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姚燕語把那封書信遞給姚延意,低聲說道:「二哥看看這個。」
姚延意接過書信後展開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後,蹙眉反問:「這是誰給你的?」
「是之前太後跟前的一個奉茶宮女,現在只管著御茶房倉庫的紫蘇。她跟誠王世子交好,跟鎮國公府關系也不錯。前年新春宴我被太醫院的那些人煩,韓二公子和雲世子帶著我去找她喝過一次茶。」姚燕語對姚延意如實相告。
「這樣的人怎么肯為你做事?」姚延意蹙眉問。
「因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跛子。後來我給她配制了一劑丸葯,並讓翠微順便給她針灸,她的腿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
「她只是要報答你的救治之恩么?」姚延意依然不放心,久處深宮之人,心機最是難測,一點恩惠對那些見慣爾虞我詐的宮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相信一個曾經在太後跟前服侍的宮女會這么容易對姚燕語死心塌地。
「我還許她,將來她出宮,為她安排一個好的歸宿。」
姚延意聽了這話,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么說,她提供的消息是可靠地了?」
姚燕語點頭道:「最起碼目前她還沒有騙我的理由。」
「這個仲德可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監,雖然比不上懷恩,但最起碼能排在第三位吧?」姚延意的手指在那張信箋上輕輕地點了點,低聲嘆道:「他真的是賢妃的人?」
「是不是賢妃的人我們查查不久知道了嗎?還有,若非皇上身邊的人,又怎么可能騙得過師傅呢?」姚燕語微微虛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寒光,「紫蘇說,當晚告訴師傅我出事的人就是這個仲德。之後引著我師傅離開的小太監三順明著是懷恩的干兒子,實際上早就被賢妃收買了。他們想一石二鳥,離間了皇上對我和將軍的信任,然後再栽贓給師傅。卻沒想到會有地震天災,直接要了我師傅的命……」
姚延意點了點頭:「如果這個紫蘇說的話可信的話,整個事情也能說得過去。」
「師傅並不是死在自己的卧房,而是在通往後院的夾道中……」姚燕語說到這里,驟然停住,「等等!如果是在夾道中,師傅根本不會死!地震的時候,最安全的地方是屋子外邊!就算夾道狹窄,但憑著師傅這把年紀,應該不會傻到站在那里等著被砸死。」
「對,所以我一直懷疑是有人先對老院令下了手,然後趁亂把他弄到夾道里去掩人耳目的。」姚延意立刻把話接過去,「不過,這個紫蘇說的也沒錯,能把老院令從卧房里叫出來的人,必定是皇上近身服侍的那幾個。若這個仲德真的被賢妃收買,聯系一下四皇子的所作所為,這也能說得過去。」
姚燕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拳砸在桌子上:「真不知道他們就竟恨師傅什么,居然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他。」
姚延意冷笑道:「他們對付老院令和對付你是一樣的。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控制皇上而已。」
姚燕語對此說話深以為然,甚至無話可說。
「好了,你也別生氣了,這事兒我會想辦法繼續查下去的。」姚延意說著,從懷里摸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把那封書信化為灰燼,眼看著黑色的紙灰落在面前的黃銅痰盂里,方繼續說道:「定北侯府出事兒了。你知道了嗎?」
姚燕語一怔,下意識的問:「出什么事了?」
「定北候的貴妾封氏暴病身亡,二房的孫氏也染了惡疾。」姚延意說著,嘴角彎起一絲冷笑,「雖然這兩個人跟我們沒有直接的關系,但你大姐姐在定北侯府算是暫時安穩了。」
姚燕語不以為然,蹙眉道:「什么是暴病身亡?封家的人不會鬧么?還有孫氏,那孫家也不是善茬,女兒被莫名其妙的送去了庄子上,難道不會問么?」
姚延意哼道:「你以為這樣的結果只是蘇家人的主意么?這自然是她們的娘家不願意把事情鬧大了才商議出來的辦法罷了。真的宣揚出去,大家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說著,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據說那封岫雲是被封家太太親自喂了一杯下了毒的茶水之後,轉瞬斃命的。那毒葯還是她用來害她嫡姐的。」
「這可真是現世報了!那這事兒就算結束了?」姚燕語冷笑搖頭,心想這也太簡單了吧?
「沒有,定北侯把一干從犯奴才都交給了大理寺審訊。自然,審訊只是針對侯夫人這次的中毒事件。之前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大理寺受蘇侯的囑托,是不會多問了。那一干家奴從犯進了大理寺,不死也是十幾年的牢獄,必然沒有好結果的。」
「說到底,大家族的臉面還是最重要的。出了事兒倒霉的還是奴才們,真正的凶手卻只是去庄子上養病。」姚燕語冷笑道。
「封家自然不用多說。孫家么……本來定北候跟他們也不怎么和睦,如此一來,也不過是多了個把柄在手里。兩家的關系算是徹底的決裂了。」
「那孫宇還在湖廣跟大哥糾纏呢。他女兒出了這種事,難道做父親的就沒回來看看?」姚燕語一想到姚延恩提及孫宇是恨恨的樣子,便覺得好笑。
孫宇這個人好像是打定主意跟姚家過不去似的,一到湖廣就跟姚延恩作對,甚至連姚家拿出糧食來平抑糧價救治災民在他的嘴里都成了貪慕虛榮,甚至還背地里嚼舌根說姚延恩這個湖廣按察使是用幾十船糧食換來的,著實可惡。
「哼,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聽說這事兒是孫家夫人拿的主意,不知道孫宇知道後會不會後悔。」
「後悔也晚了。」姚燕語輕聲一嘆,「二哥覺得以蘇侯爺的秉性,會讓那個女人好好地活著么?」
姚延意淡然一笑,淡淡的說道:「害了他兩個沒見天日的兒子……這若是換做是我,必定讓她腸穿肚爛而死。」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笑著搖頭。
姚燕語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嘆道:「二哥以後不准在我寶寶面前說這樣的狠話。」
「知道了。」姚延意臉上的寒光褪去,換做一副和風細雨的樣子,「小家伙沒再折騰你吧?」
「已經過去那陣子了,現在我是吃嘛嘛香。」說到孩子,姚燕語的臉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
「這么能折騰,定然是個臭小子。」姚延意笑道。
姚燕語卻嘆了口氣:「也不一定啊。說不定是女兒呢。你說,萬一是個女兒,他衛顯鈞會不會不高興啊?」
「他敢!」姚延意立刻綳起了臉,「讓他拿出個不高興來給我看看!看我能不能收拾他。」
「他可是個武將哎!」姚燕語幸福的笑著,「哥哥可打不過他。」
姚延意輕聲一笑,一張俊逸的臉上煥發出勃然英氣:「沒聽說過書生能抵百萬兵么?上兵伐謀,誰跟他拼力氣?你二哥我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他服服帖帖,信不信?」
姚燕語笑彎了眉眼,伸手握住姚延意的手,嘆道:「還是二哥最疼我了。」
「當然。」姚延意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一下姚燕語的額頭,把原本梳的一絲不苟的烏發給揉的亂糟糟的才放手。
「討厭!二哥對我最好,也最喜歡欺負我。」姚燕語伸手把一縷碎發掖到耳後。
「哈哈……」姚二爺開心的笑起來,轉頭朝著門口喊了一嗓子:「香薷?進來給你家夫人梳妝。」
當晚姚燕語回到家里,衛將軍卻還沒回來,蘇玉蘅挺著個大肚子過來找姚燕語說閑話,自然聊到了娘家的事情,對於封岫雲和孫氏的事情,蘇玉蘅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切都是愛莫能助。
其實也不能怪她薄情,這些事情連梁夫人都說不上話,更別說她一個二房的庶女了。姚燕語自然理解她的心情,在這個嫡庶分明的朝代,能跟她一樣出嫁了還能被娘家人如此看重的庶女真心不多。
若是二房這邊的事情或許她還能說句話,可這是堂兄內宅的事情,她說什么都是多余的。況且,事情已成定局,外人多說無益。
姚燕語便叫香薷把自己新定的首飾拿出來給她看:「這些首飾是莫老漢父子兩個打造的,不但花樣新鮮,這做工也極其精致。你看有喜歡的盡管挑去戴。」
「那莫老漢父子被姐姐收留,也算是有了依靠。」蘇玉蘅笑著拿起一根蝴蝶金釵仔細的看。這支金釵沒有鑲嵌什么珠寶,蝶須,蝶翼,蝶身全部用金子打造而成,分量掂著卻很是輕盈,應該也沒用多少黃金,但那一對蝴蝶的翅膀薄如蟬翼,且紋路清晰,惟妙惟肖,這沒有幾十年的功夫是絕對打不出來的,蘇玉蘅一時有些愛不釋手。
姚燕語笑道:「喜歡就送你了。」
「姐姐新做的,我怎么好橫刀奪愛。」蘇玉蘅笑道。
「這也不值什么,喜歡再拿幾兩金子去讓他們打就是了。我橫豎還付得起工錢。」姚燕語說著,從蘇玉蘅的手里拿過金釵給她簪在發髻上,又拿過一把小鏡子給她照。
蘇玉蘅看著鏡子里振翅欲飛的金釵,笑道:「姐姐不喜歡金器,我還有一塊璞玉,不如拿去叫他們雕幾根簪子給姐姐戴吧。」
「隨便你。我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姚燕語隨口說道。
蘇玉蘅笑著點頭:「這個我知道,要拙而不笨,簡而不單,巧妙靈動,因材制宜的才好。」
這邊姐妹兩個正在說笑,門外傳來馮嬤嬤的聲音:「香薷,夫人這會兒可得空?」
姚燕語便揚聲道:「嬤嬤進來吧。」
馮嬤嬤匆匆進來看見蘇玉蘅忙福身問安,蘇玉蘅知道姚燕語對這位乳母素來親厚,忙上前攙扶:「嬤嬤快不要多禮,我也不是外人。」
姚燕語因見馮嬤嬤的神色有些凝重,因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么?」
馮嬤嬤盡量放緩了語氣,回道:「回夫人,剛剛外邊傳話進來說,靖海侯府蕭帝師仙逝了。」
「喲!怎么這么突然?!」蘇玉蘅詫異的問,「我前兒還見著韓姐姐,沒聽說老爺子病重啊。」
馮嬤嬤仔細看著姚燕語的臉色,緩緩地說道:「據說昨晚就已經是彌留之際了,今天下午申時終於撒手去了。靖海侯府那邊報喪的人剛走,長矛叫人進來傳話,老奴怕夫人乍然聽了這事兒心里過不去,才把她們擋住了。」
對蕭帝師的身體,姚燕語的心里早就有數。當初為他續命一年覺得已經是極限了,卻不料因為調養的好,用葯也及時,再加上自己太乙神針的威力,竟讓他多活了這半年多。說起來,這也算是一件奇跡了!誰也不能指望真的長生不老。
「老爺子這算是高壽了。」蘇玉蘅嘆了口氣,「只可惜我現在身子笨重,沒辦法幫韓姐姐料理家事。」
姚燕語點了點頭,又道:「幸好漢陽郡主在京,她必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蘇玉蘅應道:「姐姐說的是,那我去料理一下憑吊的事情,等那邊開吊了我們也好早些去吊唁。」
「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回頭我跟賀嫂子商議一下,再說還有翠微呢。反正我們幾家素來都是共同進退的,該准備什么都准備好就是了。」
「我不要緊,橫豎還有兩三個月才生呢。倒是姐姐平日里還要應付宮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要好生養胎。」
姚燕語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道:「蕭太傅這一去,皇上必然傷心……哎!」皇上一傷心,身體就會變得更糟,而自己肩上的擔子也將更大。看來近期之內想要清閑是不可能了。
蘇玉蘅前腳剛走,衛章便匆匆回府。
「夫人呢?」一進門,衛將軍便著急的問道。
「回將軍,夫人在里面。」香薷忙回道。
衛章也不等人打簾子,自顧急匆匆的進了卧室,看見姚燕語靠在榻上看書方松了口氣,在她對面坐下來,說道:「蕭太傅去世了,你可曾聽說?」
「聽說了,靖海侯府來了人報喪。」姚燕語平靜的看著衛章,又問:「你做什么這么著急?」
衛章嘆了口氣,抬腳讓香薷把自己的戰靴脫下來換上了家常布鞋,自嘲的嘆道:「我這不是怕你一個沖動又跑去安慰你的好姐姐么。」
姚燕語給了將軍一個美麗的白眼:「我在你心里就是個二愣子么?」
衛章立刻笑了:「怎么會!我的夫人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客。」
「切!」姚燕語哼了一聲,繼續翻書。
「逝者已矣,靖海侯府那邊這幾日肯定忙亂,你現在懷著身孕,就別過去湊熱鬧了。」說笑歸說笑,衛章還是不放心自家夫人這性子。
「知道了!」姚燕語無奈的嘆道,「我已經跟蘅兒商議過了,暫且准備著奠儀,等他們那邊開吊,總要過去走一趟吧?」
「嗯,到時候我跟你一道去。」衛章說話間又脫下了外袍,換了一件家常的交領長衫,也不系腰封,就那么隨意的散著。
姚燕語又嘆道:「說起來,這個七月還真是煞氣的很。生命如塵埃,一陣風來便飄忽不定,一陣雨過便被拍進泥里,半點不由人啊!」
「怎么?定北候夫人不好了?」衛章詫異的問。定北候夫人病重,請姚燕語過去醫治的事情衛章還是知道的,除了她,誰還能讓姚燕語發這樣的感慨?
「呸呸!瞧你這話說的!你還信不過我的醫術么?」姚燕語不悅的瞪他。
「那還能有什么事兒?」在衛章看來,只要定北候夫人沒事兒,再加上他大姨子沒事兒,定北侯府其他的事兒就沒什么可操心的了。
姚燕語嘆了口氣把封岫雲謀害嫡姐未遂,被定北候當場捉住並要報官,封家為了顏面,讓封岫雲喝下那杯下了毒的茶水的事情跟衛章簡單的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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