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徑自將銀子放進憤憤不平的小二手中,方笑著走向錦瑟:「不是酒淡,是愁濃。」
酒淡而愁濃。
錦瑟微微一怔,片刻之後才又道:「才不是,明明就是假酒!」
她說完便往店門口走去,走出一半,忽然想起那壇酒老頭已經付了錢,便又轉回來,抱著那壇子假酒才又離開了。
明明是假酒,最後,她卻還是有些昏昏欲醉的感覺,忍不住回頭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那老頭一眼,納悶道:「這酒……該不會有毒吧?」
老頭笑了一聲,上前接過她手中已經空了大半的酒壇,錦瑟便突然更暈了。
最後,她被老頭拾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轉,過了許久,錦瑟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哪里。
她只覺得身子莫名難受,勉強出了屋子,卻見外面廳中已經擺好了早膳,那老頭正一面與自己下棋,一面等著她。
驀然見到吃的,錦瑟方才察覺那陣難受原來是出自空空如也的胃,便什么也不顧,徑自在桌旁坐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里塞東西。
老頭這才起身坐過來,見她吃東西的架勢,忽然伸出筷子打了一下她忙碌不已的手:「你是要吃窮老頭子我?」
錦瑟被他打得手一縮,喉嚨里來不及咽下去的吃食一嗆,頓時驚天動地的一陣咳嗽之後,終於咳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你真是小氣!」錦瑟一面大口喘氣一面抹著臉上的眼淚,「只吃你一頓早膳,況且蘇黎有的是錢,還能待薄了你?」
「他倒是未曾待薄老夫。」老頭笑著,輕撫長長的白須,「只可惜老夫未必接受。」
錦瑟驀地抬頭,對上他似有深意的眼神,心頭忽然一惱,將筷子一扔,起身便往外走去。
未料卻被門檻絆了一下,雖未摔倒,腳卻狠狠擰了一下,錦瑟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單腳跳到檐下的台階處,有些狼狽的坐下來。
許久,那老頭子才終於慢條斯理的走出來,在她身邊坐下:「好啦,來給老頭看看你的腳。」
錦瑟仿佛沒有聽見,只是抱著自己疼得鑽心的腳,又過了片刻,竟默默垂下眼淚。
「我知道是我笨,是我蠢。」她喃喃道,「我拼盡一切和離,便只為這么一件事……可是後來,爹爹突然就出了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可是一看到他,我還是會想起,我心里還是會放不下……卻沒想到如今,竟然功虧一簣……我是不是很可笑?」
「功虧一簣?」老頭嘴角的胡子翹了翹,「如何一個簣法?」
錦瑟答不來。
她心里一片茫然,先前只以為是腹中空空,沒想到吃下那么多東西以後,某個地方卻還是空著。
原來是心。
她只覺得自己是失去了極重要的東西,可究竟是什么,卻不知道,也找不回來。
老頭子忽然伸出手來,慈愛的拍了拍她的頭:「沒關系,回去好好休息一番。事情若不順了,你便擱置幾日。也許幾日過後,那條出路自己就會擺在你眼前。」
錦瑟回到與綠荷的住處時,實在是狼狽得有些嚇人。前日的曬傷,宿醉後的臉色蒼白,擰了腳一瘸一拐,還有回來的途中差點撞上一輛馬車而摔倒在地……總之,幾乎不成人形。
「這到底是怎么了?」綠荷匆忙為錦瑟備水凈身,見錦瑟泡在水中仍然魂不守舍的模樣,終於溫柔低聲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說與我聽,可好?」
錦瑟呆滯的眸光,許久方才移到她臉上,怔怔望了她許久,似乎才終於認出她來:「綠荷……」
「我在。」綠荷一手握住了她,另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你說吧。」
她覆在錦瑟臉上溫熱的手心似乎觸動了什么,錦瑟只張了張嘴,眼淚便簌簌的落了下來。
終於,她開了口,聲音卻已經低到極致:「綠荷,姐姐……是被他害死的……」
一連數日,錦瑟皆閉門不出,日日一副心神俱是不在的模樣。綠荷雖有心開解她,卻也深知錦言的死是錦瑟多年來的心結,更何況如今牽涉的人是蘇墨,如此一來情形更是復雜,絕不是開解便能解決的。
這日早晨錦瑟起了身,綠荷卻是不在,想來是出門置物去了。錦瑟便胡亂吃了些東西,忽然聽見小院門被叩響的聲音,她從廳中探了頭出來看,卻見來人已經自己推門而入。
錦瑟腦袋不由得一縮,竟是有些怕見人的模樣。
蘇黎一身紫紅色的朝服還沒換下,可見是剛剛從宮中而來,見狀微微擰了擰眉,走入廳中,果見錦瑟正坐在桌邊埋頭喝粥,一副看不見他的模樣。
「宋錦瑟。」他依稀看得見她的臉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偏她深深埋著頭,又看不真切。想起上次她告誡自己如今她在守孝,因此便連喚她的語氣都平淡了幾分。
過了許久,錦瑟才終於緩緩抬起頭來,頂著一臉的曬傷朝他一笑,聲音卻是虛柔的:「王爺,你幾時回京的?」
他看見她臉上的傷,眉頭一時擰得更緊,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道:「這么多日了,傷還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