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睿睿(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727 字 2023-02-16

「睿睿爸爸,我要吃飯。」

說話的是一個小孩子,全身光溜溜的,裹著一塊紙尿褲,用一根繩子拖著一輛小貨車,站在我的店門口。他爸爸前幾天被我提醒要給他洗頭,就給他剃了個光頭,好在他的頭圓圓的,虎頭虎腦的,這樣也很可愛。

我趕緊放下給睿睿喂飯的碗,把他抱了起來,他爸爸心也是大,雖然這兩天氣溫高,也不能讓他這樣亂跑,我早上剛幫睿睿洗了澡,一堆衣服還沒收拾,只能找了塊大毛巾來給他裹著,把他放在睿睿旁邊。睿睿很嫌棄他,偏過頭不跟他說話。

我把澡盆找了出來,這還是以前睿睿小的時候用的了,那時候書店剛開起來,忙得很,我只能抱著睿睿做生意,店里什么都有,奶瓶尿布,太忙了晚上就直接睡在店里,這澡盆就是那時候給睿睿洗澡的。

「牛牛,你爸爸去哪了?」我一邊洗澡盆一邊跟小男孩說話,他爸爸是對面那個小跆拳道館的教練,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據說牛牛出生時他爸剛好上大學,牛牛是他前女友扔給他的,他很有責任感地養了,不過畢竟是年輕男生,不會養孩子,老是出狀況,好在牛牛的性格也像他,沒心沒肺的,也不在乎這些小事。

「爸爸的學生打架。」牛牛得意地告訴我:「爸爸去警察局了。」

我把澡盆洗干凈,把壺里的熱水倒進去,兌出溫水來,把牛牛身上臟兮兮的紙尿褲扒下來,他很豪邁地跨進澡盆里,我這才發現他連鞋子都沒穿。他倒是很開心地在水里劃來劃去,對著睿睿笑。睿睿不理他。

「睿睿你先自己吃飯,我幫牛牛洗澡。」我一邊往沐浴球上倒兒童沐浴乳,睿睿雖然不開心,還是端著碗吃了。牛牛大概是餓了,一直盯著他的碗看。

我利落地把牛牛洗干凈了,用毛巾擦干,穿上小褲衩和睿睿的t恤,也裝了一碗飯給他吃。睿睿斷奶斷得晚,現在吃的還是輔食,我用瘦肉小火熬了肉糜粥,再切兩瓣蘋果,就是他的午餐了。牛牛就吃得多點,我把自己早上吃的包子拿了一個給他,再洗了個蘋果。牛牛年紀其實比睿睿還小一個月,但是非常能吃,所以長得壯一點。

睿睿自己把飯吃完了,拿起書來叫我:「爸爸,我要聽故事。」

「睿睿先自己看好不好,爸爸要洗衣服。」

睿睿很聽話,自己拿著故事書在椅子上看了起來。牛牛雖然不認識字,但是喜歡看畫,也抱著碗站了過去,睿睿嫌棄他不愛干凈,皺著眉頭把他推開。牛牛大睜著眼睛只顧著看畫,壓根沒注意到睿睿在推他。

「睿睿,不准推牛牛啊。」我一邊洗衣服一邊叫睿睿。

睿睿沒有再推了,抱著手臂,一臉不開心地看著故事。

睿睿這個孩子其實還是很乖的,當初我帶著他從北京出來的時候,他才那么小一點。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我看得怵目驚心,我只想過郝詩會承擔不起養大一個孩子的責任,卻沒想過她會把怒氣都發泄在孩子身上。整件事情我實在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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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李貅是不贊同我養這個孩子的,但是把他送回鄭家肯定會暴露出我的行蹤——李貅要我裝死。而把鄭敖的孩子扔到孤兒院或者別人家去養又太冷血了。何況那個孩子長得非常像鄭敖,只要放在北京,都可能會露餡。

那時的情形萬分險惡,我幾乎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只想著拼死一搏,誰知道下一秒那個穿著皮衣的青年就在我面前倒了下來。

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個場面並不比死好多少。

打死他的是狙擊槍,我只聽到一聲巨響,他的腦袋在我面前爆開,濺得我滿臉的東西是什么,我都不敢去想。

李貅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傻的。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掉,還是那么近的距離。不過李貅對這樣的狀況已經習慣了,他把我扶到他的車上坐著,把我臉上擦干凈了,吩咐自己手下利落地把那個人拖走了,還不忘吩咐人保護現場。

「聽著,」我回過神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他扶著我肩膀,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聽著,許朗,我們的時間不多。」

我實在是被那場面嚇到了,還是回不過神來。

他雖然一副不爽的樣子,但還是勉為其難地伸出手來,虛抱著我。

「算了,你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你的。」

我最終沒哭,雖然之後連做了幾晚噩夢。

李貅拿出了讓我佩服的冷靜和智慧,我幾乎是像個觀眾一樣在旁邊,看著他指揮人布置現場,那個黑衣人被他生擒了,整個計劃都被審出來了。關映讓他們去抓我,順便還去接那個孩子。李貅讓他打電話給關映說事情辦好了,然後安排人送我走。

「我會把你的dna記錄和死的那個的對調。」他問我:「你在鄭家看過醫生沒?」

我搖頭:「但是我在那邊生活過……」

「我會搞定的。」他告訴我:「現在我得送你走,過段時間再接你回來。你自己有計劃去哪沒有?國外?南方?」

我在思考,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眉毛一挑:「你不會還想回去找鄭敖吧?」

我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擔心你們卷進來不太好。」

李貅的眉毛豎了起來。

「什么叫我卷進來不太好!」要不是看我剛剛被人揍過,他大概就要給我幾拳了:「你不是在記恨我們這幾個月沒把你救出來吧!」

「沒有沒有。」我連忙解釋:「你們來救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這句話並沒有讓李貅更開心。他一直陰沉著臉,直到送我出了北京,要把我交給別的人了,他還是十分不開心。等到了分手的時候,他才跟我說了句:「是我爸一定要把你送出去的。」

我想他說的是李祝融,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就「哦」了一聲。

「他說把你留在北京也沒用,鄭敖會一直找機會的。他說鄭敖到了那個位置,已經什么都不怕了,他唯一無能為力的只有生死,所以他要你假死。」李貅不情不願地說。

這大概是當初囚禁我爸總結出來的心得吧。

我很小的時候奶奶就教我說:以後奶奶要是走了,你爸爸會把你接走,他帶你去的地方會有很多有錢有勢的人,他們好像會很友善,也許會讓你以為你是他們的家人。但是你心里一定要隨時記住你是誰,你是從哪里來的。無論什么時候,你都要記得,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你不過是一個寄宿者,他們對你好是恩情,不對你好是本份。這樣到了大家撕破臉皮的時候,你也不至於不知所措,活不下去。

我爸一直以為他瞞得很好,以為奶奶不懂他的處境。其實她都懂,有權有勢的人,真想得到一個人,為什么要顧忌手段,讓自己受委屈呢?他們這輩子又受過多少委屈呢?

還好,我沒有不知所措。我有想去的地方,我知道一無所有的人該怎樣賺錢,我知道做什么小生意不需要多少成本,就算帶著個小嬰兒,我也能謀生。我仍然是最初那棵走了狗屎運的荊棘,沒有被溫室養成一棵盆栽,也沒有真的以為自己是一株根正苗紅的玫瑰,當我被移出溫室的時候,我照樣能像當初一樣,在石縫中活下去。

李貅下車的時候,我在逗嬰兒籃里的睿睿,他那時候太小了,可能還有點營養不良,很怕人,我手一靠近他,他就躲開。我就一直逗他,讓他知道我靠近他不是要傷害他。

李貅看著我逗了一會睿睿,我把汽車後窗上放著的玩偶拿起來,弄干凈了,跟睿睿笑著說:「來,送個禮物給你……」

「這是什么?」李貅在我後面問。

我拿起玩偶研究了一下:「是個羊駝吧?」

李貅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送你羊駝,是想你回送禮物給我的。」

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別開臉看著外面,麥田一望無際,郁郁蔥蔥,天高雲淡,真是個好天氣。

「我小時候有段時間很討厭你,從來沒有人像爸那樣對我好,我以為你是來和我搶他的,所以想把你趕走。因為我爺爺從小就教我,想要什么東西,只有自己去搶,無所作為只能眼睜睜地失去。」他深藍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你小時候每次學校放假都會給我送禮物,我總是弄壞然後丟掉。後來有一年冬天,下了雪,爸說你就快回家了,我忽然想,如果你再送我禮物,我就叫你和我一起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