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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859 字 2023-02-16

「根本是從來都空無一粟吧?!」顏伯辛語氣驟抬,「前年去年留縣的稅收,沒有按規矩充義倉,被拿去做什么用了?」

兩縣令年紀也都不小,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刺史這般咄咄訓著,心里十分不快,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顏伯辛不好糊弄,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將各縣情況摸了個透,今天這議事會,便是要找他們算賬呢!

這事一搬上台面,在座幾個心里頓時沒了底,余光都默默瞟著顏伯辛手里的簿子,不知他對底下縣鄉的情況到底清楚到了什么程度。

而謝翛這時也回過味來了,顏伯辛所做的事,本質上與李淳一在做的並無兩異,說到底就是初來乍到信不過,因此親自核驗清楚,待心中有一本明賬後,坐下來才有可能占據主動地位。

顏伯辛續道:「義倉空著,連常平倉的糧都被炒了高價,逼著百姓賣永業田求一口糧嗎?青州百姓以農為生,田賣給大戶明年吃什么,請問兩位明府,你們這是要逼著百姓反還是逼著百姓去死?」

其中一人仍辯駁道:「常平倉的糧價並不是官府炒上去的,是那些大戶貪得無厭且狡猾,這才——」

「大戶?兩位明府與縣中大戶毫無瓜葛來往嗎?!」他說話直截了當,直踩痛腳,罵這兩位縣令與大戶之間牽扯不清,縱容土地兼並,才致貧戶無立錐之地。

那人頓時歇了聲。

「今年的考課已經結了,至於明年諸位的考課會是如何,得看能否順利度過此次難關。」聲音因為長久疲憊略帶啞音,銳意氣勢卻不減:「實際的受災戶數,我已遣人核查過了。之前你們虛報的我暫不追究,但今日起撥給的正倉糧,要如實發放如實記載,錯了一斗我都會計較。」

「這——」壽光縣令為難道,「但災糧發放時局面常常不好控制,嘩嘩米糧像水一樣無度地撲出去,地上卻看不見潮,該餓著的百姓還是餓著。」

千乘縣令緊跟著附議。

「以工代賑。」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沉默的李淳一言簡意賅講了四個字。

顏伯辛眼角幾不可辨地迅疾挑了一下,壽光縣令卻搶著道:「微臣願聞其詳。」

「既然無償賑濟往往會亂,那就換個辦法。」李淳一不慌不忙接著道,「青州蒙此大震,損毀眾多,得抓緊時間修補,只靠官健兵似乎是不夠的,不如雇佣災民,以力役藉庸,這樣免得災民四處流竄,也利於青州重建。」

千乘縣令頻頻點頭,而顏伯辛竟是接著李淳一的話頭講了以工代賑的具體實施細節。

他按著簿子的手未再動過,那簿子也沒再翻開。

從嚴控物價到控制田畝兼並,這會議也隨夜越來越深入,最後壽光縣令又道:「壽光縣內已現疫情,下官一路過來時,也見有不少流民死於途,倘不加管控,只怕要釀成大禍。」

話題終於講到疫情上,顏伯辛年輕面龐上顯然更加沉重,但他仍無一絲一毫的氣餒,有條理地回道:「各縣鄉要遣專人掩埋無主屍骨,病死家中的則由家人收殮埋葬,但不得停靈;倘能借寺廟的就借寺廟,不能的要單獨設立病坊,不得探視、隨意出入;即日起青州的十三位醫學生會下各縣遣發葯方,張貼告示,周知百姓進行防疫。」

「糧食緊缺,這葯恐怕……」壽光縣令臉上又顯出憂色來。

「給百姓的防疫方不會太復雜,最多一兩味葯,葯材也不能是稀缺物,這樣易記,平民百姓也更易獲得。」李淳一看向坐在最末的那書吏,書吏趕緊將紙筆遞上。李淳一提筆寫完,起身推至案中央:「此方是太醫署確認有效的,且之前淮南水患亦有使用。」

顏伯辛至此已不打算再翻手下的簿子了,他用余光看了眼李淳一,心里是說不出的感受。李淳一僅僅說了兩件事,然在這兩件事上的想法卻與他心中所籌謀的出奇一致。

他心中的偏見愈發動搖,但最後陡地回神,看向一眾沉默縣令:「還愣著做什么?等明日天亮嗎?今晚就去做。」言罷起身吩咐書吏將議事要點、災後條令及防疫方分抄給諸縣令,便將他們連夜趕回各自治所。

青州的雨,停了一下午,卻又下了徹夜。

這無邊無際黑乎乎的雨,將青州淋得泥濘不堪,河道水位也瞬涌上來,偌大的冷寂州廨中,沒有一個人能睡好覺。

一大早,李淳一便隨顏伯辛前去治所的病坊,走到門口,顏伯辛道:「此處瘴氣甚重,殿下玉體金貴,請不要進去了,就此回吧。」

他說完看向李淳一,只見她眼底疲色甚重,面色也十分難看,嘴唇幾近發白,看起來狀態極糟。

「殿下不該來。」他察覺到她應當在發熱,而昨晚是他讓她在寒風里穿著潮濕袍服站了整整兩個時辰。

「無礙。」這聲音已非常低了,顏伯辛卻不再攔她,兀自撩袍進了病坊,莫名察覺到不對,陡聞身後一陣驚呼:「殿下!」

他驀地轉過身,卻見李淳一已是倒在了泥濘路面上。

他心中一怔,遲疑半晌,卻忽然上前兩步,低頭對失去意識的李淳一冷冰冰道了一聲「冒犯」,便俯身將她從泥地上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