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女兒茶4(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029 字 2023-02-14

趙端公子壓根不怕太守的冷臉,他口中那個心手相應,善幻能變的分茶高手就是不久前新拜的師傅——周謙之周公子。

周謙之連連擺手:「端公子過獎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再說,其實我也並未得茶道真昧,不過是早年在西蜀之時,看過別人點茶,學來一點皮毛罷了。那人……那人才稱得上是此道高手……」

說到這里,周謙之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他的眼睛仿佛透過虛空,看到了久別的蜀中故人:「煎茶舊法本來就出自西蜀。千年前,荊巴間有神人發現了茶葉可飲用,後來巴人就采茶葉,與蔥、姜、桔子等物作餅,再將茶餅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這種煎茶法傳到中原之地後,漸漸加進去了更多的形式,演變為分茶。喝茶本身仿佛已經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成了喝茶的形式。

所以說,分茶終究是小道,目的不過是為了在這個過程中消除內心叢生的欲念與狂亂。本末倒置並不可取。」

趙端斂容垂首,無比恭謹的應道:「弟子明白了,謝師傅教誨。」

四郎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太守公子雖然有些古古怪怪的,神情中總像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但是的確很尊敬自己的老師。

趙太守聞言哈哈大笑:「周公子雖然並非士族出身,但是頗有大家風范,又是端兒的師傅,大可不必這樣謙虛。說起來,上次老夫一時不查,危些受到崔家小兒的羞辱。也是多虧周公子見識不凡,雄辯滔滔,才打壓了那些目無下塵的北方門閥的囂張氣焰,也叫他們知道我們江城並非無人。寒門中亦有不凡之人。」

周謙之微微一笑,目光卻漫不經心的在大堂中掃來掃去,似乎在尋找什么人:「太守過講了,區區不才,只是曾經恰巧見過真正的雲霧茶。」

趙端嘻嘻笑道:「這次的確是多虧了師傅大人。哼,商人只追逐利益,居然欺瞞到父親大人的頭上!依我看來,這彭員外實在該殺!殺雞儆猴,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欺騙父親您的下場。」

說這種話的時候,趙端就和所有普通的,不識人間疾苦的小少爺一樣,霸道任性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天真的蠻橫。或許是因為四郎很清楚他的來歷,聽了這幾句充滿殺意的話,很清楚這位太守公子可不是在開玩笑。

趙太守愛憐的看了一眼失而復得的寶貝嫡子,面上卻故作嚴肅地教訓他:「誒,我兒此言差也。遇事須賞罰分明。這個茶商的確得罪了為父,但是罪不至死。正好如今南邊要新修建一道牌坊城樓。面上刻字後讓他去修城門也算是罰當其罪。我兒切忌,為官一任,縱然不能造福一方,也不該濫用刑具,多造殺孽。」

趙端聽了便低下頭,乖乖說道:「父親大人處理的極好,孩兒曉得了。」

雖然他口里這么說,四郎卻分明看到這位經歷坎坷的趙端公子從嘴角兩端咧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來。

也許這位趙端公子雖然重生人世,骨子里依舊是含冤而死的鬼魂,對活人甚至是他的生父趙太守,都充滿了怨戾之氣,但是四郎卻不明白他究竟遭受過什么,才會在活人身上出現這樣濃烈的近乎實質的怨氣了。

四郎只知道,自從金蠶一事之後,江城已經死了不少人了,彭員外的事情和周謙之等人聯系在一起,事情就不再那么單純了。這么一想,他心里不由得發寒,要打開地獄之門,江城究竟還會死多少人呢?

別的人似乎都看不到趙端那個詭異的笑容,周圍的書生清客們紛紛誇贊太守宅心仁厚,趙端公子殺伐果決,而且十分孝順,父子兩都是一時豪傑,父慈子孝,羨煞旁人雲雲。其遣詞造句的肉麻之處,顯些讓四郎懷疑他們的嘴里都抹了開春新來的白蜜。

這一片頌揚聲里卻夾雜著不和諧的嚶嚶哭泣。

眾人一看,原來是一直垂頭坐在矮幾旁的茶娘盡管極力忍耐,聽到趙太守的話後還是小聲啜泣起來。

眼見著太守大人面露不愉,旁邊一個清客便搶著喝罵哭泣的喜姐:「兀那小娘皮,為何在太守大人面前啼哭?快快如實報來!」

可是喜姐卻只是哭,低著頭揉捏著自己新做的裙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羅書謀見狀,便站出來對著太守行了一個禮,:「啟稟太守大人,這位茶娘正是彭興禮的女兒。她在大庭廣眾下拋頭露面,只是為了向您陳述冤情。請大人不要責怪她。」

一個清客呵斥他:「你又是什么東西,敢在太守大人面前胡言亂語。彭興禮敬獻假茶,難道不敢受刑?」

羅書謀不卑不亢的說道:「敢這么說,自然是有根據的。阿虎,還不快給太守大人說清楚實情。」

一個跟在喜姐旁邊,幫忙背烹茶器具的下仆疾步上前,只見他先是手忙腳亂地給太守行了一個禮,然後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磕頭。

「啟稟大人,小人跟著彭員外做茶生意也有五年了。我們家的雲霧茶的確一直都是在清明後谷雨前,由掌櫃的親自帶人,去卧牛山峭壁上采摘下來。

為了等到雲霧最濃的時候采摘茶葉,我們一般都是天黑就出發,半夜到達茶樹生長的懸崖邊,然後等到凌晨雲霧開始濃郁起來後,便由年輕健壯的伙計在腰上綁一條繩索,到崖邊去采茶葉。

往年都沒事,今年卻出了件怪事——凌晨雲霧最濃的時候,我先摸索著下去探底。一下去就驚呆了,山崖上居然長了一張巨大的怪臉!那怪臉再黑蒙蒙的霧氣里顯得十分可怖,仿佛在對著我陰森森的笑。

我當時就嚇得一哆嗦,若不是被繩子捆著,還差一點掉下了懸崖。於是趕忙要上面的人把我拉了回去。上去之後,我便把看到鬼臉的事情告訴了其他同伴,並告誡他們不要再下去了。

可是彭掌櫃卻說家里的茶庄全靠雲霧茶撐著,今年江城里的達官顯貴都已經預訂了雲霧茶,做生意不能失信於人。所以堅持要下去。

主家這么說,又許諾提高工錢,我們也只得聽從,都拿著弓箭刀斧下去采茶。居然也是有驚無險,崖壁上的怪臉雖然陰氣森森,極其可怖,但是並沒有加害我們。

在我們快要登上懸崖的時候,彭員外忽然說這道怪臉是不祥之物,會給江城帶來災禍,於是搭弓引箭去射崖壁上凸起的人臉,鬼臉被射中了額頭,忽然發出咋咋的呼痛之聲,霎時間山上黑霧涌動,仿佛到處都是鬼怪的啼哭聲。

我們都沒有想到這個可怖的鬼臉居然是活的,各個嚇得半死,拼命爬上山崖跑走了。

不過,我們哪里能想到,當時把嚇得我們半死的石臉居然成了證明掌櫃清白之物……」

聽到這里,周謙之微微一笑,他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埃,好整以暇的說道:「巧了,我前幾日也去鍾山采過一趟雲霧茶,為何並沒有看到你口中的鬼臉?」鍾山就是卧牛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稱法。

趙端也附和:「是啊,自從被崔家小兒嘲諷後,我與師傅便親自上鍾山,帶人采回了真正的女兒茶。可沒見過什么鬼臉。」

羅書謀爭辯道:「雲遮霧繞里頭,有人一時看花了眼,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但是彭員外射到山石上的箭只做不得假。彭員外進獻的茶葉究竟有沒有作假,太守派人……」

「不必了。」周謙之截斷了他的話。「就算是從山崖上采摘的雲霧茶,也不是真的。真正的雲霧茶必須要身心干凈的處子在雲霧最濃時去采摘才能得到。所以,彭家經由壯漢之手采來的茶葉,必定是假的。」

喜姐原來只低著頭默不吭聲,聽到這里臉漲得通紅,忍不住反駁他:「你胡說。從來沒有聽說過茶葉會因為采茶者的不同而不同。還說什么必須身心潔凈的……之類胡話!」

說著,喜姐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頭:「求大人明鑒。我阿爹實在是冤枉啊。」

羅書謀也提高聲音附和她的話:「喜姐說的不錯。什么要女孩兒在雲霧最濃時去采摘,簡直胡言亂語!山崖邊何其危險,壯漢尚且九死一生,何況閨中弱質?歷來采雲霧茶都是用的壯漢,難道這么些年,天下人喝的都是假茶嗎?假茶真茶,口說無憑。不如喜姐把家里的雲霧茶拿出來和周公子采來的對比一番,看看究竟哪個更勝一籌。也好叫我們心服口服。」

所謂對比一番,就是要喜娘和周謙之斗茶,然後讓在座諸人評判孰優孰劣了。

羅書謀早就打聽清楚了,彭家的雲霧茶的確沒有作假,所以才敢有斗茶的提議。他十分明銳的覺察到彭家的事情與他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贏了自然能狠狠壓下去周謙之的風頭,縱然輸了,也在太守心里留下了一個印象。至於彭員外的死活,他其實並不怎么在意。

羅書謀旁邊一位褐衣書生也幫腔:「沒錯,早就聽說過周公子六藝之道無不精通。太守公子都說了,您在茶道上精妙絕倫,神乎其技。想來不會拒絕一個小娘子的斗茶提議吧?」

似乎被大堂里的熱鬧吸引了,小水不知什么時候跑了出來。他拉著四郎的衣角,有些期待的問:「大姐姐和周公子要變戲法了嗎?」

一直默不吭聲的周謙之忽然嘆口氣:「既然諸位堅持,我也沒有辦法。來人,把我剛制好的雲霧茶拿上來。」

「是。」一個仆人應道。

等到茶葉和水罐都拿了上來,周謙之和喜娘便各據一桌,開始斗茶。

兩人身後的仆人各自幫忙把茶碗在桌上排開,又用扇子把風爐里的火扇得更旺一些,然後分別取來干凈砂銚開始煮水。

趙太守等人已經自己找位置做了下來,眾人皆屏氣凝神,看周謙之與喜娘演示茶道。

端著盤子在旁邊等候的四郎總算找到機會,連忙讓槐二把做好的幾樣菜一一擺到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