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 八(1 / 2)

指南錄 酒徒 2780 字 2023-02-28

進攻(八)

祥興三年三月,遣鄒洬、張唐等將一軍出福建取梅州,陳吊眼將一軍取上杭。梅州兵少,洬一鼓而下之。

在《後宋書》中,史家根據梅州攻防戰的激烈程度不高和殲敵太寡,對此戰著墨甚少。這種春秋筆法自然惹得很多參謀們的不滿,在他們眼中,這是破虜軍走出福建的第一仗,標志著破虜軍從創立之初的疲於自保,開始走向局部反攻。同時,此戰是副帥鄒洬成名的第一戰,還是破虜軍有史以來,傷亡最少的一戰。無論從歷史意義和軍事借鑒價值上看,都不能僅用一鼓而下四個字來概括。

但是參謀們的說辭也無法說服修史者,以局外人眼光看,這次從開始到結束持續不到半個時辰的戰斗,的確乏善可陳。既沒有舌燦蓮花的說客說得敵人棄械來歸,也沒有足智多謀的儒者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更沒有俠肝義膽的武將在百萬軍中斬將奪旗。梅州之戰,破虜軍只是憑借裝備和人數「欺負」了對方,迫得對方不得不半途束手。

「欺負」的結果就是,第一波炮擊剛剛結束,梅州城頭就豎起了降旗。主將張弘正喪命於炮火之下,盧芳元、張洪等漢軍千戶的率領城內殘軍開城迎降,結束了這場沒有懸念的戰斗。

關於張弘正的死,還有另一個版本。民間傳言,戰斗結束後,有人在福州城牆下找到了張弘正的遺體,抬到了鄒洬請示處理辦法。鄒洬看見一柄刀從張弘正後腰插入,及沒至柄。欲給諸位降將記功,卻沒有人肯領這份功勞,只好把張弘正按陣亡上報,掩蓋其被刺的真相。

梅州被攻克後,西征破虜軍在鄒洬指揮下繼續向西推進。在白鹿山一帶全殲出城迎擊的崔邦彥部,遂克循州。連雲堡、龍川堡守軍在盧方元的勸說下,主動放下了武器。破虜軍兵不血刃拿下兩個要塞,兵鋒直指廣州新豐鎮。。

與此同時,許夫人和張元帶領興宋軍攻克的增城,將萬余探馬赤軍擊潰。呂師夔見大勢已去,唯恐被破虜軍和興宋軍圍困,略做抵抗後放棄廣州,率部退入英德府。兩廣一帶的江湖豪傑趁勢而起,擊殺北元地方官吏,攻打防御設施不周全的縣城,為破虜軍開拓道路。戰敗後躲入深山的江淮軍士卒也重新匯聚起來,在破虜軍南方哨探頭領陳子敬的指引下,積極配合破虜軍的行動。

廣南東、西兩路,善於審時度勢的地方豪強們如坐針氈。失去了北元主力在身邊撐腰,每個家族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組成聯軍東進去支援呂師夔?他們不敢,也不願意下那個血本。放下武器直接向破虜軍投降,他們又無法斷定福建大都督府會不會不追究大伙出賣江淮軍和行朝的舊事。

戰局在眾豪強們舉棋不定中加速向破虜軍這一方傾斜,大量的村鎮、縣城在破虜軍主力沒到達前就已經被光復。各州府治所慢慢被隔離起來,成為**中的孤島。一些盜匪、流氓也趁機拉起隊伍,打著大宋或者大元的旗號四處搶掠,甚至有人干脆自立為王,以一座山頭或半個村子為領土,坐起了皇帝夢。

平宋都元帥達春對戰局一籌莫展。

破虜軍攻入廣南的隊伍規模不大,從人數上看還不足兩萬。但是這區區兩萬人,卻造成了達春沒有想到,也不願意看到的後果。此刻,他已經無暇為呂師夔的消極避戰行為憤怒,也沒時間為張弘正英勇獻身而惋惜。擺在他面前的危險更大,陳吊眼帶著四萬人馬進攻上杭,另一支恢復過來元氣的破虜軍在陶老么的帶領下,也在九龍江另一側厲兵秣馬,時刻揮攻過江來。

雖然在人數上,達春所部依然占據著絕對優勢。但這種情況下,他卻分不出一兵一卒來去支援兩廣。兩廣若被破虜軍全拿下了,文賊的控制地域就從福州延伸到了欽州,整個東南沿海,除了兩浙外,就全成了破虜軍的天下。大元兵馬駐扎在汀洲,就沒有了任何威懾意義。

「噓――溜溜!」戰馬悲鳴聲從軍帳外傳來,嘎然停止。從依戀而無奈的嘶鳴聲里,達春判斷出又一匹戰馬的生命走向了終點。福建的潮濕天氣不適合北方人馬生存,最近一段時間,軍中非但戰馬病死數量巨大,傷兵死亡數量也與日俱增。隨軍薩滿認為這種情況是老天在示警,而那些抓來的漢醫,卻報告了更不利的消息,有一種不知名的瘟疫,可能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莫非長生天改變了主意,不再想大宋滅亡么?達春在心里反復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自從文天祥派出少量騎兵對大軍進行試探性攻擊後,這個問題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達春,任他怎么找理由自我安慰,都揮之不去。

福建山多,騎兵無法大規模展開。所以雙方幾次騎兵交手,出動的戰馬數量都在三百人左右。可同樣數量的騎兵對攻,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卻慢慢落了下風。這倒不是因為蒙古武士的戰斗力下降,而是因為對方的士兵素質和戰馬素質提升太快,已經超過了蒙古武士的適應能力。

高速迫近,漫射,利用戰馬速度遠遁,不給對方還手機會,然後再兜回來,重復上一次攻擊。這種馳射戰術是蒙古騎兵的拿手絕技,憑此,他們曾讓無數對手煩躁不堪,最後全線崩潰。而與破虜軍騎兵交手時,這招卻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因為破虜軍騎兵,采用的是相同的戰術。並且,他們的騎兵每人都裝備了鋼弩和鎖子甲。

在馬背上射箭不同於陸地,角弓的硬度和弓箭長度都大大下降。這種戰術關鍵在於一個快字,快到對手無法做出反應即結束一輪戰斗,然後籌備下一波攻擊。蒙古騎兵攻擊快,破虜軍騎兵更快,他們的鋼弩都是事先拉開,掛在馬鞍後的,需要時端起來即射,射完即走,整個過程比角弓拉滿,射出要迅速得多。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們的鎖子甲在後背加掛了價格昂貴的精鋼護板,即使被弓箭從後邊追上,也無法給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令達春沮喪的事情還不止於此,那些破虜軍騎兵的坐騎中,居然混有大量的突厥馬、三河馬和大寧馬。這三種馬都是世間有名的良駒,速度遠比普通蒙古馬快。破虜軍能裝備上這些自遼代以來對大宋禁止輸出的名馬,說明北方的乃顏部、海都部甚至更遠的伊利汗國,欽察汗國和察合台汗國,與福建已經建立了貿易往來,甚至勾結到了一處。這可是幾百年來未有的奇跡,一旦自己的判斷正確,大元就面臨著一個滅頂之災。

可達春心里也明白,造成這種結果罪魁禍首不是海都,也不是乃顏。問題的根子就出在自己的主人忽必烈身上。是他殺弟奪位,強行解散大忽魯台,違背了蒙古人的傳統。可以說,正是這種不顧後果的行為,造成了今天蒙古族四分五裂的現實。如果把忽必烈攻滅宋朝作為蓋世大功的話,解散大忽魯台,喪失對西方諸汗國的掌控權,則是他的千秋大罪。這個罪孽目前只表現在破虜軍與乃顏、海都等人的互通有無上,將來,也許後果更為嚴重,甚至是整個蒙古族走向衰亡的起點。(關於忽必烈解散大忽魯台導致諸蒙古汗國分裂的事,參考《蒙古史研究》。很多現代蒙古學者認為,忽必烈對蒙古族的破壞遠遠大於其貢獻)

當然,這些話都是不能宣之於口的。為了忽必烈大汗的江山,也為了自身和家族的安全考慮,達春只能讓這些想法爛在肚子中。他輕嘆了一聲,在坐滿幕僚的軍帳內,顯得萬分孤獨。

「元帥何必嘆息,此刻,長生天未必不曾賜予大元取勝的機會!」廣南東路宣撫使焦友直低聲勸道。

「莫非焦大人想到了什么妙策?」達春皺了皺眉,問話的語氣有點沖。

廣南東路宣撫使焦友直曾經是故宋的臨安府丞,素受重用。歸降大元後,此人以宋代宮廷儲藏的字畫、古玩和占卜書進獻忽必烈,得到賞識,升任兩浙宣慰使。不久因貪污過多的民田,被伯顏揭發而丟官。但他很快又憑借幾篇歌頌忽必烈是天授大汗,大元代宋是時運所歸的文章而被啟用,一路升到廣南東路宣撫使的職位。張弘范擔任平宋都元帥時,不願意放此人出去給漢人丟臉,所以借故把他留在軍中。達春接任後,廣南戰局不穩,焦友直不敢去赴任,一直賴在達春身邊以幕僚自居。

幾個蒙、漢幕僚紛紛側目,對於這種人品低劣,除了拍馬屁一無所長的人,大伙不認為他的建議有可取之處。

焦友直施施然向前走了幾步,自信地四下看了幾眼,緩緩問道:「元帥欲倉猝取勝於戰場之上乎?或欲取勝於戰場之外也?」

「這話,怎么說?」達春被酸得直倒牙,好不容易壓住了揍眼前人的沖動,問道,「取勝於戰場之上固然是好,若有戰場之外決勝的良謀,不妨說一說,讓大伙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