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一】桓綉綉(2 / 2)

求女 趙熙之 1701 字 2023-02-16

但就在諸人籌謀之際,桓綉綉啟程去了關隴,去參加桓家某個繼承人的喪禮。那一日天朗氣清,宗如舟千叮嚀萬囑咐,然就在次日天黑時,車駕折返,傳來了桓綉綉暴斃的噩耗。

那一年,宗亭十八歲。

他母親亡於途,長安蠻不講理地下起大霧,天地都被遮蔽,看起來根本不想交代當中情委,更不想露出真面目。

身為獨子的宗亭幾乎失控,而愛妻甚於己命的宗如舟卻出乎尋常的平靜。他簡直像個死人一樣寡淡,從小殮到大殮,到最後送靈柩回關隴故里,他甚至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宗亭無法接受父親不近人情的冷靜,守喪期甚至拒絕與他說話。宗如舟由著他悲痛,自己則回了皇城,回到中書外省,開始了作為帝國中樞要臣的忙碌。

他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回家,食宿都在中書省,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旬假休沐前的這一日,他照例在中書外省樓下與幾位輪值京官共同判完政事,打算上樓去,卻見宗亭站在樓梯口等他。

宗亭提了食盒,顯然是被祖父逼著來送飯,因他臉上寫滿了不情願,甚至蘊有憤怒。宗如舟難得地拍拍他的肩,忽然輕松地說:「你都快要比我高了。」隨後繞過他上樓,徑直去往公房。

宗亭跟進去,將食盒放在公案上,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一旁等他用飯。

宗如舟坐在案後,並不著急打開食盒,卻只抬頭看他。他眉目與桓綉綉極像,因此是個漂亮的孩子,且他天資不錯,將來的路應當也不會太辛苦,只可惜他同自己一樣,恐怕也很難獨善其身。

身份與責任與生俱來,注定無法只為自己活;且他也似乎是情痴,將來情路恐怕也不會太順當,這樣一想,他的人生似乎也不會容易到哪里去。

宗如舟沒有繼續往下想,他低頭打開食盒,又同宗亭道:「你出去站一會兒,想想到底為何難過又為何氣憤,想明白了再進來。」

宗亭轉身出了門,宗如舟低下頭,稀松平常地吃完了家中飯菜。

隨後他打開一只葯瓶,將葯末悉數倒進了茶水里,仰頭飲盡。

宗亭在外面站著,長安城已沒有了霧,但他心中卻藏著太多謎團未解,這些謎團堵得他寢食難安,讓他難過,也讓他怒。

為何難過又為何氣憤呢?他低下頭展開掌心,再次握起時卻驟然想通,他轉過身抬手敲門,然門內卻毫無回應。他驟然撞開門,沖進公房內,案後卻已沒有了宗如舟的身影。

生長了多年卻隨季節進深而委頓的大樹枝孤獨地探進公房小窗內,屋內一爐香還未燃盡,食盒已空,而公文悉數整理妥當,案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凌亂,唯有通往里間的一扇小門,隨風輕晃,發出吱呀的陳舊聲響。

他選擇自裁結束了人生,明明遭遇了喪妻痛還那樣平靜,過了極其漫長又難捱的這段歲月,到如今卻猝不及防地告別了人世。

也許他早就死了,在開始料理桓綉綉的喪事時,就已經是一個活死人。

好在他在死前還能回憶起某個暴雨初歇的黎明,有些狼狽又格外小心翼翼的孤女,用謹慎眸光看向他時的那一瞬明亮。

一只白鴿從窗戶跳進又飛出,周遭無聲,宗亭跪倒在門前以額貼地,竄進來的風從他耳畔輕拂過,仿佛蘊了人聲。

——*——*——*——*——

時隔數年的中書外省中書令公房內,宗亭忽從榻上驚醒,他起身走到窗前,偏頭仿佛看見了跪在地板上的少年時期的自己,那樣孱弱不堪一擊。

為何難過又為何憤怒呢?因為沒有力量,沒有足夠的力量。那時他對一切都沒有掌控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人,更無法保護心愛的少女。

風將案上的一卷陳舊葯案翻起,他抬手按住了心口,強抑下了那撕心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