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 七(2 / 2)

指南錄 酒徒 3859 字 2023-02-28

而現在,他兵敗投奔了文天祥。對方非但沒有動過除之而後快的念頭,而且在破虜軍中給他安排了相當的職位,並且承諾原江淮軍將領,都會在破虜軍中量才使用。這樣,他還有什么理由不滿足呢?難道真的還認為,拯救天下的英雄,一定是老上司張世傑么?

如果沒看到過破虜軍軍威,也許蘇劉義還會自欺欺人地堅持自己的看法。可去年目睹了廣安之戰,破虜軍在強敵面前前仆後繼的英勇,如今又目睹了張唐所帶第一標的威武雄壯後,蘇劉義動搖了。他知道,非但江淮軍,整個大宋,乃至大元,自己所見過的軍隊中,沒有一支隊伍能和破虜軍第一標相提並論。即使文天祥迫於朝廷的壓力,允許自己和張世傑重建江淮軍,蘇劉義也不敢保證,江淮軍真的有能力和破虜軍抗衡。

沒有與破虜軍抗衡的實力,卻想承擔與自己力量不相符的任務。到頭來,恐怕難免一場空。如果那樣,還不如追隨在真正的強者身後。

看著蘇劉義心事重重的模樣,第五標統領楊曉榮得意地拍了拍戰馬,向前趕了數步。他現在,深深為自己當初被逼無奈的選擇而感到自豪。命運就是這樣離奇,當他決定忘記祖先的榮光,死心踏地作個亂世中糊塗保命的無賴的時候,偏偏有一只手在背後推了一下,把他推向了風尖浪口。

從此後,他立於潮頭,紅旗漫卷。他是破虜軍的楊曉榮,一標統帥。雖然眼下標中人數只有半額,但誰也動搖不了這標人馬破虜軍主力的地位。這是他楊曉榮和標中兄弟,用生命和熱血在永安城頭換來的榮譽。

當年在大宋諸路人馬中,帶領地方兵馬的楊曉榮,連跟蘇劉義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而今天,蘇劉義想讓某支隊伍加入第五標,還要看他楊曉榮樂意不樂意接納。這就是本錢,可以讓自己堂堂正正地喊一聲,「我是令公楊業的後人,破虜軍之楊曉榮」的本錢。為了這份驕傲,楊曉榮覺得自己付出和經歷過的一切,都非常值得。

吳希奭帶著一個團護衛,走在炮團背後。這次出兵兩廣,對外宣稱是炮師傾巢出動,實際上只帶了一半力量。另一半由他的兒子吳康率領,跟著陳吊眼去進攻上杭。目的是把達春釘在那,讓他無力回援梅州。

諸將中,吳希奭年齡最大,也最持重。他不願與眾人爭功,所以主動承擔了護衛整支大軍尾部的任務。炮車行得慢,拖慢了全軍行進速度。但炮兵們卻個個挺著胸脯,把下巴揚得老高。他們是破虜軍中最驕傲的兵種,決定勝負的利器。火炮是戰爭之神,有了它,行軍速度雖然受到影響,但原來那些動輒需要打上數個月的大城,只打上三、五天就足夠了。攻堅的便捷足夠彌補行動緩慢的劣勢。

火炮越行越近,站在梅州城頭,張弘正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蓋在馬車上那厚布做成的炮衣。他沒有說話,指甲緊緊地扣進了黃土鑄成的城牆內。見識了火炮的威力後,李恆去年派人將此城加固過,雖然是匆匆完工,但築城時在泥土里面放了糯米湯,所以城牆看上去很結實。只是不知道如此結實的城牆,能不能在破虜軍的打擊下堅持到達春派兵來援的那一刻,假設達春大人還有力量派來援兵的話。

劉勝、張洪、盧方元幾個漢軍將領緊張地站在張弘正身後,彼此的心跳聲,在耳朵里比城下破虜軍的腳步聲還大。這么威武的軍隊,他們平生第一次見到。故主劉深全盛時期所帶的漢軍固然威武,與城下這支軍隊比較,只能算做毛賊流寇,連正規軍都算不上。

從兵臨城下到全軍展開,於強弩射程外列出三個成品字型步兵方陣,盧方元曲指算了算,對方只用了一刻鍾不到的時間。並且整個過程中,旗幟沒有一絲散亂,立在陣前那個主帥,也沒有派人一遍遍地發號施令。好像身後的士卒都知道他的心思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等著,等著身後的步兵展開,騎兵走向更遠的兩翼,炮兵將炮車從馬車後解下,調轉過來,將炮口對上城牆,調整好角度,然後開始用泥土固定。

這份齊整的軍容,漢軍比不了。手中的器械和身上的鎧甲,漢軍更於對方沒法比。漢軍當中,小兵只有紙甲或綿甲護身,百夫長以上才能配得起厚重的鐵鎧。千夫長和家境殷實的豪強後代,才能買到羅圈甲或者柳葉甲防身。而又輕又軟,防備羽箭效果又好的金絲鎖甲,只有忽必烈的親信大將,和西域來的蒙古貴胄才配得起,並且,配備這種名甲的人,通常都不需要上陣打仗。而城下那支隊伍,從望遠鏡中來看,站在最前方的重甲步兵身上,穿得全是市面上買都買不到的精鋼板甲,胸口處兩個漂亮的圓弧型甲板,和身上甑明瓦亮的護鎧,襯托得身材仿佛比吃肉搶劫長大的蒙古武士還結實。而在品字型步兵方陣外,如羽翼般護在兩側的騎兵身上,穿得分明是金絲鎖甲,每人一件,關鍵部位還加掛了重甲步兵同出一輒的護板,護板上,按著每人所屬的團隊,浮鑄著虎、豹、熊、猿等猛獸的頭像,被夕陽一照,顯得更加威武。

城頭上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恐慌的情緒開始蔓延。普通士兵和低級武將們雖然沒有資格去張弘范手中借望遠鏡了望軍情,但背後的夕陽卻把對面鎧甲和火炮口照得非常亮,明晃晃的寒光直接刺入了他們的眼睛。

「這仗還能打么?」有人小聲嘀咕。與對方的裝備相比,自己這邊簡直是叫化子。沒打,氣焰就低上了三分。

「還是降了吧,上次王老五投降了,騙了人家的路費又跑了回來!」有人附和。

「雙手這樣,保住頭,蹲下……」距離張弘正更遠的地方,有人小聲地介紹著當俘虜的經驗。

張弘正感覺到隊伍的騷動,揮了揮手。幾十面大鼓在城牆上敲了起來,如驚雷般,將士卒們的騷動壓了下去。一些老兵的血被鼓聲點燃,揮動著武器,於城頭嚎叫起來:「啊――啊――啊-啊……」。

低落的士氣稍稍振作,鼓聲止,吶喊聲由密至稀,慢慢小了下去。

鄒洬放下了望遠鏡,根據練兵練出的經驗,從城頭上士卒的喊聲和示威的舉動,他就能判斷出對方的士氣不高,眼下只是屈於主將的威嚴和軍人的榮耀,在咬牙死撐。

對付疲兵,他甚有心得。此刻把裝備最好的重甲步兵和重甲騎兵擺在陣前,就是他的主意。破虜軍實際的裝備沒有這么精良,但依賴這種示威般的炫耀,可以極大地打擊敵軍的對勝利的信心。

回頭跟張唐、楊曉榮、蘇劉義等人商量幾句。鄒洬揮了揮手,楊曉榮縱馬而出,雙手擎著長槍,快速沖到梅州城下。

「奉文丞相令,驅逐韃虜,不願做蒙古人奴隸的,獻出城池!」楊曉榮在張弘正面前舉起長槍,示威般兜了半個圈子,胸甲上的金麒麟,隨著馬背顛簸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胯下高頭大馬和身上精良的鎧甲,議論的聲音又大了起來,有人邊小聲嘀咕,邊向張弘正這邊偷眼觀瞧。

「甘心給蒙古人當狗的,出城與某家一戰!」楊曉榮見城上半晌無人搭話,帶住馬頭,挑釁般喊道。

城頭上,幾個義憤填膺的將領都縮回了頭。楊曉榮的威名,隨著民間流行的報紙已經傳遍了兩廣。據說,此人在萬馬軍中手刃了兩個蒙古千戶,一個萬戶後全身而退,武力與當年王鐵槍已經不相上下。這些,還不是令人最沮喪的,令人無法與他放對的是楊曉榮那句缺德的挑釁,『凡是出城與他單挑的,全是蒙古人的狗。』張洪、盧方元等人雖然在為大元效命,但是卻沒有甘心承認自己是蒙古人馬前一條狗的覺悟。

「戰既不敢戰,守又守不住,你們到底想做什么?」楊曉榮完全不顧城頭諸將的尷尬,兜了半圈,繼續喊道。

一道金光從城頭直撲他的面門。

「啊!」城上城下士卒同時喊了一聲,不分敵我,「卑鄙!」兩字脫口而出。大伙都景仰英雄,楊曉榮的舉止雖然無禮,卻是堂堂正正的挑戰行為。不敢迎戰,命令士卒向他腳前射擊,將他逐退就是。放冷箭傷人,的確非名將所為。

張弘正冷笑著收起弓,他以射術精准而聞名,當年在崖山,曾一箭奪了宋軍守將的命,直接導致宋軍全線潰敗。

暴怒中射出的這一箭,又准又急。借著日光掩護,堪堪射到楊曉榮身側。輕輕點了點馬鐙,胯下戰馬機靈地後退了半步。楊曉榮綽槍,輕挑。

「當」羽箭與槍桿向交,擦出了一串清晰的火花,勢盡,跌落。

楊曉榮看了看張弘正,搖了搖頭,冷笑著跑遠。城頭上,漢軍將士被主將的表現羞得無地自容。

鄒洬要的就是這個機會,親手升起了攻擊旗。

軍陣中涌起一層青雲,無數枚炮彈節日焰火般飛上了傍晚的天空。

梅州城在硝煙中時隱時現。

酒徒注:發了七千五百多字,算對斷網期間耽誤更新的彌補。明天起,更新恢復在晚上,除周六、日外,日日不變。祝大家新年快樂,月月抱得金豬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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