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零七】桃花林(2 / 2)

求女 趙熙之 2001 字 2023-02-16

李淳一從驚詫到鎮定,不過一瞬間。她並沒有覺得別扭和不適,在這無月有風的黑夜里,方才的懷抱也好,這若有若無的桃花氣味也好,似乎都自然得恰到好處。

「相公為什么在這兒?」她垂足坐在高案上,抬頭問他。

「殿下的行蹤不是秘密,殿下的心對臣來說更不是秘密。既然殿下要來,臣自然要先來清掃,免得臟了殿下的袍子。」宗亭垂首回答她的問題。

「那為什么不打開門呢?」

「殿下習慣從窗戶進來,臣當尊重殿下喜好。」

李淳一只要低頭就抵到他胸膛,但她面上卻是近乎寡淡的輕松。她側頭垂眸盯著他壓在案上的手指,又倏忽轉回頭,昂起腦袋說:「本王餓了。」

宗亭忽然移過案邊上的食盒,打開來拿了一只小餜子咬掉一半,又將余下來的喂給她,在李淳一打算下咽時,他卻又說:「殿下記住,哪怕像臣這樣也不能全信。倘若有人甘願與你共亡,為了殺你,試毒時也會義無反顧。」

不過李淳一還是毫無顧慮地咽下了食物,不過並不是因為信任。

夜長長,風綿綿,故地重游,本該有聊不完的話題,但兩人捉到的都是些沒頭沒尾的細碎事情。

「臣在那之前從不與人打架,臣家里沒有人會做這樣蠻不講理的事。」、「蠻不講理的是相公,這樣的地方誰都能來、誰都能用,相公又憑什么說是自己的呢?」、「因為的確是我先來,且這張案也的的確確屬於我。」、「我那時總覺得相公能孤單出高傲來,真是很令人費解。」、「殿下不是啞巴卻從不開口講話,臣也覺得很費解。」

他說著垂眸睨她一眼,「下手那樣狠,臣同樣覺得很費解,臣當時不過只是想嚇唬嚇唬你。」

「你揪了我的袍子。」她抬眸與近在咫尺的他說道,「那時我在長身體,你卻揪得那樣不留情面那樣用力,我又疼又惱火,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臣那時以為殿下是小男孩。」他微微俯身平視她的眼,然這時卻有人走到樓下,賴著不肯走,一邊燒紙錢一邊絮絮叨叨,大約是偷偷祭祀某個人。

有煙熏味飄進來,宗亭忽伸手將窗子關起,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低著頭,鼻息里盡是他的氣味;而他下顎挨在她頭頂,一句話也不說。

樓下重歸安靜,李淳一乍然開口:「相公先前有一事沒有講實話。」她說完頭抬了一下,宗亭略略避開一些,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等下文。

然她上身卻前傾,盯著他鳳目道:「相公分明知道太女的目的,為何不直接與我說呢,恩?」她學他拖長尾音,靠他更近:「且我知道,相公也有目的,且與姊姊的目的也並沒有什么不同。」

她邊說邊將手壓上他手背,感受他血管的搏動,自己的氣息聲音也變得愈發詭秘:「我差點忘了,相公作為宗國公唯一嫡孫,怎會不期待更大的權力呢?

「與姊姊一樣,相公也想要孩子,想要有皇家血脈的孩子,想要我的孩子。因為不論我的下場是生是死,這個孩子都極有可能成為儲君,到那時宗家就會成為最大的外戚。」

她湊到宗亭耳邊道:「不過我並不打算讓相公如意。你們有無數辦法讓本王生孩子,但本王不願生,一種辦法就足夠了。」她說著伸手拿過邊上食盒里的雜餜子,在宗亭的注視下塞進嘴里,大力咀嚼然後咽下去,最後雙唇彎起:「本王從不找人試毒,相公方才全是多此一舉。本王入道後便不太在乎生死,而死,卻是最直接又簡單的辦法。」

她說得自暴自棄又混蛋,但一針見血。

宗亭聽她講完,不怒反與她更親近。他眸光不定,氣息也有些難捕捉,鼻尖則與她相觸:「殿下當真要將自己逼進牛角尖,而不打算換個思路嗎?」

他說話時甚至碰到她的唇,卻始終沒有真正吻上。呼吸交融廝磨,陳年灰塵與桃花香氣混雜,令人有微妙的迷亂,也現出一點點真心,如螢火一般,在宗亭忽然直起身的瞬間,熄滅。

李淳一睜開眼,將黯中的他看清,忽然轉了話頭:「我知相公這七年間因為服喪回了母家,關隴軍還太平嗎?」

「殿下想要的太平是什么,不太平又是什么呢?」他彎了一下唇,饒有意味地反問。

宗亭母親出身關隴大族,手握雄兵盤踞在西邊。他母親在宗族中地位尊貴,他身為獨子,為母服喪三年,卻也在關隴蓄養了羽翼,加上他父系的威望與勢力,他如今可操控的力量,並不能小覷。

「如相公所想。」

「很好。」宗亭仍撐案,俯身目光灼灼:「殿下想要什么臣都會盡量滿足,請說。」

「說服陛下,給我一支名正言順的衛隊。」

「可以。」

「離本王遠一點。」

「不可以。」他抓過她的手,像很多年前一樣,掰開她緊緊攥著的拳頭:「臣的心在殿下這里,倘若離得太遠,臣會死的。」

她要重新將拳頭握起,他又說:「不要用力,你一用力,心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