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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716 字 2023-02-16

礙於諸多變化帶來的繁忙瑣務,兩人回長安之後的相聚次數也少得可憐,若不是今日宗亭主動前來送飯,恐怕也難有機會單獨相處。

甘露殿內只有他二人,臨著大窗還能感受到夕陽中藏著的燠熱。宗亭衣上的桃花香依舊,李淳一閉眼輕嗅,踮腳抬臂攬下他脖頸,貼著他側臉感受他皮膚的溫度——干燥、熟悉又久違。

耳鬢廝磨間勿需多言,體溫傳遞便是最好慰藉。從恐懼無助的童年到困頓自閉的少年時期,再到如今經受親人相繼離世及風雲詭譎的朝局變化,待一切塵埃落定後還能有一人不變,便是人生最難得饋贈。

像很久之前便交纏生長的藤蔓,哪怕分開過,最後還是要盤繞到一起,千山萬水的阻隔也無濟於事。

宗亭忽然收緊雙臂,將她瘦弱身軀徹底圈在懷中。多年前他強行掰開她心門,之後卻得她幾番不離不棄。不論是他因父母猝然離世而頹喪時,還是後來他因「殘廢」一蹶不振之際,她從未避開。

從窗口遞進來的大把白蓬茸,及後來溢滿生機的青蔥菖蒲,是鋪照陰濕心房的陽光,也是黑暗中伸過來的手,防他沉溺的同時也引亮了前路。

如今又要遠去,又要分離,私心里必定難接受,但時局將他們推到了這里,他們便不再單單是為私欲活。宗亭將她擁得更緊,他清楚今日很可能是他名正言順留在此處的最後一次機會,將來沒有了名義上的牽絆,他們似乎都是「自由身」,同時也將更考驗彼此忠誠與心意。

人生充滿變化,哪里都是開始。

灰塵落下來也會重新揚起,世事遠未到真正結束時。對李淳一而言,如果現在算作是出籠,那么她的征途才剛剛開始,要走的路還很長。

光線緩緩偏移,夜幕也隨之覆下。從窗口到軟榻,二人寸步不離,親匿糾纏中是壓制的想念與難舍,能夠依偎相守的時光是如此短暫,每一寸氣息都渴望捕捉珍藏。宗亭覆身將她壓在榻上,滾燙指尖按住她咬死的唇瓣:「不要忍著。」

一直以來她習慣了忍耐,包括床笫情.事上,她也向來一聲不吭。這時她忽然松開牙關,像雨天里缺氧的魚一般仰頭喘息,隱約聽得宗亭說道:「能忍對帝王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殿下不要一味只忍耐。」

能忍而不懦弱,是他身為臣下的期望。他同時期望她能夠順利適應角色的轉變,厘清肩頭的責任與將來的路——

時局的需要、她的堅持與爭取,最終將她推上了這個位置,重任也從此落下。從這一刻起,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言每一句話都需深思熟慮。因尋常人的過失或許只是影響一己之身,而帝王過失卻可能影響到黎明蒼生,且更難挽回。

帝王一生將走在無法回頭、後悔也無用的路上,需要強大的責任心與危機感。宗亭並不懷疑她缺少這些,但他將她圈在懷里、低頭吻下去時,卻忽然意識到一個不可爭的事實——終其一生,她只能被困在這里。

為大周所困、為百姓所困,為歷史所困……困在長安,困在這方正如牢的宮城。

他恍神之際,她忽然反將他壓在了身下,敏銳目光抓住了他面上的一絲迷惘,同時伸出手去理順他的長發,仿佛想通了一般,反而是心照不宣地開導他道:「相公是可憐我只能獨自留在這里嗎?」她的手指停留在他後頸處,聲音放緩:「心甘情願被困與被迫困制畢竟不同,何況還有相公做我的翅膀,替我飛出這宮城去看天下河山。」

她目光里流露出期許與希望來,並無半點懼怕與餒意,平抑了呼吸最終翻坐起來,背對他下了榻。

大典所用禮服已呈放在長案上,在燭光映照下庄重典麗。李淳一換下.身上壓出褶皺的單衣,取過嶄新的禮服,不慌不忙一件件依次穿好,這才轉過身來。

兩人之間大約差了一丈距離,宗亭於榻上坐起來,攏了攏散開的中單,看向李淳一。

「合身嗎?」李淳一問他。

很合身。但他沒有出聲,只斂眸下榻朝她走去。距她僅一步之遙時卻忽然屈膝要跪,而李淳一卻伸手握住了他的肘:「你不要跪。」

她低頭看他:「你我是夫妻,夫妻間不該有尊卑。不論將來和離與否,我心中也一直會將你當夫君看待。拋開安在我們頭上的身份不談,我是我,你也只是你。」又道:「哪怕以後在外朝因場合需要跪,相公跪的也只是這個位置,而不是我。」

她言罷扶他起來,抬頭對上他目光,平和又認真說道:「大典就在這個月,剩不了多少天,我方才還想是不是該讓你在長安等一等,等大典結束了再走。但我也清楚,安西這陣子不太平,那一撮火遲早燒到玉門關,隴西也無法置身事外。吐蕃必須狠挫,不然隔三岔五犯邊,誰也不好過——」她握著其手臂的手更用力了些:「隴西需要你,我也的確不好再為了私心留你。」

話說到這里,她的立場已經明了。國土為重,她願意放他走,提前穿這一身給他看,也是允他早些回關隴的意思。

宗亭明白她的想法,但有一事始終懸在心頭,他還不能就這么走了。時近深夜,宮內更鼓聲響了一遍,兩人這才重新睡下,但都無法入眠,於是面對面側躺著,幾乎聊了一宿,好像將大半年的話都講盡了。

天總會亮,一夜漏壺滴滴答答走到天光乍明,便又要各忙各。京官踏著街鼓聲入皇城衙署辦公,李淳一聞得承天門上的鼓聲睜開眼。昨晚聊到現在,不過眯了半個時辰,她面上便掛滿了未睡夠的倦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