄?

遠志,北府傳達朕的旨意給孟將軍,朕希望他能合適的時候舉旗反正,具體時機由他zi you掌控——孟將軍孤懸境外,處境很是艱難,你們北府也不要過於壓迫他了。

遠志,北府要把朕的話傳達給孟將軍,告訴他,朕對他都有很高的期待。朕期待著將來能與他見上一面。即使將來北國收復天下一統了,朕依然需要他這位虎將為大唐鎮守邊關。威震蠻夷,只要孟將軍為國建功,朕又何吝封王之賜呢?」

「是。微臣定然盡快把陛下的旨意轉達孟將軍。感受到陛下聖恩,孟將軍定然感激涕零,振奮豪勇。為國效忠……天空下著蒙蒙的雨,前路一片茫茫,年久失修的官道上,沒膝的泥潭一個接著一個,大群鎧斗士猶如黑壓壓的螞蟻,在這條泥濘的路上跋涉著。運載著糧草的輜重車在艱難的前進著,不肯重負的車架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像是立即就要散架了。隊伍中。人聲、馬嘶聲、驢鳴聲響成了一片。

「用力,一二三,一二三,推!」

孟聚踩在沒膝蓋的爛泥里,跟幾個鎧斗士一起,用力用肩膀頂著那輛沉重的輜重糧車,眾人在泥漿里打滾著。掙扎著要把輜重車推出來。

「停,前面有個深坑——cao,又陷進去了!」

「曹二驢,你趕車不長眼的啊!你把車子往哪趕?」

「前面壞了一輛輜重車,道路被堵住了!來幾個力氣大的。搬開車上的貨,清出路來!」

<雨淋透,汗水冒出來又干了,迎面的寒風一吹,那種寒冷簡直鑽進骨頭里了。<季多雨,但也不能到這個地步吧?自打大軍進了冀州,天天下雨,一口氣連續下了十一天的雨。冀州的官道連續過兵,本來就糟蹋得不成樣子,這樣連下十一天之後,這條路簡直就成了泥漿路。

掀開斗鎧的覆面,孟聚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沙啞地喊道:「派個人,去問問前邊的王虎,前導可找到宿營點了嗎?找到宿營點,速速回報!」

一名親衛應聲而出,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大步跑向前,但很快,他就「騰騰騰」地跑回來了,濺起了一地的泥水:「鎮督,前軍的王帥已經過來了!」

王虎旅帥光著腦袋沒戴頭盔,雨水順著他卷曲的黃發淌了下來,幾縷打濕的頭發貼在了額頭上,他大口喘著粗氣,顯然方才在泥水里的急速奔跑對他來說也是很吃力的事。

雨聲太大,孟聚直著喉嚨沖王虎喊:「虎子,前面有地方歇營不?今天這路,沒法再走下去了,再走我們非得病倒躺下一半不可!」

「鎮督,我們一路找了,道上沿途都沒有人煙,就是在三里外有個荒廢的庄子,那里的地勢還高點,看著還能勉強扎營駐下來。」

「廢棄的庄子?有多少屋子,駐得下咱們的兵馬?」

「我看了下,約莫也就百來戶屋子,但被廢棄很久了,很多房子都塌得光剩兩面牆了。。。」

「那不成。我們上萬人的兵馬,這點房子夠啥用?——前面最近的縣城在哪?」

「鎮督,最近的是蒲儀縣,離我們足有十幾里路呢,今天怕是趕不過去了。。。」

「怎么也得趕過去!大伙在yin雨天跋涉半天了,晚上還在露天里淋雨扎營的話,明天起來非病倒一半人不可!傳令下去,加快步伐,到了蒲儀縣,大家喝熱湯吃熱食,大饃饃暖炕頭歇上三天去!大家辛苦些,熬過了這程路就好,老子說話算數!」

命令傳下,隊列中響起一片歡呼,疲憊的軍士們明顯加快了步子。好在孟聚的運氣還沒倒霉到底,過了午後,雨水終於停下來,天邊露出了一道彩虹。

經過了整整一天的跋涉,下午天黑前,前方終於看到了城池的輪廓,jing疲力竭的中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天se入黑時分了,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孟聚jing疲力竭地走到城門前,先頭部隊的王虎等人已舉著火把在那等著他了。

「鎮督,一路辛苦了。」

「還好,大家都辛苦,總算天黑前趕到了,今晚不用在野地里扎營泡湯了。」

孟聚抹了一把臉,感覺渾身冰冷。手腳僵硬得沒知覺了。他望著黑黝黝一片的城池,那連片黑洞洞的房屋,問道:「前軍進城看過了嗎。城里什么情況?有人煙嗎?」

「鎮督,我們來到時,城里還是有人的。但看到兵馬過來,他們就一哄而散逃跑了,現在就是座空城了。」

「你們要約束好兵馬,嚴整軍紀,勿要滋事sao擾地方。若是碰到平民,要好生安撫,勿要虐待——冀州百姓命苦,給邊軍糟蹋得夠慘。咱們就不要給他們雪上添霜了。」

幾名將軍都是應聲遵命。在先前邊軍南下時候,冀州作為抵抗的州郡,遭到了殘酷的清洗。上次孟聚南下時候,他們就曾路過蒲儀縣城,那時候,這座城池已經給荒廢了,街上全是死人的白骨。過了這么久。城市總算又聚了點人煙,但看到北方又有兵馬過來,城中居民都是一哄而散了。

孟聚的中軍安排在縣城的舊縣衙里,親兵們整了整泥污不堪的軍裝和皮靴,匆匆打掃出幾間干凈的廂房。孟聚卻沒有入房休息。他領著幾個親兵,舉著火把察訪了幾處兵馬的宿營地。然後,他又跑到輜重隊去,領著親兵們一起七手八腳地幫忙搭灶起鍋燒姜湯,拿著個大勺子幫忙給軍士們分發姜湯。

看到大都督親自干活掌勺分湯,領取湯水的軍官和士兵都顯得很是吃驚,望著孟聚的眼神也很是異樣——孟聚也搞不清楚那是感激還是嘲笑的眼神。

孟聚知道,若是換了慕容或者拓跋家族的那些軍隊世家子弟的話,他們肯定有更高明更技巧的治軍手法,六鎮大都督放下身段來這樣收買軍心,就像先賢所說的:「小惠不能及眾」,這種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目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