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四章 動口不動手(2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6977 字 2023-03-14

漪喬暫且從自己的思緒里抽身出來,凝視著不遠處那個披著斑駁光影的白色絨球,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無論是從前做太子妃期間還是後來登臨後位之後,祐樘忙於政事無暇陪伴她時,都是羞羞伴她一路走來的。

她平日里來喈鳳宮看望太妃們時沒有見過它,算起來她和羞羞有近兩年沒見了,它怕是已經不識得她了。

漪喬繞到它面前蹲下-身來,便見它左右嗅了嗅,歪著腦袋似是在打量她,仿佛一臉迷茫之色。

薛芸猶豫著提醒道:「娘娘,此犬恐已染病,娘娘千金之軀,莫要靠近……」

漪喬淡聲道:「無妨。」她隨即又吩咐宮人將它脖子上的項圈取下來。

得到解放的羞羞慢慢地繞著漪喬轉了一圈又一圈,隨即「汪」地大叫一聲,一腦袋鑽進了她懷里。

漪喬瞬間怔愣住,繼而也不知怎的,眼眶就一陣發燙。她從靈堂里出來不久,眼睛原本便紅紅的,如今更是紅彤彤的,眸中一片瑩然淚光。

或許她應該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排解一下心里的壓力和煩憂。

眾人見狀,正有些不知所措,忽聞外間傳來內侍尖銳的通傳聲。

漪喬見眾人紛紛下跪高呼萬歲,才悠悠回神。她長長地嘆息一聲,起身朝著來人福身。

祐樘面色如常地讓眾人平身,一只手卻是悄然在衣袖里收回了待發之勢。

他遠遠地便瞧見那只狗窩在漪喬懷里,即刻想到它或許已然染病,當下就要射殺。但他做事向來審慎,要動手的剎那間又想,若是他殺了這狗,這丫頭鐵定饒不了他。況且這狗若是染了病,這一日間也該顯露了,能留到如今想來便是無事。他這些念頭全在一息之間,思慮清楚後便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他溫柔地扶起漪喬,小心地幫她拭掉眼角的淚跡。隨即又見一內官躬身上前,祐樘從內官手中的大托盤里拎起一件銀霜色的狐狸皮披風,在手里仔細展開,又仔細地為漪喬披上,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柔聲道:「也不怕風寒加重。」

一時間,在場的眾人盡皆看呆了。

素問皇後獨得帝寵,風光無匹,眼下看來,陛下當真寵皇後寵到了骨子里。

漪喬卻是忍不住嘴角暗暗抽了抽——他們好像剛在遠趣軒吵過一架吧?

她知道他這舉動確實是出於關心,但他眼下沒事人一般的樣子,也是要堵她的嘴,讓她無論眼下還是回去之後都發作不得。

老狐狸!

「喬兒,」祐樘看了看她身後的靈堂,目光如水,「我再去祭拜一下可兒,喬兒稍候。」

連自稱都不是正式的。

漪喬朝他福了福身:「是。」

然而他剛一步入靈堂,便見一團白影也跟著竄了進來,一時之間倒是把猶在嗚嗚低泣的靜太妃嚇了一跳。

漪喬見羞羞竄進了靈堂,跟著來到了門口。

只見它進來之後一路跑到靈柩前,一躍便躍了上去。它來回嗅了嗅,突然悲鳴一聲,重重地跌倒下來。

眾人原本是要把它抓出去的,但被祐樘阻住了。

他見它痛苦地低叫一聲,艱難地翻身而起,竟然對著靈柩蹲坐下來,兩眼定定地望著一片縞素之間的靈柩。

祐樘嘆息一聲,轉身看向漪喬:「怪不得喬兒如此喜愛它,此犬果然甚有靈性——喬兒要如何處置它?」

漪喬望著羞羞,淺淺而笑:「不枉可兒照拂它一場。羞羞身份尷尬,我原本也有些為難。可如今看來,它或許有自己的選擇。陛下若不放心的話,可以差人來給它查查,看可否染病。」

她果然思他所思。

祐樘頷首應允,隨即又上了香,才和漪喬一同出了喈鳳宮。

回乾清宮的路上,漪喬和祐樘不遠不近地坐著,兀自閉目養神。祐樘不出聲,她也不說話。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在細思著方才在喈鳳宮對薛芸的問話。

她能看出來薛芸行事小心,甚至對她有討好之意。故而,應當確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些事薛芸也不知曉,但從她口中已經可以看出事情的大概。

她起碼可以由此做出三點推斷。

一是祐樘當時確實因著她沒能讓可兒完成最後的心願而心中有氣。

二是祐樘大約是透過可兒之死又回憶起了自己痛失至親的場景,故而心緒格外低落晦暗。

三是,沈瓊蓮確實對祐樘有意。

對於第一點,她比較委屈,但也無話可說,誰讓她不能解釋;第二點她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她也和他相處了這么久,況且她並非不諒人意之人;至於第三點,她感到有些棘手。

對於沈瓊蓮的心思,她之前隱約體察得到,但也不知是沈瓊蓮太過謹慎還是怎樣,她好像總是做得似顯不顯,讓她無法確定。但這次不同,這次她做得太明顯。起碼,在她看來。

她太關心他了,已經超過了君臣之份。

或許在眾人眼中,沈瓊蓮只是因著通傳之由順道跟隨聖駕去一趟喈鳳宮,但在她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甚至是不智之舉。

試想,長公主重病垂危,將來萬一有個好歹,陛下必定悲慟,她不怕殃及己身?沈瓊蓮是聰明人,定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恐怕她並不在乎,她想的是要在陛下悲慟之時陪伴左右。

沈瓊蓮敢於如此,憑借的恐怕是不羈世俗的名頭,她當年在皇帝面前揮筆寫下驚世駭俗的《守宮論》一事想必流傳甚廣,宮中人大概都將她當成一個異數。

漪喬轉眸看了看身旁的九五之尊,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沈瓊蓮自恃才識過人又生得好看,骨子里極為倨傲,怕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也唯有身邊這位天之驕子才能令她心悅誠服,傾心而許。

漪喬又偷瞄祐樘一眼,結果正好迎上他含笑的柔和目光,她愣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嘆道:真是作孽啊,每天跟著這樣的人一起辦公不動心才怪……也不知還有多少沒有冒頭的競爭對手……

那么祐樘對沈瓊蓮呢?他知道沈瓊蓮的心思么?

他是開明之人,不然當初不會對沈瓊蓮的大膽言論大加贊賞,還親授她女學士,沈瓊蓮怕也是被他的開明和氣度驚到了。早在宮外那次初見,祐樘就很欣賞她的樣子,當時還問她芳齡幾許可曾許配人家……漪喬突然思及此,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他當時打的什么算盤?氣她?

應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他可是坐擁天下的帝王,要個女人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況且,對方怕是求之不得。再者,她之前離開那兩年半足以發生點故事了。

不,在她看來是事故。

眼下沈瓊蓮虎視眈眈,偏偏漪喬還不能讓祐樘將她調走,不然內廷外廷眾人大概都要認為皇後小心眼了,將來沒事也傳出點事。

本來嘛,這些人腦子里全是三妻四妾、後宮三千的觀念,沒人會理解她,他們怕是巴不得陛下廣施甘霖、雨露均沾。

想到這兩個詞,漪喬不禁身上一抖,惡寒不已。

「喬兒怎么了,」祐樘欲去拉她,卻被她躲開,他動作頓了一下,又起身探了探她的額頭,「不舒服?」

對,不舒服。

漪喬擺了擺沒有受傷的右手,道了一句「沒事」,又坐了回去。

離他太近影響她思考。

漪喬又在心里思慮一番,最後暗自幽幽一嘆。

這次問話,看出沈瓊蓮的心思算是個意外收獲,她不會去監視他,她是信任他的,不然她不得累死。但是,這不表示她就不會留個心眼。畢竟,有個條件優異的姑娘可能要明目張膽地和她搶男人了。

漪喬搖頭嘆息,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住在狼窩里。

回到乾清宮之後,祐樘原本是要連夜宣召太醫來給她診脈的,但被漪喬以「如今太晚了,反正只是一點風寒而已,明日再瞧病不遲」推掉了。

她知道太醫到時一定會瞧出她元氣耗損,風寒可以解釋,但這個卻是不好說了。這大半夜的……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她怕傳染給長哥兒,回來後也只是小心看了看,沒有伸手抱他。至於祐樘……她原本是要和他分床睡的,但他就是不應允,她說也說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只得作罷。於是她換了個法子,睡前又去搬來一床錦被,一躺到床上她就一下子滾到了最里側。

這架子床大得很,如此一來,她便和他隔開好大一片。

祐樘站在床前看著她遠遠躲著他,還把自己裹得像個大蠶繭,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喬兒還在生氣?」

「不敢。」漪喬蒙在被子里悶悶地道。

她如今雖然多少明白了他今日在遠趣軒那般是為何,但仍是覺得他太不講理了些。

祐樘笑道:「還有喬兒不敢之事?喬兒膽子大得簡直可以包天了。」他說著,身體突然前傾,瞬間探手一拉,再迅速起身站回足踏上,漪喬整個人便抖線軸似的滴溜溜滾到了他身前。

他的力道拿捏得剛好,既能將她拉過來,又不會讓她掉落下去。

漪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金星亂冒,再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頭頂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天底下膽敢一再拂逆我卻還能好端端活著的,怕也只有喬兒了。」

漪喬暈乎乎地按了按額角,腦袋一偏斜睨著他:「那你兒子呢?」

他慢悠悠地笑道:「喬兒瞧著他敢么?要不,喬兒借他個膽子?」

漪喬想起歷史上的明武宗,突然沉默下來。

她一定要好好教養這個孩子……一定。

漪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驟感不對,抬眼一看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俯身湊到了她近前。

只是被他這么瞧著,便覺一股無形的壓力罩頂壓下。

她故作鎮定地錯了錯目光:「你方才說什么了么?」

祐樘面上神色難辨,頓了一下,緩緩一笑:「我說,照兒不也是你兒子么?」

「哦,這個啊,我是瞧著那小子和你更親些。」

「這個不奇怪。喬兒那么忙,哪能得空陪孩子。」

漪喬撇撇嘴:「又來了……陛下嫌今日在遠趣軒吵得不夠盡興?還請陛下不要借題發揮。依我看啊,照兒和你更親近一些,那是因為他年紀太小,分不清到底誰是善良的小白兔,誰才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尾巴狼。」

祐樘悠悠一笑:「喬兒在我面前污蔑我也就罷了,將來莫要混淆兒子的視聽便好。」

「你……我說不過你,去睡了,」她正作勢要躺回去,便見他眸光一轉定在了她身上,她鼓了鼓腮幫子,瞪他一眼,「我是真的怕傳染給陛下。」

祐樘容色微微沉斂,說出了一早便想說的話:「為何我覺著,喬兒自打回宮之後,便總是躲著我?」

「陛下想多了,」她累了這么久,眼下困意泛上來,上下眼皮都直打架,再顧不得許多,拉過錦被便翻了回去,「陛下也早些就寢,晚安。」

祐樘眸光微閃,倒也沒有再去攪擾她、只在足踏上立了片刻,這才躺下歇息。

翌日一早,漪喬轉頭一看,發現身邊已是空空如也。她下意識地以為他上早朝去了,但轉念一想,他說過今日要輟朝的。

她坐起身,陡然感到頭部昏沉得厲害。

看來是逃不過宣太醫了、

一番穿戴盥洗之後,她喚來爾嵐一問才知原來祐樘是去清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了。他走之前見她還沉沉睡著,便囑咐宮人們不要打擾,他自會去跟太皇太後說皇後身子不適,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漪喬默默在心里感慨:他總將一切都打點好,不留任何的後顧之憂。只要有他在,便覺得天塌下來也是小事,這樣溫柔貼心又優秀的好男人,實在是千年難尋了。

這樣的人,也不枉她自斷後路、拋下一切回來找他。

要是說話不那么氣人就好了,漪喬撇撇嘴。但她隨即又想,若他是個呆悶之人,她怕是還不會看上他。思及此,她又忍不住一笑。

她偷偷給左手上葯時,發現傷口居然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道道傷痕橫亘在瑩白如玉的手掌上依然顯得很是猙獰。不過照著這個速度,再過兩三日,這些大概也會全部消掉,那時候她便不用再辛苦遮掩了。

為了他,這點小傷算不得什么。漪喬撫著自己手上深深淺淺的劃痕,在心里暗道。

漪喬想著趁祐樘不在,早些瞧完病也能少些麻煩,於是吩咐內侍傳她懿旨,著太醫院派一名醫士來乾清宮。

祐樘即位後便開始裁撤冗官,連太醫院那邊都連帶著精簡了很多。她忖著自己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勞師動眾地召一堆太醫圍著,便只讓太醫院派一名醫士過來。

漪喬隨後用早膳時,突然又想起昨晚之事,便隨口問爾嵐:「陛下前日何時回的乾清宮?」

哪知爾嵐神色一緊,垂首道:「稟娘娘……近子時。」

昨晚薛芸明明說他戌時正便出了喈鳳宮,怎的子時才到乾清宮?一個半時辰?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漪喬疑惑間,又覺爾嵐似乎有些緊張,不由好笑道:「爾嵐怎么了?」

爾嵐心里直打鼓,原本以為皇後娘娘是聽到了什么動靜才有此一問,但眼下觀之,娘娘似乎還不知曉那流言。她如此想著便松了口氣,面上的神情也自然了許多:「奴婢見娘娘問起陛下,以為娘娘是瞧著陛下氣色不佳,要責怪奴婢們沒有用心伺候著。」

「陛下氣色不佳也是日理萬機忙出來的,怎會是你們伺候不周,」漪喬挑了挑眉,話鋒一轉,「你是不是瞞了本宮什么?」

爾嵐笑道:「娘娘怎會如是想?」

「爾嵐,從本宮還是太子妃時你便跟著本宮了,你說的是真話還是虛言,本宮還是瞧得出來的。」

爾嵐心里一陣苦笑。踟躕了許久,她才嘆息一聲,開口道:「請娘娘屏退左右……」

「爾嵐!」葉蓁忽然疾步而入,朝著漪喬行了一禮,隨即轉向爾嵐,向她使了個眼色。

爾嵐無奈地笑道:「葉姑姑,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呢,終究是瞞不過的……」

葉蓁沉吟片刻,嘆道:「罷了……」

漪喬原本只是順口一問,沒想到竟惹來如此反應。她聽著面前這二人的對話,不由眉頭微蹙。

應著爾嵐的要求,她揮退了殿內其他的宮人內侍,獨留葉蓁爾嵐二人。

漪喬深吸口氣,輕輕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斂容道:「說吧。」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殿外候著的眾人又被叫了進去,把幾乎原封不動的早膳一一撤掉。

漪喬染了風寒,原本便胃口不好,方才又聽了一樁倒胃口的事,自然是吃不進多少。

她還奇怪,為何他回乾清宮用了那么久,原來是往沈姑娘的住處拐了一趟。

他去她住處做什么?

不過由於多出了一段路程,他又是一路步行,從時間上來看,他縱然是在她住處有所滯留,時間也並不長,至多半個時辰。

但是半個時辰好像也夠做點什么了……漪喬翻了個白眼,暗罵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但她又想不出他去沈瓊蓮住處的原由,一時間覺得心里很是憋悶煩躁。

她不認為這件事是子虛烏有的,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漪喬面色微沉,思慮之下,叫來了祐樘身邊的長隨何鼎。

何鼎剛給她見完禮,她便開門見山地道:「中秋那晚,何公公可是跟隨聖駕一起出的喈鳳宮?」

何鼎對於這兩日乾清宮私下里傳的那些事情也有所耳聞,如今皇後對他單獨問話,定然是聽到了些什么。

他為人最是重禮制章法,倒是巴不得陛下真的寵幸了那沈瓊蓮。哪有堂堂天子只立一後不納嬪御的道理?簡直聞所未聞。原本以為陛下會慢慢想開,不曾想都五年過去了還是這樣。皇後如今只育有一子,陛下若再如此下去,大明皇室就真的子嗣稀薄了。

何鼎這樣想著,面上便顯露出些憤懣之色,不冷不熱地回道:「回娘娘的話,老奴前日一直都跟隨萬歲左右。」

漪喬倒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只是詫異他臉上的不滿從何而來。但這個不是她關心的。

「陛下前日可是去了沈尚儀住處?」

「不錯。」

漪喬打量著何鼎,目光中滿是判研。

何鼎大概猜到皇後在想什么,臉色一沉:「娘娘不必懷疑老奴,老奴還不敢對娘娘扯謊。」

「那陛下為何去沈尚儀住處?」

「聖心難測,老奴只負責隨侍聖駕。」

何鼎確實不知道萬歲爺一路上不斷問沈尚儀南方的風俗人情是何用意,但是作為當時在場之人,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那便是中秋那晚萬歲爺根本就不能說是去了沈尚儀的住處。實際上,萬歲在看到那一片大宮婢的住所後便遠遠地停了下來,莫要說有何綺艷之事了,萬歲爺從頭到尾連沈尚儀的衣邊都沒碰過,一直守禮地保持著一段距離。

萬歲根本沒在乾東五所那里有任何停留,和沈尚儀辭別後便徑直去了宮後苑散心,這才是萬歲爺回得晚的原因。

但這些他是不會告訴皇後的。沈瓊蓮這件事鬧大了才好,鬧大了說不定就能打破皇後的獨寵。

在他看來,皇後雖然容貌和風儀都無可挑剔,缺配這國母之位,但獨霸帝寵便是不對,她實在是不夠賢德大度,身為六宮之主,好好規勸萬歲爺納妃,為皇室開枝散葉才是正理,哪有心安理得地承著專寵的?

漪喬並不知道何鼎的這些心思,她只是聽聞這個人甚是耿直,叫他來也是想驗證一下那傳言的真假。

漪喬端量著何鼎,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為何沒跟隨陛下去清寧宮?」

何鼎答道:「萬歲爺臨行前吩咐老奴將內閣票擬好的奏章理一理,然後送去弘徳殿。」

漪喬點點頭,思量一番道:「本宮去送吧。」

何鼎聞言甚是驚詫,暗道皇後深知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向來都有意避嫌,此次要親自送奏章是為哪般?難不成還要當面問問萬歲爺中秋那晚之事?

皇後如此得寵,怕還真做得出來。

何鼎心中雖有不願,但到底也不敢明著忤逆皇後之意,只得將自己差不多理好的奏疏交給了皇後。

漪喬找了兩名宮人幫她搬了兩摞,自己搬了一摞,看了看沒有遺漏,這才朝著弘德殿去。

弘德殿就在乾清宮大殿後面,與昭仁殿相對,是以路程非常近。

然而待到漪喬將那一堆奏疏抱到弘徳殿時,卻是感到頭重腳輕,有些站立不穩。

弘德殿內當值的宮人們剛給皇後行了禮,一抬頭又見皇後似要跌倒,大驚之下趕忙上前攙扶。那兩名隨她來的宮女見狀也嚇了一跳,放下手里的奏疏就趕忙去看皇後。

漪喬在一群人的攙扶環繞下坐下來休息片刻,正想著太醫怎么還沒到,便見有宮人來通傳說太醫院的醫士求見。她舒了口氣,宣太醫入一側的偏殿診脈。只是她著實不習慣被一群人圍著,便只讓那兩個隨她來的宮女跟了進去。

太醫的論斷和墨意為她請來的大夫診查的結果差不多,只是他們都瞧不出她元氣虛耗的原因。

那醫士開了方子,又仔細說了些起居飲食上需要多加小心之處,這才畢恭畢敬地退下。

漪喬拿著葯方掃了幾眼,想到又要喝苦葯汁,就忍不住陣陣嘆氣。她將方子交予那兩名宮人,讓她們拿著去御葯房煎葯。

那兩名宮女領命而去後,這偏殿便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漪喬靠坐在軟榻上,眼望著檻窗之外明亮的天光,目光卻有些散。

她正思緒紛亂之際,忽聞外間殿門徐徐開啟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眾宮人行禮的動靜。

聽宮人口中所呼,也該知道來人是誰了。漪喬正欲起身,卻又聽眾人緊接著道「見過沈尚儀」,起身的動作當下便頓住了。

片刻的凝滯之後,她終是緩緩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到隔扇門前,然後在距門四五步處停了下來。

此處的正殿和偏殿之間立著幾根蛟龍盤附的金柱,金柱間便是一扇扇的隔扇門。這隔扇門上面是雕刻著繁復花樣的欞格,可透過欞格隱約視物,下面則是實心不透光的裙板。

漪喬下意識地往金柱處挪了挪,繼而又往前走了兩三步。

或許是她現下不想出去,也或許是出於女人固有的天性,總之她方才鬼使神差地沒有出去。

她忽然想起當年她在吉安客棧聽牆角那次。那次也是如這次一般陰差陽錯,結果導致了她和他的決裂。但她其實從不後悔那次的偷聽。若非那次,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於是她或許永遠無從知道他原來那么在乎她。

那么這次呢?

以他那渾身長了眼睛似的本事,也不曉得她會不會被發現。上次他是察覺到有人偷聽卻不知道是她,這次的距離遠一些,不知道會不會被他洞悉。

不過,也聽不到什么的吧……

她正這樣想著,外間已經傳來了兩人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