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零】帝王心(1 / 2)

求女 趙熙之 1529 字 2023-02-16

突如其來的耳光怒氣沖沖,李淳一被打得頭昏耳鳴。回過神她才察覺到鑽心灼人的痛,那痛從面頰燒起,竄入耳蝸深處,尖銳噪音持續嘶鳴。

女皇出手暴虐,戾氣比起以前更甚,但使盡力氣後再垂下來的手卻一直在顫抖。她面色慘白,額頭甚至沁出冷汗,起伏不定的胸膛里是滿腔怒火,難掩難控。頭風又犯,額顳跳痛,血管皮肉都在痙攣,呼吸亦愈發沉重。

她一向定力驚人,但面對令人發狂的疼痛,意識仍展露出了錯亂的馬腳。李淳一忍下耳鳴與疼痛帶來的不適,抬首看她,她痛苦眉目里既有克制,又有厭棄,甚至有轉瞬即逝的懊惱。

李淳一捕捉到了這微妙情緒,忽伸手抓住女皇的袍子,繼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冷如冰,卻反握得十分有力,她抓著李淳一的手指,氣力大到似要將其指骨捏碎。這世上疼痛能夠傳遞,有時亦可共擔,盡管那可能是平白加倍的痛,但內心卻可以得到補償紓解,或許更容易承受。

女皇痛到目不能視,只隱約感知火光,模糊聽到悲傷哭聲。那哭聲壓抑又委屈,好似已將這些年的真心都掏了出來,每次抽泣都如尖利竹簽往女皇心窩里扎。

女皇意識幾乎混沌,但唯獨這哭聲在耳畔糾纏不休,格外清晰。對抗耀武揚威的疼痛,等它暫時撤退,也非常耗時耗力。等這一切都緩下來,女皇後背已經濕透,唇色白如紙,她像打完仗一樣失力地癱下來,挺直僵硬的脊背也終於松弛彎曲。

然她內心卻一點也不輕松,負疚感與自我厭棄感一道襲來,幾乎將原先的憤怒掩蓋。她低頭瞥見被自己緊緊攥在手中的、屬於李淳一的手,眸光陡跳,像丟開污穢之物一樣,倏地松開手,甚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她聲音沙啞,透著疲倦:「滾。」

然李淳一卻伏在地上不動,她的手被捏得幾近麻木,又因哭得太久周身疲倦。單薄的肩頭因為抽噎而起伏,只有呼吸聲響在空曠殿中,愈發低弱。

黯光中,女皇眼神有些恍惚。

遠處鍾鼓聲響,似還有歌舞,而這殿中卻只有她母女二人,因為疼痛精疲力盡。

她聲音緩下來,顯得更無力:「你走吧。」

李淳一起身,再次深伏,弓著身退出了大殿。

宮燈搖晃,連影子也跟著擺動,李淳一轉過身,沿著寂寥廡廊前行,等下了台階,避開了守衛與內侍,她抬手抹掉眼淚,低頭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口腔里的傷痛不足為道,耳鳴也不值一提,她更沒什么值得哭泣,哪怕挨了耳光幾乎被捏碎指頭,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又怎會真正哭呢?

眼淚只在逢場作戲時有用,這是她很多年前就明白的事。

女皇今日流露出來的懊惱與負疚,實在難得一見,但對她來說,卻是轉機。

她不確定女皇今日這反常到底是為何,但她猜這與她死去的父親或許脫不了干系。當年的事,宮里人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傳言可有數種,但真相卻只能有一個。這真相被捂得嚴嚴實實,其中情委大約只有當事人自己知曉。

她反復篩選確信的部分是,當年直到臨盆前一日,女皇與她父親都十分恩愛,反目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生的。那時她迎著朝霞降生,而她的父親枕著前一晚的雨夜,長眠於世。

此後她被交由宮人在掖庭撫養長大,而女皇從不屈尊踏足她的居所。

再後來的事,乏善可陳,她沒什么心情去回憶。

女皇之後再沒有過其他男人。她生命中僅有的兩個男人,一個陪著她「長長久久」地走到今日,另一個在風華最盛時猝然離世。而為帝國耗盡一生心血的女皇,如今也只是個孤獨的老者,看起來竟有幾分孤立無援、大勢已去的情狀。

李淳一匆匆往回走,她本應該出宮,然她卻忽然轉了向,快步往東行去。那里有一處小殿,是李乘風少年時期的居所,因有舒適合宜的湯泉池,李乘風如今也常回去小住。

果不其然,此殿今夜不僅有宮燈環繞,內殿的燈也亮了起來,足見李乘風的確來了。李淳一撩袍往上走,卻被侍衛攔下:「太女殿下已是歇下了。」

「已經歇下了嗎?」李淳一臉上似閃過失望,又朝里瞅了兩眼,從袖袋里摸出一小瓶丹葯來遞過去:「那將這個轉交給姊姊吧。」

她的舉止儼然是投其所好的天真,身為道士給喜服散的太女送丹葯,不是討好是什么?不過事關葯物,侍衛倒也警覺:「此物還是由吳王親自交給太女殿下為好。」

「罷了。」李淳一說著就要轉頭走,卻有小內侍從里出來:「吳王留步。」李淳一倏地站定,轉過身:「不是說姊姊已經睡了嗎?」

內侍未多作解釋,引她入內才道:「殿下適才在沐浴,不便見外客。」他說罷帶李淳一繼續往里走,進得一室,便感方寸之間,盡是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