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二更)(1 / 2)

賈赦一輩子都忘不掉,那一天晚上,張氏紅腫著眼眶,眼睛里還有水光閃動,卻站在他面前,擲地有聲地扔下一句:「我和你母親,你選誰?!」

賈赦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想要呵斥張氏大逆不道,可是下一刻,他看到張氏眼底的絕望,那仿佛已經窮途末路了一般的深刻的絕望,好似整個人生已經再沒有了光亮的頹然,一下就把賈赦震住了。

賈瑚在一邊用他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說著完全不該是他這個年紀該說的話:「我知道父親自來敬重祖母,孝順祖母,只是有時候,人生終不能完滿。太太顯然是不喜歡母親的。母親先是擔心我染了病,後來府里出事身體就垮下來了,再來祖父喪禮,一連串下來,已是傷了根基,兒子滿心愧疚,卻是不能看著祖母要了母親的命去。父母之恩比天大,兒子孝敬父親,卻也在乎母親。祖母雖也血緣之親,卻比不過母親。好叫父親知道,若父親選擇了祖母,兒子必是跟著母親的。」

賈赦幾乎是咬著牙縫擠出來的恨聲:「你可別忘了,你姓賈!」賈家才是你的歸宿,我跟你母親分開,難道你還想去張家不成?

賈瑚毫不退讓:「母親不姓賈,祖母亦不是。父親姓賈,卻不在乎我這個姓賈的兒子,兒子姓賈,在乎您,卻也在乎母親。」賈母姓史,就因為是您的母親,所以我這個賈家正經嫡孫被欺負到死也不能說話,那還不如去張家呢。如果你真的在乎賈氏這個姓,為了維護賈家的榮耀,你就不會任由她這么興風作浪!

父子雙目交接,誰都不肯認輸。針尖對麥芒的尖銳爭執是賈赦這個當父親的所根本不能容忍的。他舉起手,一巴掌就要揮過去,張氏跟瘋了一樣撲了過去來,沒頭沒腦的往他身上落拳頭,恨道:「我都要沒命了還不准我兒子給我討個公道不成?你還有臉打他,你還有臉打他?」

張氏看著單薄如張紙,風吹便倒,這一怒之下,力氣卻不小,拳頭砸在賈赦身上,悶聲作響,痛得厲害,賈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要把人甩出去,賈瑚撲了上來幫張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恰好抓在了他虎口上,用的勁兒也大,賈赦一時沒抓牢,張氏就掙脫了開去。

他還沒來得及發怒,賈瑚倒是氣沖沖道:「怎么父親先頭沒害死母親不甘心,這會兒才要動手嗎?」

賈赦氣得半死,這是兒子對老子說話的態度嗎?「你母親這么鋪頭蓋臉的打我,我不過是要推開她,怎么就是要害死她?」

賈瑚毫不退讓:「就您剛才那力氣,是只要推開她罵?」把張氏的手拉出來撩高了袖子,露出張氏纖瘦的手腕,上面半點肉都沒了,青色經脈映襯著近乎慘白地皮膚,又一拳紅印格外的刺目,賈瑚看著賈赦的眼神里都透著嘲諷,好似在說,這就是你口中說的不傷害?

賈赦莫名地有些不敢對上賈瑚的眼神,支支吾吾的還要解釋,張氏卻搶先道:「我受夠這樣的日子了,我再也過不下去了。我要和離,哪怕是休了我,我也再不要呆在榮國府了。我要瘋了,我真的要瘋了!」

賈瑚忙忙安撫她:「不管母親做什么,兒子都支持您,您現在身子不好,絕不能動怒的。快消消氣,消消氣……」

賈赦根本不能置信,吼道:「賈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母親跟我和離,你以後臉上可就再沒半點光彩了,你像被人指指點點著過日子嗎?」

賈瑚冷笑:「那也比沒了母親好不是?」

張氏更是迭聲讓人去拿筆墨紙硯來:「這地方再不能待了,我要走,我要立刻走,賈恩候,你不是要寫休書,現在就寫!」

那蘇媽媽還真半句不勸,轉身就拿了上等的筆墨來,紙還是張氏*用的薛濤簽,帶著淡淡熏香味兒,既好看又好聞。張氏在一邊尖刻地說著:「以後你就守著你母親好好過日子,她讓你上刀山你就去爬,讓你下火海你就去趟,我再不攔著你,希望你們母子沒了我這個從中作梗的,以後母子情深,合家美滿。」

賈赦提起筆作勢要寫:「胡說八道的,你還真當我不敢休了你,!」膽大包天了,誰家妻子敢這么對丈夫對婆婆的?

張氏梗著脖子喊:「我就怕你不敢!你要是敢,就給我寫,立刻給我寫,說我不孝,說我嫉妒,七出之條你隨便列,我等著!」賈瑚生怕張氏說得口渴太激動沒力氣,還給她端茶遞水,半個不字都不說,好像一切跟他沒關系一樣。

賈赦提著筆在紙上落下個「休」字,在抬頭看一眼張氏,她察覺到他的目光,對上來冷笑一聲:「還不寫?動作快點,我收拾了東西,天亮了就走。」

賈瑚說道:「母親要回了外祖家,兒子以後會常去看你的。」

張氏這才露出了點笑容:「好孩子。」

還真當他不存在了。賈赦的字再寫不下去,把那徽毫往筆架上重重一放,瞪起了雙眼:「事情還沒定論,你們就要我在太太和你之間選一個,是不是太草率?太太不一定就有壞心。我也不能不顧孝道啊。」

張氏嘲諷地看著他:「吃多少次虧你就是不長腦子,還不一定有壞心?你要孝順,我何時攔著你了?我只要一封休書,你動動手就有了,還猶豫什么,快寫吧!」

多年夫妻,又有孩子,賈赦哪里舍得寫,開始也不過是打算威脅一番張氏,現在看到張氏這般強硬的態度,賈赦慌了,難道張氏不是在虛張聲勢,而是真要跟他和離?在這府里日子過得真這般委屈,連他要出具休書都肯忍了?

一邊是夫妻之情,一邊是母子血緣,賈赦心中天人交戰,矛盾猶豫到了極點。

賈瑚搖著頭看著賈赦:「便是我小小年紀也能看得出來,滿府里太挑最喜歡的是二叔,那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其次是敏姑姑,*之護之想之念之,時時刻刻,盼其日月靜好。再便是珠弟弟,精心照料,細心呵護,盼其榮耀滿門。我與父親,卻是遠遠排在了天邊,不到祖母用時,是絕計想不起來的。」

賈赦怎么聽得這般刺耳的話,瞪著眼睛眼刀刮過去:「賈瑚!」

賈瑚卻失望地看著賈赦:「這些年祖母一再為難我和母親,因為母親不得祖母喜歡,因為我礙到了珠弟弟的路,我和母親一直盼著你能幫我們,哪怕是為我們出頭說一兩句話也是好的。那樣,即使最後沒什么改變的,我們也能知道在您心中,我和母親也是重要的。可是從來沒有,你就一直一直看著祖母刁難我們,什么話都不說。」

賈瑚睜大了漂亮的杏眼,滿含著淚水哀泣道:「小時候那個抱著我讀書寫字說我是上天的恩賜的父親,就好像是做夢一樣,我好久,好久都再不曾見了……」

賈赦的喉頭干澀起來,四肢百骸想有人在放火燒一樣,讓他煩躁痛苦地想要真個人都像是要爆炸開來了,低聲吼道:「你們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我孩子,現在卻聯合起來逼我不孝母親?你們這樣像話嗎?」

「怎么不像話?父母慈*子女才要要孝順,太太算計你是一次兩次的事嗎?你非要愚孝,我沒辦法,可我不打算陪條命進去。」張氏懶得再跟賈赦多話,「你要不想跟我過了,趕緊寫休書把。」

賈瑚在一旁煽風點火:「父親還猶豫什么?今兒你不寫休書,明兒母親怕就連命都保不住了。晚上你喝醉酒沒『逼迫』成母親,明兒要再來一出可怎么得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就當是看在兒子和弟弟的份上,父親,您放過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