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一】解謎題(1 / 2)

求女 趙熙之 1586 字 2023-02-16

宮城內悄然蓄起了潮氣,滿月扯過烏雲當被,昏沉沉睡去。鈴鐸聲在風里細碎又無節制,屍身上的衣袂飄飄盪盪,李淳一移開視線,踏著夜色出了宮。

宋珍在府中等候多時,早在李淳一回來前,他便得了宮中傳來的李乘風手信,叮囑他「好好服侍」吳王殿下。

在李淳一服食了大量丹葯的前提下,「服侍」自然顯得別有深意。宋珍當然懂,他不僅明白,且還按照太女殿下的指示做足了樣子。於是大半夜,他將府中養著的白面郎君們都召集起來,齊齊候在門口,迎接吳王回府。

李淳一早料到會如此,但她還不至於迷亂。綠葉叢中走過,她最後誰也沒有挑中,而是將手伸給了她身側的宋珍。宋珍心領神會,在一眾白面郎君的注視下虛握著吳王的手,行至後院。

避開耳目,宋珍垂手道:「小人猜想殿下可能需要冷水浴及酒來發散葯物,遂已備好,就在房中。」他一貫的妥當,李淳一應道:「門關好。」

「喏。」宋珍應聲,抬頭見李淳一轉身進了房。依他的經驗來說,服食大量丹葯後能意識冷靜的並不多。多數人無法控制葯物帶來的變化,索性將身體交給葯物去支配,理智便悉數拋到了腦後,不過李淳一似乎不屬於此列。

進得門,她連燈也未點,便褪下繁重禮服躺進了冷水里。服過散的身體燥熱而敏感,連輕微的碰擦,皮膚都察覺出痛來。汗從額頭沁出,每一顆都透著燥煩,飄飄然的迷幻感緩慢侵蝕著理智,不過李淳一並未察覺出快樂。

丹葯給人帶來的不過是麻痹的快意,有時甚至要付出性命的代價,但仍有人趨之若鶩。

高熱難忍,冷水卻浸得人肺疼,唯有酒是熱的,一盞盞下肚可溫暖胃腹。外面起了風,不知何時連廡廊中的燈也滅了。屋外寂寥得只偶得幾聲秋蟲悲鳴,屋內彌漫著濕漉漉的酒氣,李淳一筋疲力盡從冷水里爬出來,潦草披上單袍,便躺進了厚實的被窩里。

高燒過後的身體疲勞又冷,像得了瘧疾一樣,四肢發涼,脊背似捂著冰,只能蜷縮起來取暖。

半夜走廊里響起腳步聲,推開門,將秋夜的風一道帶來。李淳一睡得很熟,但是蜷縮得厲害,厚厚的被子覆著,只有頭露出來。

宗亭俯身將手伸過去試探,她額頭是燒退後的涼,面容則透著疲倦。這情形熟悉又難得,許多年前的上元夜,她喝醉酒翻上了宗家的牆頭,嚇得小仆不知所措趕緊去喊宗亭,宗亭匆匆趕到牆下,卻見她仍提著酒壺坐在牆頭上旁若無人地喝,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看到他來,她將酒壺扔下去,靈巧地翻身下了牆頭,一句話也不說只緊緊抓住他的袍子。那張臉透著酒態,有些紅,又十分熱,睫毛在黯光中垂下大片陰影,鼻翼悄悄翕動,呼吸里都帶著醺意。

少年時期的感情總是不知所措,心中蓄積的情緒莫名其妙且無處告解,彼此試圖接近卻又丟不下身份和自尊心的捆束,更不用說去處理那些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渴望。

於是在上元夜的滿月下,他低頭吻了她,無師自通的唇舌追逐中,他捕捉少女的馨香,分享她的醉意,原本惱火的情緒全化作了一腔溫熱的酒,暖麻麻的,讓人心尖兒打顫。

後來他守著她過了整晚,等她燒退,等她醒來。那時她也是這個模樣,蜷成一團,好像只有自己才能夠給予自己溫暖與力量,無法去倚靠任何人,而他當時能借的,除了一腔真摯,便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力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談何借給別人?

睡夢中的李淳一仍然一動不動,宗亭解開外袍在她身側面對面地躺了下來。

被窩里幾乎沒什么溫度,她的自我取暖不過是強弩之末,此時一點用處也沒有。溫柔的桃花氣味輕貼上她的身體,一只手探到她腦後,在黑暗中悄悄地借枕給她。

外面悉悉索索又落起了雨,雨點踏著落葉歡歌,將徹夜在外狂歡的長安人都趕回了屋,也提前結束了這場盛會。燈輪被雨水澆滅,錦綺淋透,金玉鐺鐺響,原本夜如晝,一瞬間全被打回原形。

宮中的消息卻不受這突如其來的秋雨影響,至晨間,殷舍人的死便傳遍了每個角落,至於是怎么死,又是為何而死,則語焉不詳,各有揣測。

但她死前是從太女的舊寢殿出來,這一點毋庸置疑。小內侍低頭嚼舌根,穿過帝寢廡廊時卻閉了嘴,生怕被人聽了。帝寢內此時燈也熄了,女皇將近一夜未眠,面上是深不可測的疲倦,只有太女站在她面前,周圍連一個內侍也沒有。

「胡鬧得有個度。」女皇分明已經知道李乘風借殷舍人之手獲取她的醫案,分明極其憤怒,卻也只是心平氣和地提醒了她一下:「女官也好,朝臣也罷,都不宜走得太近,哪怕朕不計較,御史台也不會令你好過,明白嗎?」

她避重就輕,只說她與女官私通不好,卻不提竊取醫案的重頭事,一臉的風平浪靜。然而僅這樣,就能夠令李乘風有所收斂,至於她會收斂幾分,那是另一回事。眼下女皇要的是「了如指掌」的權威,以證明她對宮城也好、帝國也好,仍擁有絕對的掌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