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九章 皇後知道么(2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7613 字 2023-03-14

她說完便想起祐樘最近的異常,心里莫名一緊:「哦對了,你可聽聞陛下近來去了哪里?」

爾嵐想了想,答道:「這倒未曾。」

漪喬暗暗舒口氣:「這就是了。好了,今日之事莫要傳出去,下去吧。」

漪喬望著爾嵐趨步退出的身影,面上沉淀出一抹思索之色。

她又枯坐了會兒,見他還不回,便先就寢了。她心里存著事情便睡得很淺,迷蒙中聽到窸窸窣窣的輕響,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一轉頭正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

「喬兒沒睡著?」他微笑一下,細心地幫她掖了掖被角。

「睡著了,又醒了而已,」漪喬抿唇,「如今什么時辰了?」

「亥時正,」祐樘失笑望她,「喬兒是不是怨我回晚了?其實我回來有一會兒了,只是又批了一摞奏疏才來就寢的。」

漪喬撇撇嘴道:「陛下近來似乎格外忙,若非我對陛下堅信不疑,都要認為陛下另結新歡了。」

「喬兒這是哪里的話,我一顆心可都在喬兒這里,」他垂眸淺笑,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臉頰,輕聲開口,「今日有何不適?」

「除了快變成望夫石以外,沒別的了。」漪喬嗔怒地瞪他一眼。

祐樘淺淺一笑,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這一胎倒是安生得很,想當初喬兒懷長哥兒那會兒,不是吐得一塌糊塗就是小腿抽筋浮腫。想來這個孩子嫻靜得很。」

「若是男孩兒,估計性子像足了你。可惜這回居然辨不出性別,」漪喬目光微動,拉過他的手貼在臉頰上輕輕蹭了蹭,「祐樘,你近來是不是事情很多?所以才……忙成這樣?」

祐樘的眸光凝滯一瞬,手指在她臉頰上溫柔流連:「是啊,近來各處天災不斷恐生民變,邊關也不太平。」

「注意身體。」漪喬沉默半晌,只找到這四個字。

祐樘輕應道:「我曉得。」

他望著妻子的側臉,目光幽若深潭,眸底似有暗潮涌動。然而暗流翻涌之後最終又歸於平靜,轉為濃得似要化開的溫軟,繾綣之中甚至隱透眷戀。

漪喬暗笑自己多心了,放下這一茬便和他說起了太皇太後的事,問他打算怎么辦。

「我上回去瞧皇祖母時她老人家便和我重提了崇王之事,我也看出了些端倪,」祐樘沉吟片刻,「罷了,我再去試試,好賴是給皇祖母一個交代。」

漪喬支起身子要坐起來,祐樘連忙扶住她,失笑道:「喬兒做什么?」

「我想……我想抱抱你。」漪喬直直地望著他。

祐樘不由一笑,將她小心地拉到懷里,松松攬著她,笑道:「轉眼都八個月了,快要抱不住了。再過兩個月,咱們第三個孩子就要出生了。」

「嗯,」漪喬趴在他懷里,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到時候就是一家五口了。嗯……你一個人都抱不過來呢。」

「是啊,四個寶貝疙瘩,我當然抱不過來。不過呢,可以大的抱小的。」

漪喬一愣;「四個?」

「三個孩子再加上一個喬兒自然是四個,」祐樘低頭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們都是我的寶貝。」

漪喬心里一動,心底暖融融一片柔軟甜蜜,忍不住伏在他胸口偷笑出聲。

她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頰,認真而堅定地緩緩低語道:「祐樘,我愛你……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生我生,你……唔……」她後面的話全被他堵在了綿長的吻里,等他放開她時,她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險些忘記方才說到哪了。

祐樘神色復雜地垂眸望向她,待她不滿地看過來時又恢復常色,挑眉道:「我活得好好的,喬兒要咒我不成?」

「我……」

「好了,」他小心扶她躺下,仔細替她蓋好被子,「莫要胡思亂想,嗯?快休息吧。」

漪喬目不轉睛地盯視他良久,才點頭「嗯」了一聲。卻又怕他跑了似的,拉過他的手緊緊攥在手里,這才安心地闔上眼瞼。

祐樘凝眸望著她,啞然失笑。

事實證明,前朝那幫臣子們的聖賢書絕對不是白讀的,連編排借口都是十分有水平的。

兩日後,禮部接到聖上旨意說讓對崇王入京之事看詳以聞。於是,禮部官員們急了——這事要是攬下了得被滿朝文武的吐沫星子淹死,絕對要阻止!!然後禮部上下一心編出了三條理由力阻:

一來陛下您前兩次都聽從廷臣集議沒有讓崇王來,這次也要多聽聽大家的勸告才是;二來如今各處災傷,正是藩王慎守封疆之時,崇王還是安生呆著的好;三來聽說太皇太後如今已然康復,若是崇王因驅馳跋涉來京而染疾反為不美。

陛下不悅,仍不死心,復命禮部會官再議。英國公張懋等人這回也都紛紛站出來附和禮部所奏,陛下見眾議洶洶,這才罷手。

漪喬聽聞了這些事後,忍不住笑笑——這下太皇太後看孫兒盡力了,也該死心了。只是她笑過之後又是一陣沉默。說到底不過是老人家想看看自己二十來年未見的小兒子,卻也這樣難,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吧。

弘治七年十二月初五,微雪。

冬至已過,臘八將至,家家戶戶都開始張羅臘八的節貨,照例准備跳灶王、擊年鼓等驅疫節俗。

細碎的白雪仿若剔透的羊脂玉齏粉,寒風一吹,便紛紛揚揚地撲面襲來,撞上溫熱的皮膚便頃刻消融成幾不可見的水珠,沾到眼睫上卻是經久不化,剔透晶瑩的玉屑一般,跟隨睫毛微微顫動。

墨意外著一身雪白的貂裘佇立在雪地里,手里捧著個精巧的手爐。裘皮上輕柔光潤的豐厚貂絨在冷風中宛如粼粼清波般流動,置於風雪良久,居然只附了幾點碎雪末。

八年前的那個冬季,北京城連著干冷兩個月總是不見落雪,後來祖母壽宴那天陰沉了大半日,到了黃昏時分便撲簌簌地飄起了鵝毛大雪。似乎是積壓了太久,那場雪下得那樣恣肆,那樣酣暢淋漓。

當年他立在雪地里,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懷揣著那副題著幾句《山鬼》的畫,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個臨別擁抱的余溫。

「公子。」

墨意悠遠的目光逐漸恢復焦距,並不回頭,淡淡地道:「何事?」

御風知道他攪了家主的思緒,但因著家主之前的交代,也只能硬著頭皮躬身道:「宮中傳出消息,皇後剛剛順利誕下一位小皇子,皇帝給這第二個皇子賜名朱厚煒。」

幾不可查地嘆息一聲,墨意淡笑道:「皇後還好吧?」

「皇後……」

墨意猛地轉身盯著他:「說下去。」

「皇後順利產下嬰兒後,見是個皇子,嚇得臉色慘白,幾欲昏厥。皇帝心疼不已,擁著皇後好一番溫言寬慰,又一臉陰冷地把太醫院那群隨時候命的御醫全召到了乾清宮給皇後診脈,聽御醫們說皇後只是生產之後身子虛加之受了些驚嚇,隨後又給二皇子查了查,待確定亦是安然無恙後,這才放下心來。」

墨意暗暗松口氣,又疑惑道:「驚嚇?生下皇子不是好事么?」

「屬下亦不知。皇帝追問緣由,皇後始終緘默不語。」

「小喬這是怎么了,」墨意自語一句,見御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目光一銳,「有話直言。」

御風趕忙低頭一禮:「回公子,近來宮中私底下都在傳,皇帝愈發崇道,偶爾還會設壇齋醮。去宮中打探的探子說,甚至瞧見過有道童往西苑搬煉丹爐,估摸著是用於燒煉之事。」

墨意蹙眉,不可思議道:「道童?煉丹爐?他要煉丹?真是奇了……皇後知道么?」

「皇後那邊沒動靜。」

「那便是不知了,」墨意語氣篤定,兀自一笑,「若是小喬知曉,非跑去踢了他的丹爐痛罵他一頓不可。」

他隨即又收起笑意,面色微沉:「歷代多少君王崩於服食丹葯,他怎會忽然想起煉丹了呢?他縱然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小喬母子著想。」

「公子,那要不要……暗中知會皇後?」

墨意垂眸思忖半晌,幽幽一嘆:「皇後剛生產完,又受了刺激,先不要讓她知道。紙里包不住火,她遲早會知道的。況且,他對我打探宮中消息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他知我別無他意,若我此次知會了小喬,引得他夫妻失和,定會惹來他的報復,我倒是不怕他,但到時夾在中間的小喬就難做人了。」

「再有就是,」墨意將目光投向遠方,「如果這其中另有隱情,就好心辦壞事了。」

「公子英明。那接下來……」

墨意轉眸看過來:「靜觀其變,有事再稟。」

「是。」

過了正旦節之後,冰天雪地的冬季在不知不覺間恍惚而過,弘治八年的春天悄然而至。

若說恍惚,漪喬覺得自己這兩三月過得確實有些恍惚。自從生下第二個兒子後,她便總吊著一顆心。不過如今煒煒已經三個月大,各方面都非常健康,除了不似照兒當初那樣好動以外,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看著這樣的狀況,她的心才漸漸放下。

她記憶里,明武宗是沒有兄弟的,聯系到她對弘治朝知識幾乎一無所知,那么如果歷史上的明孝宗還有一個嫡子,就只能是早夭了。這一點早在她懷著榮榮的時候便想明白了,所以她當時一看到自己這一胎是個男孩子,幾乎嚇昏過去。

至於去書院的事,眼下煒煒還太小,她也沒了出宮的心思,一切等到煒煒半歲的時候再作計較。

都說三歲看八十,但她看著三個月大的小兒子,卻是莫名覺得,這孩子將來長大必定與他爹爹性子一般無二。

漪喬小心地抱著小兒子,看著他安安靜靜地吮著自己的小爪子,一雙漆黑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望著她,不由會心一笑、

「喬兒整日都抱著煒兒,怎么還沒看夠。」

漪喬聞聲抬頭,見祐樘在一群宮人的跪拜聲中抱著榮榮走進來,步上前去瞧了瞧他身後,疑惑道:「長哥兒呢?」

祐樘挑眉,半真半假地道:「長哥兒見他母後只顧著照管他的小皇弟,不高興了,說晚膳也不和我們一起用了。」

漪喬噴笑一下,繼而又慢慢斂起笑,道:「我去瞧瞧長哥兒。」照兒年紀雖小,但起了誤會心里有了疙瘩可不好。

祐樘和女兒笑語幾句,抬頭道:「不必了,等會兒我去找長哥兒,正好我還要查查他的功課。」

漪喬想了想,點了點頭。

祐樘從漪喬懷里接過煒煒,漪喬順勢抱住榮榮,聽女兒用甜糯的奶聲含混不清地喊了一聲「母後」,不禁笑了笑,輕輕碰了碰她的小鼻頭。

「煒兒還真是安生得很,我幾乎未見他哭鬧過。」祐樘望著懷里的小兒子笑道。

「這樣沉靜的性子真是像足了陛下,」漪喬又想起那個搗蛋鬼,嘆笑一聲,「兄弟倆性子差得好多。」

「龍生九子,九種各別。」祐樘話落便「咦」了一聲,漪喬心頭微緊正要詢問,便聽他思索著道:「人都言龍生九子各有所好,那都是哪九子?似乎說法甚多。嗯,回頭問問李先生。」

漪喬愣了愣,噴笑道:「陛下好認真。那陛下問明白了記得知會我一聲,我也長長見識。」

祐樘微笑道:「這是自然。」

他又在東暖閣坐了會兒,便差人將太子叫到了昭仁殿的偏殿。

朱厚照到後,似模似樣地跟自己皇爹爹行了禮,見爹爹問起自己今日的課業,便將今日所學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其間,爹爹又問了他好幾個問題,他想都不用想便能輕輕松松對答如流。同往常一樣,爹爹笑著誇獎他幾句,又說了一些勉勵的話,繼而便話鋒一轉,說到了煒煒。

「你對你母後不滿?嗯?」

朱厚照低下頭,老實答道:「沒有……就是覺得母後照看弟弟的時候多,沒有以前那么疼我了,我有點不高興……」

祐樘輕嘆一聲,摸摸兒子的頭:「你母後照看煒兒時候多是因為煒兒還小,你像煒兒那么大的時候,你母後也是那樣照管你的。你母後還像以前一樣疼愛你。或許有些時候你會認為她對你尤其嚴苛,正是因著你是儲君,她希望你變得更好更出色才會如此,她對你的疼愛絲毫不遜於榮榮和煒煒。方才她聽說你心里不高興,還想親自過來跟你解釋。」

朱厚照揚起小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上的郁悶一掃而光,咧著小嘴笑了笑。

祐樘微笑頷首,旋即又斂容道:「你跟榮榮和煒煒是一母同胞,真正的血脈至親,你又是兄長,要懂得兄友弟恭、愛護弟妹,知道么?嗯?」

朱厚照似乎感受到了爹爹話里透著的鄭重,也一臉認真地點頭:「知道了爹爹,我學過孔融讓梨和王泰讓棗的典故,我和榮榮、煒煒都是最親的人,爹爹放心,我一定護好弟妹!呃,剛才是我小心眼了,我不該那樣的……我去看看弟弟,再去和母後認個錯,好不好?」朱厚照抿抿嘴,睜著一雙干凈純澈的黑眸看著自家爹爹,態度誠懇。

「乖,」祐樘拍了拍他的小臉,微笑望他,「原本禮部奏請讓你今年便行冠禮的,但爹爹和母後覺著你年紀尚幼,遂推遲到明年。冠禮之後你便算是成人了,用你母後的話說,就是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了,要有擔當。」

「兒子知道了。」朱厚照咀嚼著這幾句話,應話的聲音稚嫩軟糯,卻是滿臉的認真。

「走吧,該用晚膳了,別讓你母後久等。」祐樘知道他實則並不是很理解這些話背後的含義,但這並不打緊,他會循循善誘,將之慢慢灌輸給他,讓他成為出色的皇位繼任者。

希望,上天留給他的時日足夠他教好這個孩子。

轉入七月,連續數日的酷暑之下,經筵和日講依例暫免。漪喬擔心祐樘會中暑,近來都在他上午朝時差人送一份冰鎮蓮子湯過去。乾清宮里,珍貴的冰塊流水一樣大批大批地往冰箱里塞。雖然古代這所謂冰箱不能和現代的比,但好歹對降溫有些助益。

祐樘最近好像又恢復了去年那樣的繁忙。日講暫免,按說該多出不少工夫才是。她忖著興許是最近朝政繁多所致,一陣一陣的也正常,於是並未多想。有次她見他又晚歸,隨口問他是不是往別處拐了,他當時也狀似隨意地回答說去了一趟西苑。西苑原本便有很多避暑的去處,漪喬有時也會帶著孩子們去西苑避暑,是以,她只笑著打趣他今年似乎格外怕熱,根本沒往心里去。

只是她有幾次瞧著爾嵐神色有些怪異,聯想起上回她和她說的事,心中不免犯嘀咕,逼問得狠了,忽見爾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爾嵐是跟隨她多年的老人兒,情分是旁人比不得的,極少在私下里給她行此大禮。

漪喬微沉著臉瞧著她:「到底出了何事?」

「奴婢不敢,奴婢……」

「說!」

爾嵐撐著地面的雙臂微微顫抖,垂頭咬唇良久,一字一字地道:「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說了也無妨。如今……」

「停,」漪喬抬手打斷她的話,「陛下給你們封了口?」

「回娘娘,陛下未曾說起,是李廣跟幾個管事和大宮婢們知會過,讓奴婢們通傳下去。」

「李廣?又是他,」漪喬眉頭蹙起,「知會什么?」

「不讓奴婢們在娘娘面前多嘴。」

漪喬看著爾嵐額頭上已經見了冷汗,然而臉上卻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猜測她方才應當是要說她今日若是說了,這條命就沒了。

「你今日什么都沒說,本宮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若是問起,本宮自有說辭,」漪喬頓了一下,「其實縱然陛下查到,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陛下就是曉得你是個得用又忠心的舊人,當初遣走綠綺之後才會將你又調回本宮身邊。無論如何,看在本宮面上,陛下不會動你的。」

爾嵐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又聽聞皇後一番話,心中稍稍松了口氣,伏地叩了個頭道:「多謝娘娘。其實奴婢知曉的也並不多……娘娘可還記得陛下昨日在西苑請道士做法事?」

「記得,昨日是中元節,原本便應當在西苑做法事。只是本宮對這些沒興趣,只和陛下一起放了河燈。」

道教管七月十五叫中元節,明宮之中崇信道教者頗多,按照一貫的習俗,是要在西苑做法事放河燈的。

「那並非陛下近來第一次召道士做法,據聞陛下一月之間便在西苑齋醮三四次。」

漪喬暗暗攥緊的拳頭松了又緊:「那又如何呢?興許是哪里又鬧災了陛下要禳災祈福呢?反正這種事以往也經常有。」

「可……可如今宮里宮外都盛傳,李廣以修煉服食之說熒惑聖心……」

「修煉?服食?」

「是的娘娘。」

漪喬只覺得荒謬無比,好笑道:「修煉什么?長生術?服食什么?金丹?」

「還有符水。」

漪喬譏諷一笑,忽然站起身來:「胡說!本宮一個字都不信!要信上回便信了。陛下斷然不會做出這等荒唐事來!不要被那些嚼舌根的騙了,交代你們不要多言定是李廣那廝自己的主意,是你們會錯了意!」

爾嵐囁嚅一下,也找不出有力的話辯駁。

漪喬穩了穩心神,也發覺了自己話里自欺欺人的痕跡。沉默許久,她閉了閉眼,問道:「陛下眼下在西苑?」

「奴婢也不清楚。」

「著人去問。」

「是,娘娘。」

少頃,爾嵐回來復命道:「娘娘,陛下如今確實在西苑,只是不知聖駕在哪個殿。」

漪喬面色微微一沉:「擺駕西苑。」

爾嵐訝然道:「娘娘,眼下已經快戌時了……」

「本宮只是晚膳後一時起意想去西苑看看晚景,順道去陛下那里請一道聖旨,有何不可?」漪喬挑眉道。

爾嵐知道今日是攔不住皇後的,心里嘆息一聲,朝皇後一禮後便出去吩咐備駕。

日入時分的西苑被鍍上一層熔金的光,別有一番寧和清雅的美。只是那一座座水榭樓台在此刻的漪喬眼里,與虛空無異。

事實上,她直至此刻都不相信他真的會沉湎於什么修煉服食。她知道古代很多帝王都迷信此道,包括她的公公——先帝憲宗皇帝也是如此,他最後的駕崩就和長期服食丹葯關聯甚深。

但是,祐樘卻一定不在這些帝王之列。他雖在古代正統教育下長大,但卻絲毫不迂腐,一早就看到了他父皇的荒唐,登基之初就發配了那群上躥下跳的佛子方士。她從未將他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聯系在一起,她深信他和其他帝王是不同的。

但是,眼下……漪喬雙手攥在一起。

不,還是不可能。

漪喬搖搖頭,告訴自己一定是那群人胡說八道,風言風語不能信。何況她曾經問過他,他也說是因為朝政繁多才這樣忙碌。

嗯,等會兒和他商量一下出宮的事,然後與他一起回乾清宮。

漪喬命內侍停轎,差爾嵐去詢問聖駕所在,在原地等候消息。她心里正亂哄哄的時候,便聽爾嵐在鳳轎外喚了她一聲,她忙收斂心神,掀起簾子示意爾嵐說下去。

「奴婢方才差人打探了,陛下如今在廣寒殿。」

這么容易就打聽到了?

「娘娘,您還要去尋陛下么?」爾嵐瞧著她的臉色變化,小心詢問道。

漪喬思忖一下,道:「去吧,天色不早了,正可和陛下一同回宮。」她話音未落便吩咐速往廣寒殿。

北海南端矗立著一座小島,與陸地有一段狹長的通路連接,名曰瓊華島,廣寒殿便坐落於這座島上。由於位處山頂,暑氣侵襲不到,廣寒殿可謂名副其實的避暑佳地。

整個廣寒殿棟宇宏偉,檐楹翚飛,仿若髙踞層霄之上一般。殿內清虛,寒氣逼人,曠盪瀟爽,與人境隔異,倒是不負這殿名,頗有月中廣寒之神貌。

暮色里,李廣遠遠地瞧見一隊人迤邐而來,待到走近了,定睛一看才發現是皇後的鸞駕,頓時驚得目眥欲裂,轉身就要去稟告萬歲爺。但又想起萬歲下令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攪,他不敢貿然進去,一時間急得直跳腳。正在猶豫之際,他看到一名內侍匆匆跑來,笑說娘娘有令,不用通傳了。李廣眼睜睜看著皇後下了鳳嬌,在幾個宮人的簇擁下疾步而來。

空氣里飄著縷縷煙火味,被山風一吹便了無痕跡。然而愈是靠近廣寒殿,那味道便愈是明顯。

或許是因為山頂寒氣大,眼下又是傍晚,漪喬走著走著居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寒。她走到近前,看到幾名內侍神色驚慌,欲上來阻攔,但瞧見她此刻的神色又都畏縮不前,紛紛哆嗦著跪了下來。

廣寒殿外杵著這么多人,此刻卻是出奇得安靜,只能聽到晚風從耳旁呼呼刮過。

漪喬一步步越過眾人,木著臉來到殿門外,渾身僵硬,忽然很想掉頭就走。

她的手幾起幾落,最後一咬牙用力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寬敞的大殿內,淡白的煙氣盤旋繚繞。一鼎銀質丹爐上插寶劍古鏡,底下燃著明火,旁邊一個小道童正賣力扇火,聽到響動,抬頭愣住。

漪喬並不看他,只盯著那八卦爐瞧了好一會兒,繼而將視線移到正中那個靜坐在蒲團上的人,目光凝固。

蒲團後是一扇黑檀木折屏,屏扇上典麗的煙雨山水更襯出眼前那個熟悉的身影清絕飄渺。隔著一層淡淡的煙氣,背光而處的他面上的神情教人看不分明。

她嗅著鼻端的煙火味,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的諸般種種,霎時感到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沸騰得她身體都開始微微發抖。

漪喬暗自攥緊拳頭,面無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