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蓮子纏8(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708 字 2023-02-14

讓槐大從後門悄悄送走了驚慌失措,梨花帶雨的李保兒,四郎就回到前堂,坐在櫃台後面,將蓮子一粒粒拿出來抽芯。

抽沒抽芯,有味齋將其功效和味道說的清清楚楚,但憑顧客自選而已——沒抽芯的蓮子味苦,卻有清心凝神,健身延年的功效。但若論起味道鮮美,當然是抽去蓮心的蓮子更勝一籌。

來買的客人大多寧願選擇味道更好,更加省事的通心蓮。畢竟,蓮芯做葯尚可,日常食用卻著實難以下咽。

其實這也是客人誤會了。沒抽芯的蓮子做成蓮子纏,再包入燒餅中,味道並沒有想象的那樣苦澀,不過也沒多少人肯信。若是表明了蓮心猶在,來買的人便寥寥,街坊都更喜歡抽了芯又裹了糖的蓮子,買回去單吃或者做餡。

四郎一邊剝蓮子,一邊很嚴肅地和小白貓談人生:「苦味原是人活一世應該品嘗的味道。倘若是菜蔬本身的苦,譬如苦瓜,濃茶,便都有苦後回甘的滋味。正因為有前頭的苦,才顯得後面那一絲絲微甜特別珍貴……」說了一大堆學齡兒童道德教育,好像這貓聽得懂似的。

小白貓靜靜的蹲在四郎身側,瞪著人來人往的大堂一角出神。

四郎順著貓頭轉動的方向看過去,見那里坐著一個枯瘦的老和尚,正是呆行者。

「唉,小貓啊,我素日可帶你不薄,若是找到新的主人,可不要學那起子沒良心的,起碼打個招呼再走吧。」說著,四郎就用爪子親昵地去撓小貓的下巴。

小貓對四郎眨眨眼,像是聽懂了一樣,竟然把頭微微點了兩下,不過,也可能是被撓下巴撓得昏昏欲睡了吧。

四郎摸著手下的小圓腦袋,占便宜沒夠般的對著小貓輕聲嘀咕,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小東西,大家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以後就是街坊了……何家的事,你放心……」

前堂客人不少,瓜子西施滿面春風的跨進門,說是自家姐姐今日口里淡,總想吃些發酸的東西,便叫她過來再訂一桌酒席。只是蓮子味實在太苦,今日就不要了。

四郎看她神氣完足,再對比李保兒形容枯槁,心下有了些猜測:想來道士為了自己奪舍的身體也是下過一番大工夫的。瞧著瓜子西施這紅光滿面的樣子,估計胖道士是破釜沉舟了,剩下的那么點道行全用在瓜子西施肚子里的那塊肉身上,務必使其贏在起跑線上。加上他又精通養氣吐納乃至催生順產這一類法術,更是讓瓜子西施這個孕婦容光煥發。因懷孕而日漸豐滿的身段也一發出眾,那高聳的胸脯顫巍巍如兩顆成熟的水蜜桃,盡管還隔著衣服,一進門依然吸引了眾多閑客的目光。鎮上都是些泥腿子,無賴兒,誰也沒聽說過什么叫非禮勿視。大街上走過的美人抱不到懷里,也要下死勁盯兩眼、過一過干癮。

瓜子西施似乎對男人們放肆的目光全無所覺,誰和她逗一句,就笑的花枝亂顫,竟比平日的端庄自持還要勾人。

「哼,賣弄風騷。」馬婆子冷哼一聲,待瓜子西施經過她跟前的時候,就故意使腳去絆。

瓜子西施只顧著和周圍人調笑,一個不注意便往地上跌去。這一下若是跌實在了,瓜子西施本人不說,腹中胎兒卻是絕對保不住的。

「喵」小白貓著急地大叫起來。四郎也捏一把汗,眾目睽睽之下,他又離得遠,實在來不及出手。

也是那孩子命不該絕,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恰好坐在過道旁邊的呆行者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堪堪拖住了瓜子西施,沒叫她摔倒在地。

縱然如此,也把瓜子西施驚得小臉煞白。只見她用手撫著胸口,大眼含淚,欲落未落,雖然已經是生過孩子的婦人了,卻還有少女的韻味,端的是惹人憐愛。

男人都有憐香惜玉之心。雖然瓜子西施是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這群閑漢中想要做她入幕之賓的人也不少,於是都爭先恐後的噓寒問暖。因著這件事,店里一時亂作一團,馬婆子雖然奸猾老練,此時也有些心慌,見自己一擊不中,生怕被瓜子西施指認出來,便趁亂開溜了。

「謝謝大師。」瓜子西施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心有余悸的用雙手交叉在前,隱隱做出個護住自己肚子的防備姿態。「前日大師說我將有血光之災,我還不信,原來正是應驗到這一處。」說著,瓜子西施就要起身行禮。

「女施主不必多禮。我前日指的其實並非這一處……只是如今再看,卻發現施主命格已經改變,是命中得遇貴人,從而逢凶化吉之相。」呆行者低頭合十,斂容回答道。

好話人人愛聽,加上大和尚的確救了她們母子一命,瓜子西施如今對他的話便沒有那么排斥了,反而很感興趣地問:「不知那貴人指的是誰?」說著便回過頭來,請四郎給大師上一桌好素齋,答謝他的救命之恩。

四郎原本豎著耳朵聽,此時也只好轉去後廚做菜,本著大家一起不好過的精神,順便把抬起小圓腦袋,聽得津津有味的小白喵也提溜著脖子抓了回去。

說來也是奇怪,呆行者對吃穿住行都不講究,不和人來往,沒有親人朋友,似乎也沒見過他念經參禪。經四郎仔細觀察,呆行者在有味齋里吃過幾回飯,他對於食物幾乎沒有任何忌諱,也沒有絲毫偏好,似乎四郎做什么他都能吃,卻也只是穿腸而過罷了。

對於這樣一點執念都沒有的客人,有味齋其實是交換不到什么東西的。因此,要給呆行者做飯,四郎便覺得尤其的棘手。再看旁邊的小白貓,像個雕塑般,依舊用那副小奶貓的身板硬拗出高冷的造型。

四郎起了壞心眼,把小貓捉過來放進盤子里,又要用湯盆蓋子去蓋住小貓。湯盆蓋子上有許多蒸汽水,滴滴答答澆在貓頭上。小白喵終於被四郎招惹的生了氣,炸毛的喵嗚一聲,飛快地躍出了廚房。

「哎,真不禁逗。」四郎悻悻然住手,打算開始做菜。

白木耳,發菜,筍尖,黃花菜,冬菇,素火腿等十八種干鮮原料,加上豆豉醬和各種填料,做成麻辣香鍋的樣子,喚作十八羅漢齋。然後又燙了一塊豆腐,盛在湯碗里,然後與裝了酸甜苦辣咸五味的五個調料碟子一道擺上去,讓客人憑愛好自己伴食。最後還有一道燒面筋,是將面筋與玉蘭片,蓮子,白果,荸薺,加上洋糖,桂花醬同燒而成。

四郎把簡單的幾道素齋端上桌子的時候,正看見呆行者從懷里摸出一個青郁郁的蓮蓬遞給瓜子西施,口中說著:「蓮蓬有多子的寓意,又能凝神驅邪,你拿回去給你姐姐吧,她是有身孕的人,隨身攜帶必有好處。」

「啊!」瓜子西施手一抖,端著的辣椒油碟子翻倒在桌子上,一時驚駭莫名:「大師怎么會知道我……我姐姐有孕在身?」

「哦米拖佛,天機不可泄露。前頭我已經說過了,那孩子是夫人您的貴人,雖然出生時有些坎坷,卻是個生來便有大福報大智慧的。還望女施主善待他。」說著,和尚便飄然遠去。

只留下瓜子西施呆愣在那里,咀嚼著呆行者這番話,不由得痴了。

店里的閑人見這老和尚走了,本著不八卦就會死的精神,紛紛湊到平素愛和他們說笑的瓜子西施身邊,向她仔仔細細地打聽那個神神秘秘又懷了身孕的姐姐。

因著外邊打仗原就亂,聽瓜子西施說姐夫死了,姐姐懷著遺腹子來投奔,左右鄰舍也的確見到過一個女子乘著馬車進出何家,竟沒有一人有絲毫懷疑。還有些生產過的婆子也說,怪道要吃酸的,想必肚子里是個公子了。

於是乎,何家娘子的親姐姐要產遺腹子這件事,就這么坐實了。

一樣米養千種人。街上的婆子有馬婆子那樣的惡婦,自然也有些熱心的嬸娘,可憐瓜子西施家兩個女人不容易,特特來叮囑四郎一些產婦的飲食忌諱。

這種熱心大媽從古至今便是中國社會戰斗力最為強勁的一個群體,即使是有味齋里的一干妖怪,也有些招架不過來——打又不敢打,罵也罵不過,唯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因此,二哥先沉著臉帶著四郎撤退到了後廚,把長相白凈文雅、又精通婦人保養之術的狐狸表哥推給一眾大媽蹂/躪。

因早間二哥打來的黃雀還有多,四郎就打算做一個清炒山雀。炒這類山禽,應當以茶油為主,沒有茶油則用芝麻油,反正不能用豬油。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豬油炒出來總不對味。灶台里燃著小火,四郎先將茶油同幾粒米飯在鍋里滾數滾,然後撈去飯粒,下生姜絲炒至紅赤,將鳥肉配上甜醬瓜,姜切成細絲下去同炒數遍,然後取出裝盤。

槐大在旁邊做一道醋魚。他將魚販子新送來一斤重的活青魚剖洗干凈,然後下清水煮,煮到魚鰭豎起,眼珠突出的時候就要及時取出放入魚盤內,這樣才最能保持魚肉的鮮嫩。然後用糖、醋、蔥姜末和團粉,加上魚湯熬成的濃汁澆遍鮮魚的全身。醋魚的制法並不難,關鍵在於對火候的掌握。

此外還有將雞茸蝦仁用春筍薄片火腿片卷成梅子形狀,澆上糖醋汁制成雙味脆梅。此外還有可蘸辣醬陳醋碟吃的白片雞、砂鍋燉的海帶肉排骨以及黃豆和豬蹄同燒的罐兒蹄。還有糖醋汁澆拌的小黃瓜。

剛做好熱菜,狐狸表哥逃命一般沖了進來,手里提著一袋黑乎乎的東西。說是隔壁米店里的李嬸娘特意送過來一些干海帶,又特意叮囑孕婦要多吃山葯。

李嬸娘一片好心,四郎自然不會和一個孕婦過不去。他也希望生下來的小寶寶更加健康,所以今日的湯便是奶湯鯽魚腦——鯽魚腦上一片連骨,和筍片、火腿片、木耳,用奶湯同燴。甜品則是水晶山葯球。這道甜品是將洗凈去皮的熟山葯搗泥,與炒米粉拌勻,每一粒山葯丸子中間包一粒蓮子纏,然後用芝麻油炸成金黃色,裝盤即成。

手里有事情忙著,時間就過得飛快,四郎做好這桌席面,才發現屋子里暗了下來,外面日頭已經偏西。黃昏的余暉照著斜街上低矮的土牆,四郎忽然聽見自己耳畔一直繚繞著某種幽幽的背景音樂。剛才做菜時太過投入,杯盤碟碗響叮當,因此沒有分辨出來,此時偏頭細聽,發現每日叫個不休的貓叫聲中,混雜著一陣陣幽眇又柔婉的歌聲。

聽槐大說,這歌聲似乎是在他送李保兒回家後不久,便從對街的何家傳了出來。

因為離著有些遠,加上貓叫聲干擾了聽眾的耳朵,唱曲的人聲便顯得很模糊。四郎偏著頭仔細聽了一陣,那柔婉的女聲唱的是花好月圓,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李保兒在吊嗓子。

不知唱的哪部戲,此時已經唱到了最最熱鬧的洞房花燭,可是咿咿呀呀的歌聲伴著暗黃的夕陽隱沒在巷道的盡頭,好像是過氣的戲子在唱一場觀眾七零八落的散場戲,內容與氛圍極度的反差,便叫人心里生出點無根由的哀愁來。

灰鼠精聽得慢慢停住了手里的活計,心中忍不住生發出對歌者的同情和憐惜,忍不住想要為這薄命的佳人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做點什么,要為伊做點什么……等等!好像畫風有點不對!

四郎聽到灰鼠精的碎碎念,忍不住好奇的偏著頭上下打量他,看他一臉情聖相究竟要走去哪里。

坐在灶膛後面,幫著四郎掌控火候的二哥被這聲音吵得不耐煩,手一揮就關上了窗戶。於是灰鼠精又沒事人一般,轉一圈走回灶台邊,低下頭來繼續搓洗海帶上的泥沙。那點激盪得莫名其妙的男妖熱血瞬間就冷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