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虎骨韘(2 / 2)

啞舍(全集) 玄色 6663 字 2023-03-07

原來車禍以後,他就能把這枚扳指摘下來了嗎?

宋越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失去了四年的記憶,可能是和這枚古怪的扳指有關,所以在張冠把扳指朝他遞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拒絕了,連碰都沒有碰,讓張冠放回了原處。張冠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么,還以為宋越是對這個扳指沒印象的緣故。

庭審進行得很順利,雖然嚴格上來說,宋越是第一次出庭,卻也沒出什么岔子,案子順利地贏了。

宋越注意到張冠的表情很驚訝,特意私下問了他,後者因為這一陣已經和他混熟了,有什么說什么,表示很奇怪宋越改變了質證和辯論的方法。

張冠很形象地用武俠來舉例,比喻宋越往常習慣的是用西門吹雪的劍法,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直來直去,簡單地一刺中心。而現在的宋越就像是郭靖,練了內功,以力取勝,以德服人。

宋越聽了之後眼角直抽,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比喻。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形容得很直觀。熟悉了這四年檔案的宋越,當然知道在庭上用什么樣犀利的詞語更能取得勝利,但這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做人還是要圓滑一些,言語的力量可以堪比刀劍,甚至於比刀劍更可怕,產生的傷口都是看不見的,而且更加難以愈合。

而最重點的,是善戰者死於兵,善泳者溺於水,這把名為言語的利刃是一柄雙刃劍,不僅可以斬向他人,更可以傷害自己。宋越知道自己被人暗算,恐怕也是因為禍從口出的緣故。

也不知道這四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按理說那么毒舌不是他的性格,可是這些天他一點一滴地了解了這四年來發生的事情,漸漸得也開始迷惑了起來。因為房間里擺放的東西,全都是按照他的習慣來的,連電腦里收藏的文檔也是一樣,找東西非常順手。

怎么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宋越回到事務所,和同事們隨和地打著招呼,然後略微尷尬地看著他們無法適應的表情,飛快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這都一個禮拜了,難道還沒有潛移默化地讓他們習慣?難道他以後也要綳著一張臉裝面癱嗎?

無聊地打開電腦,宋越看到桌面上的那個監控錄像的視頻,下意識地點開,反反復復地循環播放著。他看著嫌疑犯的那個身影,努力地想要回憶起些許蛛絲馬跡,可是越看,他臉色就越發難看。

當秦默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坐在電腦屏幕後面的宋越,一副臉色陰沉的模樣,瞬間還以為他找回了四年的記憶,頓時還頗有些遺憾。

要知道,宋越自從來他們事務所上班之後,就是公認的冰山,和誰都沒有過多的交情,也就是和他這個老板能有些許多余的交流,這恐怕也是看在這間事務所是他的份上,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工作狂。當然,這種員工也是秦默非常喜歡的,所以在這四年來也不斷提拔他。可是隨著宋越接手的案子越來越多,秦默就越體會到有些不如意。做他們律師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人脈,而且今天雖然是站在對立面上做辯護,也許明天對方就會請到他們來幫忙。

宋越的那張嘴太能得罪人,所以秦默也不敢讓他接觸大客戶,只能讓他負責民事案件。否則如果讓宋越接手刑事案件的話,指不定早就被人砍殺好幾刀了。今天的庭審記錄他特意關注了一下,突然發覺宋越不僅僅是失了憶就變了性格,連庭審技巧都隨之改變了。那樣圓滑地取得勝利,對手心服口服,連怨氣都沒有,當真是符合秦默和氣生財的宗旨。

不得罪人的律師,那可是非常難得的,要知道律師這職業天生就是得罪人的。

當然,以前的宋越那是做得太過激了。

秦默這還在遺憾著呢,但腳下的步子卻也沒停,走過去看了眼宋越的電腦屏幕,訝異地看著屏幕上播放的監控錄像:「怎么了?你看出來了什么?」

宋越指著屏幕上來來往往的路人,沉聲道:「我遇襲的地方離公司並不遠,但到你過來也足足有五分鍾,可是在這五分鍾之內,路過的有那么多人,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前查看情況,頂多也只是打110報警而已。」

宋越第一次看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現在是終於看出來了。這光天化日之下,嫌疑犯行凶作案,居然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就罷了,居然就讓他這么躺在馬路上自生自滅?這也太無語了吧!

秦默反而一愣,隨即苦笑道:「宋越,看來你還是沒恢復記憶,現在做好事的人少了,尤其是我們這個城市。而且……說起來,這事起因也與你有關。」

宋越一呆,這又從何說起?

秦默掃了一眼宋越的辦公室,這些天宋越一直翻看著他這四年來的案件,所以這些檔案也一直沒有拿走。秦默找了一會兒,從檔案堆的最底端,翻出來一個檔案袋遞給宋越:「你先自己看看吧。」

宋越接過檔案一看,時間是2008年的,正是他剛進秦氏事務所時的案子,因為當時他只是其他律師的助手,所以並不是主辯律師,庭審記錄上也沒有他,宋越便一直沒有翻看。帶著疑惑打開檔案,宋越立刻便明白了秦默的意思。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案件,被告和原告在某處發生碰撞,原告的腿部骨折,要求被告賠償醫葯費。但就是這樣一個很小的案件,卻並沒有簡單的結束。被告因為警察局的筆錄丟失,推翻了之前的證詞,宣稱自己是路過好心扶了一下原告。被告又告知了幾個相熟的網絡論壇好友,此事瞬間便擴大了影響,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介入,一下子便變得復雜了。

宋越拿著文件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期間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因為在檔案上沒有幾處有他的名字,可是一想到這四年中的記錄,他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我們是被告律師,當時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當年負責這案子的律師,結案之後就轉到其他律師事務所去工作了。」秦默翻動著文件,指著其中一個復印件道,「這個案件最終以我們敗訴而結案,當然,這是很正常的。畢竟被告是真的撞了人,可是沒有人能想到會產生那么大的影響。原告和被告雙方達成了協議,在被告賠償的基礎上,簽署了雙方均不得在媒體上就本案披露相關信息的協議。」

「這樣,豈不是沒有人能知道真正的事實了嗎?」宋越一怔,這個協議,顯然是為被告做掩飾。一個撒了謊的人,居然能逃脫輿論的指責,反而是一副賠了錢委屈的模樣。

秦默沒有多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道:「宋越,我們是律師。」

宋越沉默不語,律師這個職業,在他選擇學法律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管為之辯護的人是真的有罪還是無罪,都要爭取最大的權益和利益。在這樣的判斷標准下,這個案子顯然是做得很成功,可是……

「誰都沒想到最後的影響會那么大。」秦默安慰地拍了拍宋越的肩,「前幾個月也有記者重新報道了此事,采訪了政法委的書記,完全地公開了本案的所有細節,可惜已經沒有人關注事實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信息時代,吸引眼球的永遠是更丑惡的事件,輿論的焦點都是轉瞬即逝,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少有人會挖掘。」

宋越的喉嚨發緊,他無法知道四年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面對這樣的案子,他的腦海里對於這樣的記憶空空如也。

可是如果時光讓他回到四年前,他又將如何選擇?

這是根本無法回答的一個問題。

沒錯,律師是一定要說真話的,但是卻可以選擇只說部分真話。

宋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扯了扯嘴道:「我覺得,那人來敲我一下,恐怕就是想要我自己來體會一下被人晾在路上的凄涼無奈吧。恐怕負責這案子的李律師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秦默聞言趕緊打電話查問,接著又多打了幾個電話,果然嘆氣道:「沒錯,李律師也遇到了和你一樣的情況,還有被告也是。至於負責這案子的法官倒沒有,可能是因為換了城市,沒有找到人。」

宋越的臉上並沒有解開疑惑的輕松感,反而越發地沉重。

秦默也不多言,知道做他們這一行,道德是一個需要自己跨越的檻。

之前的宋越做得太過於干脆利落,而現在的宋越,顯然是需要再次衡量。

既然搞清楚了嫌疑犯的用意,對方也只是想要給他們一個教訓而並不是要怎么樣,宋越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草木皆兵了。

可是心里總像是被塞了一根刺,無論如何也消除不掉。

這樣也挺好的,可以提醒自己以後行事的尺度。

宋越順利地辦了許多案子,也成為了秦氏律師事務所的新合伙人,接手的面也廣了許多。

這一天,他接到了張冠的電話,說是有人來找他,並沒有預約。張冠還加了一句,人很奇怪。

宋越此時正空閑下來,便讓張冠領人進來,不一會兒便有人推門而入,宋越一眼就看到那個黑襯衫上綉著一條龍的年輕男子。

好像有點眼熟,在哪里看到過呢?宋越正打算遞名片打招呼的時候,那人揮手一擺拒絕道:「我不是來找你咨詢的,而是想要從你這里買回去一件東西。」

「什么東西?」宋越一愣,沒理解對方的意思。

「一個扳指。」那人淡淡地說道,「想來這東西現在對你也是無用的了,還是賣還給我吧。」

宋越這才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四年前他買扳指時的那個古董店老板,那時那人穿的是一件綉著赤龍的中山裝,這換了衣服樣式啊!不過這扳指宋越確實挺反感的,丟也不是扔也不是更不敢送人,放在抽屜里當真是燙手山芋,聞言立刻便拿了出來,遞給那老板。

那老板也不含糊,掏出幾張人民幣放在他桌上,便拿了裝扳指的錦盒想要走人。

宋越連忙問道:「老板,這扳指可有什么來歷?」他不敢說自己那四年不正常的生活是因為這個扳指,可是不問清楚他總覺得不自在。

老板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知道扳指是做什么用的嗎?扳指在古代名,射決也,在商代便已經出現,是射手用來扣住弓弦射殺獵物的工具。雖不是刀劍一類的凶器,但也是幫凶之一,具有強大的煞氣。」

宋越聞言一呆,覺得這老板話里有話。律師這個職業,可不是與這扳指很相似么?

「再加上這枚扳指是周武王姬發開創大周朝時所用,可令所佩戴之人煞氣盈身,會做出一切最有利於己身的判斷。」

宋越不知道說什么是好,不過他心中也多少有些不以為然。賣古董的向來都是舌燦蓮花,他這個同樣靠口舌為生的律師,居然也被人說得無言以對,實在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不用擔心,你之前戴上就摘不下這扳指,恐怕是因為這扳指中殘存的煞氣影響到了你的性格,在這幾年的疏導之下,應該也都消失殆盡了。」那老板緩緩地說道。他臉上自然並無半分歉意,這枚尾宿選中此人,也並不是偶然,這人性格中的理性與感性太過於偏激,很容易便走上歧路,老板認為這和尾宿這個誘因根本沒有多少關系。

就像是在伊甸園誘惑夏娃吃那枚蘋果的蛇一樣,就算沒有那條罪惡的蛇的引誘,遲早夏娃也會那樣做。

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這樣的情況,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誰都說不清楚。畢竟依照聖經里的敘述,亞當和夏娃雖然偷吃了禁果,最後卻誕生了人類,一時的過錯也說明不了什么。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現在的宋越,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律師了,不是嗎?

出了寫字樓,老板低頭看似把玩著手中扳指,實則用手不著痕跡地把衣兜里慢慢往外爬的兔子玩偶重新塞進去。

「就看一眼嘛!又不會有人發現!」醫生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衣兜里悶悶地傳了出來,顯然是這么一會兒就憋壞了。

「有人看著。」老板淡淡地說道,但看著兔子玩偶晃晃悠悠地又爬了出來,卻也沒再把他重新塞回去。

「不就是那個胡亥嘛!」醫生瞥見一直在巷子口暗處站著的人影,因為是一頭銀發,所以非常的惹眼。因為這幾日在附近正好有個很大型的漫展,周圍的行人反而見多了這樣的古怪發色和瞳色,也並不在意。不過他肩上的那只赤色小鳥,乖巧可愛,時不時賣萌裝可愛,這樣的帥哥加寵物鳥的組合倒是挺吸引人注意,回頭率極高。醫生還看到周圍許多人掏出手機遠遠地拍照,「話說,這位少爺來這里做什么?不會是跟蹤我們吧?不對,老板你不是把胡亥用龍紋鐸收為己用了嗎?是你召他來的?」

「他應是為了這虎骨而來。」

老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扳指,微微一笑道:「他雖是用龍紋鐸被我控制,可卻不能打草驚蛇。好刀,自然要用在刀刃上。」說罷,老板回過身,朝胡亥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虎骨,對方顯然是把老板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臉色一沉,便打開手中的黑色大傘,撐在頭頂大步離去。

醫生仰頭看著頭頂的艷陽天,嘖嘖稱奇道:「不會吧?這位少爺居然像大姑娘似的怕曬黑?」

老板看著胡亥走在陽光下的身影,一直看到他走到街頭轉角,再也看不到了之後才緩緩道:「因為他是無法接觸陽光的。」

「啊?他是吸血鬼?還怕太陽光?那以後若是對付他,是不是還要准備大蒜和十字架啊?」醫生各種吐槽,忽又想起一事,大樂道,「對了,那水蒼玉居然還被雕成了基督耶穌受難像,那十字架的造型,不會是胡少爺自找苦吃吧?」

老板雖心情惡劣,聽到醫生這樣的編排,也不免得微微勾起唇角。

「吸血鬼那種低級的生物,不值一提。你就從來沒好奇過嗎?赤龍服只有兩件,一件一直由我穿著,另一件則隨著扶蘇陪葬在秦始皇陵,那胡亥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咦?不是因為他也吃了那長生不老葯嗎?」醫生這才覺得有蹊蹺,他細細思索了半晌,不解道,「這確實挺奇怪的,看他那銀白的頭發和赤紅的眼瞳……那胡亥不會是用了什么逆天的法子吧?」

老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猙獰的舊傷,嘆了口氣道:「我和他都吃了那長生不老葯,可區別是,我死過了一次,已是個死人一般,全賴赤龍服保持著我的身體不朽。而胡亥他一直好端端地活著,長生不老葯雖是靈葯,能讓人一直益壽延年永葆青春,可頭發卻是會和古稀老人一般慢慢變白,那赤色的眼瞳恐怕也是如此。至於不能被太陽光曬到,倒也是可以想象。他本應是早死之人,又無赤龍服加持,陰氣旺盛,自然是受不住陽氣甚重的太陽光直曬。雖然他已把那半截赤龍服改成披風穿戴,可畢竟不像我是經年累月穿著,效用並不明顯。」

醫生雖是大大咧咧並不細心之人,但也能聽出來老板言語中的惆悵之意。他恍然發覺,為何剛剛老板看著胡亥的身影,目光會如此的復雜。

恐怕這個世間,能和老板稱得上同病相憐的,也就只有胡亥這個人了。兩人均是在兩千多年的歲月中,起起伏伏,看盡人世變遷。醫生忽然覺得,長生不老也並不是一件好事,在每個地方只能呆上幾年,便要在旁人起疑之前匆匆搬離。眼看著在意的人一個個年華老去,最後只能落到與古物相伴……

醫生悄悄地用長耳朵纏上了老板的手,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就算老板再寂寞,也別想去找胡亥當同伴。

嗯,那個占了他身體的扶蘇就更別做夢了!

扶蘇把手中的醫書放下,揉了揉生疼的眉心。雖然擁有著醫生這個身體的記憶,可是醫學無止境,醫生只是個初級醫師,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例如外科的縫合方法就有數十種,每一種都要根據患者的情況分別判斷,還需要在術前勤奮練習。扶蘇這人有點完美主義者,無論什么事都喜歡做到最好,因此就有些身心疲憊。

手邊被放了一盞剛泡好的碧螺春,扶蘇嗅著茶香,覺得頭痛稍微緩解了一些。微微抬眼看了下站在身旁的胡亥,扶蘇用手拿著茶盞,用茶蓋撥弄了一下漂浮在上的茶葉,淡淡道:「那虎骨沒有到手吧?」

「臣弟莽撞,並未得手。」胡亥低垂著頭,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等著大人責罵一般。其實他並不是沒有機會拿回那虎骨,但他已經經歷過兩千年的歲月,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隱在墓中沉睡,卻也知此時年代不同,皇兄的心願恐怕是難以達成。他反而覺得,和皇兄住在一起,每日看著他去醫院上班,兩人如尋常兄弟般相處,倒是不錯的一個選擇。

扶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並未說什么,而是低頭吹涼了手中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

胡亥背後的冷汗濕衣,皇兄盡管一字未說,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驚人,竟讓他連喘氣都不敢太過大聲。他總覺得皇兄有點奇怪,雖說是放了話要重建乾坤大陣,可是這幾個月來,扶蘇每日都是代替醫生正常地上下班,連外地都沒去過一次,這讓胡亥有些不安。

是並不信任他?還是在謀劃著什么?

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小弟額角滲出細汗,扶蘇揮了揮手道:「無事,晚上吃烤鴨吧,懶得出門,汝叫外賣吧。」

胡亥微微一怔,雖然覺得自家皇兄這些天越發的宅了,卻並不拂他的意,打電話叫外賣去了。

扶蘇摩挲了一下放在案頭的和氏璧,微眯了下雙目,低聲喃喃道:「才收集了六個帝王古董嗎?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