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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甫落,她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春日暖,暖不過他的心。

春風醉,醉不過他的笑。

「對了,這幾天,先搬進綠島行宮吧。」趙宣在她耳邊低聲道,他想每天都看到人,才能生出確切的踏實感。

見趙佑媛要拒絕,他靈光一閃:「你在揚子江邊那天,就已經暴露了,住在外面總是有風險的。」

這確實是無可辯駁的事實,連趙佑媛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現在相當於對幕後人失去了利用價值,為安全著想,此刻再拒絕倒是矯情了。

於是她踟躕著點了頭。

太子欣然微笑:「……還有,不准再理酈景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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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隔了百步遠的酈景琛:為什么從坤寧宮出來抄近路只有這一條道!回國真是長針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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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趙佑媛這幾天搬進了皇城區,綠島行宮。因為處於大朝貢時期,人人都很忙,倒也沒有太惹人注意。而趙宣每天接見完朝貢使節團,便不再回東宮。

這個三月是風生水起的一個月,就不說每□□貢來來往往的瑣事了,遇到謝婉泱、坦白穿越身世、和太子互通心跡、被皇後知曉……趙佑媛可謂每天都在起伏跌宕中度過。

還來不及喘口氣,億萬人所期待的大朝貢四月,終於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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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這一天,趙佑媛凌晨三點就被禮儀老師叫起床。

今天,天子陛下終於要出面,祭天地,祭國基,頌《告天延祚書》和《為萬民祈福書》,正式接受萬國朝拜。

祭文每屆都會由內政務院擬稿,奉請當世文學泰斗潤筆,可謂字字磅礴,也會列入小學高年級教材,從小培養國民榮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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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與宗室女眷們站在天地壇旁側,看著這一幕前世只能在韓國貼金電視劇里才會看到的場景。

攝像機和大搖臂已經到位,太常寺雅樂掌祭院,子時以前就已經來到了這里,在另一個世界已經失傳的「中華第一樂章」——韶樂,將在每一個禮儀階段奏響。

長柔公主站在女眷的前首,紅色大衫,寶藍色霞帔,霞帔上珍珠相綴,用金線綉著雲霞鳳紋。幾百年前,這樣的祭天地大典,女性宗室不必陪祭,後來還是皇室倡導男女平等,公主們才得以站到這里,以手執圭。

趙佑媛站得有點腿酸,換禮服到現場才不到六點,現在已經站了兩個小時。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尋找太子的身影。不過人實在太多了,只能見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這樣的場合無論是老虎還是蒼蠅都得穿禮服,也就更不好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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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是朝貢國的隊列,可真是壯觀,拉出去都能湊一個集團軍了。他們早已經到齊,天地壇下面站了黑壓壓的一片,和國內的文武百官一樣,頭戴五梁冠,身著祭服。

搖臂鏡頭從他們的面前一一滑過,這也許在趙佑媛看來還有點不能理解的復雜和繁瑣,但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庄重肅穆的——

因為這是一項傳承了五千年的禮儀。

你問西方人為什么也能心悅誠服在這里,手執笏板等天子走來,那是因為,認同了一個文明體系,就會敬畏它漫長庄嚴的歷史。

就像前世東方人對西方的崇拜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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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幾,雅樂掌祭院敲響鍾鼓,編鍾編磬樂聲繚繞悠遠,響徹天地。

在古老的唱報聲(現代可以用廣播無線電各種工具的情況下,祭天是唯一保留了唱報儀式的)中,皇帝著十二章紋袞服,從長得望不到盡頭的台階下,拾級而上。

平時沒什么脾氣的淡定君王,這一身十二旒冕冠,以及黑紅相交的玄衣纁裳,竟然顯得無比威嚴。

就好像華夏自黃帝垂衣裳而治之,那古老庄嚴之風,跨越五千年撲面而來。這種肅穆感也許不是他的氣場,而是文明的積淀。

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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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走在他的身邊,著藍色翟衣。這樣全球直播的祭天大典,事先肯定是要排練的,排練的時候帝後都是坐內部的升降電梯,但是此刻……為了古老的傳統,兩個四十多歲的人,只能步行走上九十九階高台(苦逼臉

而太子趙宣,他不需要跟著父母爬樓梯,很幸運地早早就在天地壇上的一側等著了。

趙佑媛隔得他太遠太遠,因而完全看不見他,只知道他大概是站在那高台之上的一隅。他身上的袞服是九章紋,和皇帝一樣的玄色,倒更加映出了膚色白皙,鏡頭在他面前多流連了幾下,後台導播也遲遲未切鏡頭。

媽蛋,都是為了收視率,要是切早了,會被網友罵死的。

老慧親王等人也站在台階下首,和公主女眷們對著的,親王們穿著青色的袞服。

而覲次朝貢國,是唯一可服五章紋袞服的人。於是同樣的青色上衣,在一眾朝貢國里特醒目,倍兒自豪,倍兒有面子。

他們可是唯一能夠跟宗主國皇族穿同樣袞冕的人啊!雖然只有五章紋!

可是二等朝貢國、三等朝貢國神馬的,連章紋都沒有呢!他們就只配穿祭服了,哼!

覲次朝貢國的觀眾們,坐在電視機前,心中也升起了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他們國家,是全世界唯一六個可以穿宗主國賜下的袞冕的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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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苦逼的二三等朝貢國,與國內的文武百官們,只能穿著祭服,頭戴五梁冠——祭服啥樣?上藍下紅的青羅衣、赤羅裳,敝膝綬環、革帶佩玉。然後望著前排穿五章紋袞服的人,羨慕嫉妒恨。

所以說啊,為什么想要晉級為一等序列國,不但好處是方方面面的,而且能穿袞冕啊!這優越感,這檔次,一下子就拉開了!

於是全球觀眾們在鏡頭里就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第一排穿五章紋冕服的覲次國王室,高高地抬起頭顱;而他們身後的二三等朝貢國,只能耷拉眼皮望著前面人頭上的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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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琸帶著謝婉泱,站在天地壇上面的記者攝像師身邊。沒有官職的人,都要穿玄端,是以他和記者、攝像他們一樣,都穿著玄端。

這樣的場合,要怎么才能進來呢?——首先,你得通過掌祭院,拿到出入證。其次,你還要獲得一張入場券,入場券是限量的,給一張少一張。想混進來搞恐怖襲擊的可能性為零。

他能拿到證件進來,但也並不是那么容易。

只因為謝婉泱說想看朝貢大典。

站在天地壇的高處,一切盡收眼底,他目光掃過宗室女眷隊列,隔得太遠,他看不清人影,心里卻難免想到——

距離這樣遙遠。

遠到連她的身影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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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出神間,帝後兩人已經穩穩當當地爬上了天地壇,侑神已經在子時就迎過來了,然後是司儀官的主持下,一道道的禮節程序。

雅樂掌祭院也很辛苦,每一道禮節中,他們都要奏起韶樂,這最古老的雅樂,也許在今人的審美中不夠激情high爽,但沒有一個人敢說它不好——因為它的悠久歷史,在中華文明中產生的思想道德典范,是神聖的。

八餚舞在天地壇上,伴隨著韶樂響起而演繹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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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泱看著這恢宏盛大的場面,突然心中涌起了一種陌生的心情。

這種心情,記憶里……叫做感慨?

她也穿著深色玄端,皮膚卻是不健康的蒼白,嘴唇也沒有什么血色,偎著謝清琸。

皇帝的冕服上掛著胸麥,司儀執上玉簡,他開始誦讀已經排練好的《告天延祚書》。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

而謝婉泱想到了來自本體的遙遠的記憶。那時候「她」和哥哥一起來看朝貢,她墊著腳也看不到全場。

「哥哥,當初我曾經說要趕快長高,就能看到這些人了。那時候你說,長得高不如站得高。」

謝清琸正聽著祭文,卻聞言回憶起兒時舊事,轉頭看著她。

謝婉泱面無表情的,可她的話語想來是惋惜:「可是……我時間是不是不多了?」

風悵然地吹過,夾帶她的輕聲細語。

「朝貢大典,我替謝婉泱看到了。」

「你編的念珠,我也會帶給她的。」

「……你以後就不要遺憾啦,謝婉泱沒有遺憾的。」

最後一句話,是竭力模仿了謝婉泱小時候的語氣說的。

謝清琸心中一痛,他看著這個妹妹的復制體,卻發現,素來好似靈魂並未覺醒的她,此刻,居然,在笑。

盡管那笑容,十分生澀,她學會了翹起嘴角,卻學不會笑容背後的東西。但是承載的,一樣是記憶之上的親情。

謝清琸前所未有地認真看著這個妹妹,也許這一刻,她是不是本人還是復制人,已經不重要了。他對她多年的愧疚與心結,終於在這一刻,被撲面而來的風,和妹妹努力的笑容,而化解開了。

「婉泱……以後,去了別的地方,也要好好的啊。」

謝婉泱點了點頭,仰起臉笑。

謝清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高台之下,那萬千朝貢國爭相跪拜的場景。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如此盛世榮華。

要用一生,好好地守護它,好好地珍惜。替無緣得見的人,看這恢弘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