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上海灘的眾生相(下)(1 / 2)

城管無敵 老老王 2566 字 2023-03-14

「……當當……」

海關大樓的鍾聲,驚起了成群的鴿子,也劃開了上海晨曦時的薄霧——上海醒了!

再接下來,「希遛遛」的鴿哨聲,夾雜著黃浦江上的外國輪船的汽笛聲,有軌電車的「叮當」聲,倒糞車的「幫幫」聲,摻雜著買早點的吆喝聲,傳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弄堂,一間又一間的石庫門房子。

——這就是上海,遠東最大的金融中心,影響著東方中國和亞洲的經濟政治要地,是西歐近代文明與中國傳統本土文化交流與激烈碰撞的中心、亦是世界各國各色冒險家懷揣著夢想和期望的樂園……當然了,亦是愛恨情仇、殺戮與走私、骯臟與腐朽、頹廢與迷茫的策源地……

於是,面對著這污濁的世界,就有人站了出來,想要用手中的筆墨喚醒沉睡的國人……

——大陸新村九號,一座三層紅磚小樓,魯迅在上海的寓所。

上午七點的時候,魯迅家中的女佣人,早早地出去買來了早點。只見她一手拎著用一根筷子穿著的油條,另一只手端著盛著豆漿的鋼精鍋,鍋蓋翻轉著,上面是一大堆南翔小籠。然後跟鄰居打了一聲招呼,就抬腿邁進黑鐵皮大門,穿過屋前的小花圃,一邊進入客廳,一邊開口招呼主人下來吃飯。

但是,一直等她把早點在客堂間的桌上放好,還是不見樓上的主人有什么回音。

——許廣平依然在亂蓬蓬的被窩里酣睡未醒,魯迅先生則坐在一張藤椅上。戴著眼鏡提筆跟某人寫信。

跟先前因為患上肺結核病而造成的滿面病容、神情憔悴相比,此時魯迅的氣色似乎變得好了很多。

「……當初從胡牧師手里得到這件名為鏈霉素的『神葯』之時,我本是不太相信的。上海這地方華洋雜處。各種西洋騙子一向很多,雖然胡牧師應當不會是騙子,但我總擔心他是著了什么騙子的道。

於是,胡牧師就為我引見了贈葯的金奇娜女士,及至此時,我方才得知,這位從東北流亡而來的女士。就是前兩年轟動滬上的文壇新秀『瓊瑤先生』。一見之下,果然是女中巾幗,頗有昔日鑒湖女俠之颯爽風姿。言談之際也是頗為豪爽。毫無忸怩作態之事(大部分現代女生到了那個還講三從四德的年代,都會被看成成是女漢子)……恰好胡牧師身邊有兩位信徒亦患肺癆,急盼救治,為讓我確信鏈霉素之葯效。便由他們先行試葯。作為驗證,果然不出一二周便已痊愈,此時方知這鏈霉素『神葯』當真是名不虛傳……

盡管如此,對於到底要不要試用此葯,我還是十分猶豫。畢竟肺癆此病多在靜養,妄自改弦更張於病情殊有不利,且對須藤醫生多有不敬。然諸多同志望我早日康復,亦責以銳意進取。不可頹廢之意,殷殷之切。感人肺腑;權衡之下,終究決心冒險一試,用葯數日之後,果有奇效,身體現已康健許多……

……記得在十余年前,我曾寫過《葯》一文以紀念革命先烈。人血饅頭一說,本是義憤之下信手拈來,不意十載之後,竟親身得此絕症,發病之時,當真是痛不欲生。幸得此神葯,數年沉痾,一針而愈。倘能借此奮發,以此勇毅鼓舞病夫體志,亦足以告慰諸位同志殷切之情……」

寫到信箋的臨近結尾處,魯迅忍不住放下了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自己的病體如今雖已痊愈,當初贈葯的幾位同志卻是下落不明。

在上個月中旬的時候,也不知是什么緣故,胡牧師和金女士等人都上了國民黨的通緝令,追索甚急。據說是在藍衣社上門拘捕的時候,他們硬是殺翻了一票狗腿子,強行闖出了上海灘……也不知他們眼下飄零在外,日子過得如何,有沒有被國民黨捕獲……呃,既然通緝令尚未撤銷,應該是還沒有被捕吧!

不管則么樣,希望這位從東北流亡而來的「瓊瑤先生」,不要再重蹈當年鑒湖女俠秋瑾的覆轍。像這樣難得一見的亂世奇女子,實在是不應該凋零在暗無天日的黑獄里……

想到這里,他的視線就不由得移到了玻璃台板下面壓著的一張娟秀字條——這是當初幾人在咖啡館里會面,談及東北淪陷、三千萬同胞淪為異國奴隸之際,金奇娜當場潑墨揮毫「創作」的《憶沈陽》: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

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

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後生……」

——字里行間,皆是滲透著一絲淡淡的悲涼與壯烈,彰顯出對於國破家亡的哀怨和不甘。想起眼下國土淪喪、民族危亡、同室操戈、漢奸猖獗的悲慘時局,更是讓人感到痛心疾首,義憤填膺。

呃,生活在這個年代的魯迅先生顯然還不知道,這是金奇娜抄的《四世同堂》主題歌詞……

正當魯迅再次嘆了一口氣,准備提筆把這封信寫完的時候,卻突然被外面的一陣喧嘩聲打斷了思路。

他最初是不想理睬的,但是後來聽著外邊的人似乎是在叫喊自己,魯迅只好皺著眉頭推開窗子一看,只見一位相識的晚輩作家正站在樓下的大門外,揮舞著一張報紙朝他高聲嚷嚷:

「……先生!先生!出大事了!您快開收音機!蘇州已經在昨天被插上紅旗了!」

於是,面對著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魯迅的頭腦在一瞬間陷入了呆滯和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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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江灣,國民黨上海特別市的政府大樓

這座充斥著摩登洋氣的奢華樓宇。此時卻不復往日的庄嚴和肅穆,在門洞里往來穿梭的官員軍警,全都臉色難看得嚇人。在一些辦公室里。甚至已經升起了焚燒文件的火焰和青煙……

上海特別市市長兼淞滬警備司令吳鐵城,瞪著滿是血絲的紅眼,猶如困獸一般在辦公室里轉著圈圈。

看著地圖上那根從蘇州直插向上海的粗大箭頭,他感覺自己就快要瘋了!

——該死的赤匪就要從西邊打進上海,而他卻根本沒有力量打一場防御戰!

但無論形勢如何絕望,上海這塊風水寶地都是絕對丟不得的!

作為蔣介石的親信,吳鐵城深知。上海是中國的交通樞紐、南京的門戶,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同時,上海又是帝國主義各國在華勢力的大本營、江浙財閥的重要據點。是蔣介石政權賴以存在的支柱。蔣介石在當初就曾特別提醒吳鐵城:「……上海非普通都市可比……無論中**事、經濟、交通等問題無不以上海特別市為根據,若上海特別市不能整理,則中**事、經濟、交通等不能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