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魏老太扯著嗓子喊：「土豆絲吃完了，再給我送過來點兒！」

王寶珍無奈的撥出來小半碗給她送去，魏老太懶但愛干凈，屋里就是老人味，不臟不臭，她端著碗歪在床上，看是王寶珍進來就嘟囔一句：「咋是你，新媳婦咧？」

「人家吃著飯呢，娘，你看這些夠不？」

「夠吧，晚上我還吃這個，對了，麥乳精給我買了沒？」

王寶珍無奈的撇撇嘴，對老婆婆她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買了，吃罷飯我就給你送過來。」

魏老太這才滿意，王寶珍回去安生吃飯，其余人都對此習以為常，一句話都沒說，宋月明也學著那淡定態度。

新媳婦喜歡大米湯，晌午飯王寶珍投桃報李熬了半鍋大家一塊吃，連點紅薯都沒放，宋月明挺喜歡，吃點飯菜就專心喝大米湯。

飯後，魏春華匆忙背上書包去上學，魏水村的孩子上學不算便利，中學在鄰村離這里有將近五里地的距離，因為學校沒有吃飯的地方，早中晚上學的孩子要來回跑。

宋月明又給搬走加上一項強有力的理由，為了以後孩子的教育也得搬個方便的地方，不然這么來回的跑可真受罪。

分了家，這是第一次來老院吃飯，王寶珍也不讓宋月明幫著洗洗涮涮，他倆就回家纏毛線，想到衛雲開明天要去上班，宋月明一口氣將所有毛線都給纏出來，接下來她只要悶頭在家打毛衣就行。

兩人活脫脫忙一下午，等上床休息才松一口氣。

黑暗里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宋月明忽然開口問：「今天那個李文麗真奇怪，她為啥非要跟咱們一起回來？」

「她心術不正，你別和她在一塊兒玩。」

「嗯？」

衛雲開不願意解釋，他能說自己在人家眼里最大的價值就是個有錢的香餑餑么？

宋月明翻個身離他近一些，右臂壓在他身上：「我聽嫂子說她想嫁你，這是真的假的？」

「……真的。」

「是不是很多姑娘想嫁你？」宋月明是肯定的語氣，這人不是傻子也沒有裝傻，可以的。

衛雲開挺認真的解釋；「我跟你結婚了，沒有亂來。」

宋月明離他近一些，溫熱的呼吸噴在他下巴上：「這是你說的，你要是亂來我脾氣不好的，不過現在我相信你的人品。」

「那你眼光真好。」他聲音里有濃濃笑意。

宋月明越發覺得自己有點虧，張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衛雲開按住她的肩：「我明天還得去上班。」

「我忘了。」真對不起呢。

「你……」

「不可以，要等兩天。」

聞言，他相當挫敗的嘆了一口氣，宋月明不厚道的笑出聲，兩人鬧了一會兒才休整情緒准備入睡。

彼時

李小燕看著驟然冒出來的娘家侄女，很是不解的問：「你咋來了？不是回家相媒去了？」

「我、我正好進城了，坐車來看看姑。」

「看我干啥，就是感冒著涼，沒大事兒。」李小燕沒給侄女做成媒，已經熄滅給李文麗介紹好家子的心思，再說這魏水村誰能比得上衛雲開？要是她沒跟王寶珍吵架，這事兒說不定就成了。

李文麗點點頭，姑父魏紹林還在床上躺著，看著出氣多進氣少的，也不管李小燕娘家人來自家賴著了。

「姑，我今個兒碰見開哥和那個女的了。」

李小燕一時沒明白：「哪個女的？」

李文麗癟著嘴解釋：「就是他媳婦。」

「他媳婦就他媳婦唄，你不明說我還以為衛雲開擱外面有人呢。」

李文麗眼睛一亮，小聲嘀咕：「姑，他倆買可多東西，那個新媳婦看著怪口，咋就讓她花那么多錢呢？」

李小燕嘖了一聲，那人家都跟衛雲開結婚了，她不花錢誰花錢？就是想想那么些錢有機會進自己家口袋，她這心里就一陣陣熱乎。

「倆人要是過不成多好！」

李文麗咬著唇不說話，她就是想讓兩人過不成！她不能嫁衛雲開，那別的女人跟著他也不能好過！

「姑，我看擁軍哥跟開哥走得近，要是農機站有好活兒，衛雲開給她娘家哥介紹，不給擁軍哥介紹咋辦？」

魏擁軍會開拖拉機，還是跟著衛雲開學的，李小燕兩口子一直希望他能在農機站找個好活兒，拿點工資，一輩子有個指望就行，農機站要是招工，衛雲開就能給介紹，可現在那新媳婦娘家有倆哥閑著，真不一定想著魏擁軍，那兄弟之間關系再好，能跟媳婦、媳婦娘家比？

李小燕瞬間就被李文麗給帶偏了：「那該咋辦？她娘家哥也會開拖拉機？」

「那不能開還不能學？人家守著大隊里的拖拉機，想咋學就咋學唄。」

這么一說，李小燕更不想人兩個關系好，魏擁軍又是個死心眼不會算計，要是一直等下去，那這輩子都不一定能等到！

「嗨，還真是，這新媳婦真礙事兒！」

李文麗垂下眼眸慢慢笑起來，李小燕守在魏水村，可比她方便多了，要是她能常來魏水村也行，只是方正不是這兒的人，這村里又很少有比得過方正的。

她棉鞋還是濕透的，屋里倒是放著一個炭盆，但姑父不讓人在上面烤東西，說有味兒。

「姑，我棉鞋還濕著呢。」

李小燕滿不在乎的說：「暖一會兒就干了，睡覺吧，明天叫擁軍送你回去。」

又不是農忙時候，侄女來住著還能幫忙干活，這大冬天帶著一張嘴來吃飯，她可招待不起，再說家里柴火就那么些，燒完就得再砍，大冷天的誰去砍？還不是為難她兒子？

李文麗狠狠掐著指尖，都是嘴上說的好聽！

衛雲開要去上班，兩人吃飯時間比前幾天提前半小時，攤點雞蛋餅，做兩碗紫菜蛋花湯，吃飽了渾身都是熱氣，自行車從屋里推出來，再找出來手套和耳暖戴上，收拾好了，他揚眉交代：「我上班去了。」

「嗯，路上當心。」

陽光之下，她笑容燦爛，這讓衛雲開楞了一下，總覺得這場景很熟悉，騎著車子走出去才想起來，當年爸爸去上班，母親也會這樣說，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場景讓衛雲開不自覺露出笑容，又倏地收回去。

李文麗從姑姑家里出來，家里的雞跑出來了，她得趕回去，正好碰見衛雲開從家里出來，臉上還帶著點點笑意，心下一喜擺出自以為好看的笑容，輕聲喊：「開哥。」

衛雲開看也沒看她，就那么騎過去了。

宋月明從家里出來，就看到李文麗站在胡同口風中凌亂，她憋著笑關上新院大門，她打算今天進出就從老院走了。

不過這大冷天的著實沒什么出門的必要，新媳婦對什么都不熟悉，窩在家里也正常，她開始起頭打毛衣，先給衛雲開打。

打毛衣坐的時間長了就站起來走走，翻翻看看衛老爺子留下的筆記，思索著什么東西她現在可以做出來，可以做的先摘抄到新筆記本上，免得不小心把筆記本給弄壞了，衛雲開嘴上說的淡然，其實還是挺在乎的，再說鄭重的保護一下也是對長輩的尊重。

一上午過去，宋月明成果斐然，到了飯點，她自己一人吃飯可以隨性點，擀點面條隨便吃就行。

她早上就已經把昨天買回來的干海帶給泡上了，這會兒把海帶洗干凈，放到鍋里蒸熟再給切成細絲，加點紅辣椒，放鹽和香油調味，當個下飯小菜很不錯，尤其是現在飯食單一，常吃海帶對身體有好處。

現在天氣冷，涼拌海帶可以一次多做些，她特地又買一個稍小的帶蓋搪瓷盆，拌好的海帶外面留一小碗，做多的放到搪瓷盆里頭，足夠他們兩個吃一段時間。

收拾好廚房，宋月明走走看看，對家里的布置有個大致的規劃，休息夠了就繼續打毛衣，這東西習慣了基本不用腦，手上動作可以一直繼續，腦子放空想別的——得想個法子掙錢。

她現在屬於沒有收入的家庭婦女，明面上看著是靠衛雲開的工資養活，吃喝買什么都受限制，花多了王寶珍嘴上不說心里肯定不樂意，有時候宋月明也想學齊樹雲和馬鳳麗做個混不吝的滾刀肉兒媳，不必在乎婆婆怎么想怎么說，愛罵就罵，自己過得痛快就成，但衛雲開不是糊塗蛋，她要真混不吝了，兩人關系必定不能長遠，而且她也絕對不允許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至少目前，宋月明很滿意衛雲開，兩人已經結婚，妥善經營這段婚姻才是最佳選擇。

宋月明又站起來走動的時候，大門被人拍響了，她站在院子里問：「誰呀？」

「我！」

「你是誰？」

外面的人不說話，宋月明聽著是個陌生的女聲，她不由腦補一些拐賣婦女之類的事跡，她家大門門前門後都有個門鼻，在家就掛上門鼻，鎖在上面掛著並未鎖上方便進出，等到晚上才會上鎖。

大門被人推了推，宋月明從下面的門縫里只看到一雙穿黑棉布鞋的腳，這時候人人腳上的棉布鞋都是差不多的布，唯有新舊程度不一樣，腳大鞋小生生在大拇指的地方生生頂出來一個洞的不是沒有。

「誰呀？」

來人還是不說話，宋月明心里頭毛毛的。

老院的王寶珍聽到說話聲，衛雲開去上班早早走了，她就格外注意些新院的動靜，這會兒怎么都坐不住，放下簸箕拍拍身上的灰就快步走過去。

「月明，咋回事？」

有人來了，宋月明不怕了，邊向門邊走邊解釋：「有個女的來敲門，我問她是誰，但她不說話。」

王寶珍皺眉：「能是誰？」

門外的人聽到婆媳倆的說話聲，黑棉鞋動了動，抬腳就走，王寶珍一路小跑過去打開大門，只看到一道迅速走開的背影，還很眼熟。

門前路上前前後後就這么一個人，剛才拍門的就是她！

王寶珍想也不想大喊：「李小燕，你弄啥嘞？」

李小燕腳步一頓，跟狗攆似的快步向前，等進了胡同徹底消失在婆媳倆眼前。

「媽，那是誰啊？」

「魏擁軍的媽，她這裝神弄鬼的干什么東西？」

宋月明也一頭霧水，但這女人的姓氏很快讓她想到昨天下午見過的人，魏水村大多姓魏，外姓基本都是嫁進來的媳婦。

王寶珍氣咻咻的關上大門，罵罵咧咧道：「李小燕真是越來越邪性，呸！」

「媽，這是咋回事啊？」

「哼，我跟李小燕吵過架，她來找你干啥？月明，我可跟你說，李小燕可不是啥好東西，還想讓她娘家侄女嫁給開子，呸，做夢！也不看她姑侄倆啥德行！她家就魏擁軍是個實誠孩子，你可別跟她多說話！」

宋月明被這氣沖沖的語氣嚇一跳，這得多大仇多大怨？

但王寶珍不欲多說，交代這一句就回老院繼續干活，留下宋月明慢慢琢磨這件事。

李小燕和王寶珍有過節，不敢走老院的門，來新院拍門也不說自己是誰估計是怕王寶珍聽見，但李小燕來找她能有什么事，自從嫁過來，她和李小燕一點兒交集都沒有。

再說還有李文麗，昨天還沒被凍夠，她對衛雲開不像是一往情深，倒像是一門心思來攪渾水、挑撥離間的，那李小燕來找她肯定沒好事兒。

確定過衛雲開的態度，宋月明對這姑侄倆一點興趣都沒有。

接下來的半下午無事發生，剛到五點，衛雲開就下班回來了，帶著滿身的寒氣，車把上掛著一條五花肉和一條魚。

「你哪兒買？」

「黑市。」

宋月明嘴角抽了抽，這理直氣壯的語氣。

「晚上就吃嗎？怎么做？你該不會是買回來考我的吧？」

衛雲開笑了笑，有點冰雪消融的味道，故意壓低聲音問：「那你給做不？你前天不是看到紅燒肉了？」

「可以啊。」有魚有肉，都是宋月明想吃的，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那你去燒鍋。」

衛雲開一口答應，就算她不開口，他也已經做好准備。

五花肉洗凈切塊，放到涼水里煮沸撇去學沫撈出，再將冰糖炒化到微黃下五花肉翻炒，家里調料不足，做個簡版紅燒肉一樣很美味，宋月明每個步驟都做的有條不紊，衛雲開一時看入迷了。

「你記的很清楚。」

宋月明手都不帶抖一下的，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聰明嘛，再說，想吃哪道菜還記不清楚還是不要吃了。」

不是一個合格的吃貨。

衛雲開贊同，媳婦的手藝不尋常，而且在做菜方面確實很有天分，不服氣不行。

出鍋前，宋月明習慣性夾一塊喂給他：「好啦，你嘗嘗怎么樣？」

衛雲開也很習慣做個合格的試菜員，等肉稍涼，吃入口中，入口即化香而不膩，是久違的味道。

「以前爺爺喜歡這道菜，但不能多吃，每次爸爸給他做，還沒出鍋他都要開吃，還會給我偷一塊。」

「爸喜歡做菜？」

「對，他不愛鍛煉，爺爺說他就算去部隊也只能去炊事班，不過發現爸爸做菜好吃之後，他再也沒有這么說過。」

宋月明笑了：「那是因為爸去炊事班就沒空回來給他做飯了，對嗎？」

衛雲開點頭，眼眶微熱：「爺爺要是活著，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那等以後有機會你帶我去看他們，我多做幾個好菜帶上。」

「好。」

天色漸漸暗下來，廚房里點了一盞煤油燈，灶膛里的火焰忽明忽暗，牆上的影子來回跳動，火光映在兩張年輕臉龐上，都是笑容。

紅燒肉做一碗，衛雲開不說，宋月明也就不提往老院送，再煎一塊豆腐，加上中午做的涼拌海帶，兩人吃盡夠了。

堂屋的八仙桌就是兩人的飯桌，將飯菜端上來，衛雲開嘗一口涼拌海帶，很驚喜：「你怎么想到這么做的，很好吃。」

宋月明保持神秘微笑：「昨天買海帶時聽人說了一句，我隨便試試，反正就用那么幾樣東西。」

萬物皆可涼拌。

飯後鍋里有熱水，衛雲開端了一盆水泡腳，宋月明老實不客氣的加一份子，也把腳伸進去，一雙寬大一雙嬌小，泡在清水里就像游魚。

宋月明踩在他腳背上，水太熱了，她受不了把腳一直放在里面。

「你應該多泡一會兒。」衛雲開挪走自己的腳，輕輕把她的腳壓在水里。

宋月明受不住，翻騰著要把腳伸出來，身子不穩差點從凳子摔下去，衛雲開及時伸手拉住她，蹙眉認真解釋：「多泡泡對你身體好。」

宋月明：你這個語氣真像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