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老虎與病貓(2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4116 字 2023-03-14

她上回便是用這一招從巴圖蒙克手下逃脫的,這次卻行不通了,還被對方完全鉗制住了雙手,簡直得不償失。漪喬心里很郁悶。

她如今已經和他面對面站著,兩只手臂都被他牢牢掌控著,只是角度有些擰。祐樘換了個姿勢鉗制她,好讓她舒服一些。他見她垂著頭一臉郁卒的樣子,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等她抬頭看過來時,他便收斂起面上的神情,道:「之前就聽你說你會一些功夫,一直不曾得見,今日才知原來真的學過幾招。只是並無內力,並且招式古怪了些。」

「還有更古怪的,沒使出來而已。」漪喬綳著臉瞥他一眼。

她和他如今這個姿勢,其實正利於正面近身攻擊。別的不說,只要她屈膝朝著他的要害處用力一頂……他再能忍痛也得松手。但奈何面前站著的是她心愛的夫君,要是巴圖蒙克之流,她一定好好試試這招。

漪喬正垂眸胡思亂想之際,忽聽他語聲寡淡地在她頭頂上方道:「那眼下鬧完了?鬧完了可以收手了。」

他平素和聲笑言時讓人如沐駘盪春風,但稍稍收斂神色放淡語氣便能很自然的不怒而威,令人從心底里冒寒氣。

他這么兩句話,又是一盤冷水兜頭澆下來。

她心里知道他們此刻想的問題或許是不同的,或許她自認已經做了讓步的態度在他眼里還是顯得無理取鬧。但是此時此刻,說不委屈不難受是假的。

漪喬抬眼直直地看著他:「陛下當真認為我是在胡鬧?」

祐樘眼眸愈發幽深,語氣變得更冷:「朕方才已然明示,不想再下一次逐客令。朕的話就是聖旨,皇後一再違逆,是否不妥?」

漪喬微張著嘴望向他,面上的神情又凝滯了好一會兒。

祐樘的目光躲閃了一下,極力壓制內心翻涌上來的澀意。

須臾的停頓之後,漪喬突然開口道:「陛下可以放開臣妾了,臣妾這就回去。」

她見他的手慢慢松開,干脆地抽回手臂,往後略退一步,朝著他規矩地屈膝行禮:「臣妾方才逾矩了,陛下贖罪。敢問陛下可還有何吩咐?若是沒有,臣妾便先行回去了。」

祐樘深深凝望她一陣,少頃,才淡淡地道:「沒有了。」

「臣妾告退。」漪喬又深行一禮,起身時忽然抬頭看他一眼。她似乎在壓抑著什么,盯了他半晌,才一言不發地轉身拂袖離去。

祐樘一直目送著她的身影在沉沉暮色里漸行漸遠,直到完全隱沒在山石殿宇間,才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淡淡苦笑。

他又出神片刻才收回視線,回身對著那扇屏風出聲道:「道長可以出來了。」

精致典雅的黑檀木折屏後傳出一陣淺笑,旋即,一名長須道人從屏風後徐徐步出。

那道人身著一件紫色法衣,上以金絲銀線織綉出郁羅簫台的瓊山仙境,腳踏一雙襯以雲頭紋樣的雲履,手里拿著個玉質的陰陽環,行動之間倒頗為落落灑脫。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貧道一直以為這屏風只是個飾物。」道人笑道。

祐樘輕嘆一聲:「此事既然一時半會了結不了,那么皇後遲早會知曉,瞞不了太久的。朕後來思慮一番,想著不如讓她找來瞧一瞧。」

正因如此,他才沒有讓西苑眾人對他的行蹤保密,她今日才能那么輕易地找到他。

「只是她來得有些不巧,正好在燒煉,讓她誤會個正著,」祐樘搖頭嘆笑,「不然此事就好辦許多,張真人也不必去屏風後暫避了。」

那道人正是當初建祈聖嗣醮時,主持開壇做法的龍虎山上清宮神葯觀第四十七代天尊,張玄慶。

張玄慶望了望皇後離去的方向,微微搖頭嘆氣:「貧道方才在屏風後也多少聽了一些。陛下如今所做的一切歸根到底不過出於愛妻護子之情,方才卻要違心冷言相向,貧道身為出家人卻也不免暗自慨嘆。恕貧道直言,陛下為何不稍加解釋?皇後想來也是玉雪聰明之人,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沒有那樣簡單,這些事是環環相扣的。皇後一旦知道朕的初衷,定會聯想起另一樁事,到時候她更會惶惑不安,那時才是真正不逼問到底不會善罷甘休。」

「那『另一樁事』,可是那件機密之事?」

「正是,」祐樘目光幽暗,語聲低沉,「我怕她知道了會承受不住。亦或者,如今尚不是讓她知道的時候。」

「無量壽福——那塊靈玉雖詭邪了些,但也算是成就了一樁千古奇緣,」張玄慶說著,將眼前的帝王略略打量一番,面上露出奇異的神色,「貧道每每觀之,都深覺陛下根骨不凡。只是貧道道行尚淺,瞧不出所以然來,連陛下將來的運程都推演不出,實在是慚愧。」

祐樘笑道:「聽道長的意思,朕前世倒好似有些來歷。」

「這種事可不好說,」張玄慶略轉了轉手里的陰陽環,「陛下幼年遭逢千難萬險都能平安度過,後遇儲位大險還有泰山地震相助,逢性命之憂時又得後星所罩之人相救,此已非真龍天子之象所能比擬。」

祐樘眸光微轉:「後星所罩?朕與皇後的緣分確實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朕如今也說不清楚與皇後初遇到底是在何時了。」

張玄慶嘆道:「若是真能尋到青霜道長,定要教他仔細瞧瞧,他道行高深,說不得真能瞧出什么玄機。貧道也許久未與他論道了。」

「師尊……師尊,」一旁扇火的小道童小心翼翼地喚了幾聲,見師尊看過來,便指了指滴漏,「師尊看,時辰是否差不多了?」

張玄慶瞧了瞧滴漏,暗暗一算,微一點頭,閉目掐了個訣,睜眼道:「啟爐。」

道童熄火的工夫,張玄慶目光在寬敞的大殿內梭巡一番,笑道:「皇後方才那幾句話貧道甚為贊同——這廣寒殿位處山巔,瀟爽清虛似隔離人境,是個修仙的好去處。只是我龍虎山一脈向來不習外丹,只修內丹,所重者,精氣神而已。可惜皇後不知曉這些,以為陛下真的在燒煉丹葯。」

祐樘望了一眼殿外逐漸深濃的夜色,淡淡一笑:「興許皇後冷靜下來便會相信朕方才所言。」

「哦?那便再好不過,」張玄慶拈須而笑,復又有些擔憂地看向即將開啟的八卦爐,「若是此次不成,陛下當要如何?」

「自然是繼續。」祐樘面容微微沉斂。

小道童從八卦爐里取出一個類似於丹鼎一樣的容器,待到熱度退下來,便捧到了自己師尊面前。

張玄慶打開來瞧了瞧,滿意地點點頭。繼而轉向祐樘,斟酌著道:「貧道即刻用這些做一枚法印,看能否查探到青霜道長的蹤跡。另,再試著推演一下陛下的命格運程。只是貧道尚未覺行圓滿,限於道行,恐不能成。」

「道長盡力一試便是,」祐樘看了一眼張玄慶面前那堆混雜在一起的金石和雷擊木,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若有結果,差人通稟一聲。」

他瞧著完全黑沉下來的天色,又在殿內與張玄慶論了一會兒道法,這才只身出了廣寒殿。

眼下雖尚在七月,但由於已然立了秋,此處又是山頂,迎面襲來的陣陣夜風吹在身上,倒是頗有些深秋初冬的蕭索寒意。

祐樘緊了緊出來時披上的大氅,在摻著呼呼風聲的寂寂四野里,望著山畔的點點燈火,微微出神。

他自小便因著宮中風習,接觸過一些佛學道法,可並不篤信。他幼時便想,若是真的有悲憫世人的神明,為何他孤立無倚靠、母死父不慈時,他們沒有聽到他內心的呼號?

母親暴斃之後,他迅速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他自己變得強大,才能保護好想要保護的人。他的儲位可說是母親拿命換來的,只有穩住自己的地位,登基之後做一個賢君明主,才算是對得住母親和那些曾經盡心庇護過他的人。

從波瀾詭譎的宮廷傾軋中一路走來,他也可謂雙手沾滿了鮮血,但他早已習慣,並且仍然要繼續走下去。及至後來遇到了漪喬,他才慢慢發覺或許上天待他還是不薄的。他之前從未想過自己身處皇室還能擁有一份刻骨又純粹的愛,手握至高權柄的同時還能和摯愛的人朝夕共處。

江山,美人,他都有了。然而他由衷地感激上天的同時,卻不得不慨嘆造化弄人。因為,看似完滿的背後是有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他並不完全知曉。

這種不可掌控的感覺讓他心里不安,積壓久了,他便決定做點什么。

因著漪喬異世者的身份,他開始思考或許這個世上真的存在著什么奇異的力量,也許真的有神明的存在。而召喚她回來時,他便親身體驗了那種神秘莫測的力量。

那么或許,可以藉由這種通靈之力試一試。他近來所做的,便是不斷嘗試。

只是這件事是不能和漪喬講的,不然便勾出了另一個他一直保守著的秘密。而那個秘密,也許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告訴她。

想到方才他和漪喬在殿內的對峙,他不由按了按眉心。

這丫頭本心至性單純,其實是很好哄的,他做一件令她感動的事她便能歡愉許久,平日里偶爾惹她不快了常常幾句好話就哄好了。但這回……卻是不好辦。

他知道她一直都一心一意地待他,骨子里只將他當做她的夫君,而他要的便是這份親密無間,所以他這只老虎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病貓。而今日他忽然端起了皇帝的架子,卻又不能給她一個很好的交代……這是另一點糟糕之處,他可不想她往後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祐樘一路想著心事,乘著玉輦回到乾清宮時,已近初更。

問過宮人,方知三個孩子都已睡下,漪喬也回了寢殿。他眼下沒什么睡意,想獨處一會兒梳理一下眼前之事,便命蕭敬將剛從內閣新送來的奏疏送到思政軒。

然而他剛在書案後坐下,正要提起筆,漪喬便找了過來。

祐樘打量著面前垂眉斂目朝他行禮的人,無聲嘆息道;「喬兒起吧——怎還未睡下?」

「謝陛下。陛下未歸,臣妾哪里敢安置,」漪喬起身後仍舊低垂眉目,「本不想打擾陛下處理政務的,但後來想了想,早些來說比較好。其實方才去西苑尋陛下也是想順便求一道旨的,只不過……」

「喬兒如此低頭說話不會不舒服么?」

「直視天顏是謂不敬,聖駕之前自然要規矩言行。」

「此處並無旁人,不必拘謹。」

「幾句話而已,臣妾說完就走。臣妾想請陛下……」

看著她那低眉順眼的樣子,祐樘忽然出聲打斷道:「不允。」

「陛下曉得是何事?」漪喬差點一個沒忍住抬頭瞪過去。

祐樘眸光微閃:「何事都不允,我眼下心緒欠佳。」

「那臣妾先告退了。」漪喬說完便要趨步退下。

「慢著,我准你走了?」

漪喬暗暗深吸一口氣,道:「臣妾怕耽誤陛下理政。」

祐樘腕部輕轉,手里的玳瑁筆筆尖在空中劃出一個流利的弧度,略略揚眉:「不是要說事情么?到我跟前來。」

漪喬身體僵硬一下,籠在大袖里的手指一點點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