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三章 連更(2 / 2)

遇劫 周乙 4990 字 2023-03-14

劉玉冉一驚,目光從門口轉到潔娘受傷的手上。

「叫他滾!」劉玉潔陰郁道。

宮女張大嘴巴。

「算了,我出去見他。」她又改了主意

「你受傷是因為他嗎?」劉玉冉問。

「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

「被畜生嚇一跳,不小心絆倒。」劉玉潔坦然迎向劉玉冉,目光澄澈,不像在撒謊。

確實沒撒謊,真是被畜生嚇一跳。

劉玉冉看上去笨笨的,做事卻通常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既然潔娘沒有邀請她跟著,便是想跟沈肅說點悄悄話,那她遠遠看著就好,這樣被人瞧見了也說不得什么,況且院子各個角落都有宮女內侍。

原以為同意他進去探望已經不得了,沒想到小瘋子紆尊降貴親自出來。沈肅心中一喜,迎上去。

「潔娘……」

「沈公子請自重。」姑娘家的閨名豈能讓人亂喊。劉玉潔撩眼木然看他。

「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我那樣做是有原因的。」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孩子脾氣,定是惱他沒幫忙痛揍韓敬已。然而深宮豈是胡鬧的地方,估計還沒開打,禁林衛的弓箭先射過來。

他擰眉道,「你以為他是我?想殺就殺!我再晚來一步……你知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首先,她會被禁林衛扎成刺蝟。

是,那是個愚蠢的舉動,此後再也不會犯。劉玉潔咬唇。

快要被咬出一抹艷痕,沈肅略一失神。

她嗤笑一聲,「休要假惺惺裝好人,一丘之貉!」

他竟同她最恨的人有說有笑!

他根本就不知韓敬已有多壞!

新仇舊恨一起涌出來,沈肅也是個混蛋,當年托韓敬已照顧她,韓敬已……那是照顧嗎?劉玉潔往後退了一步,眼圈微微發紅。

那時,她覺得阜南道的夜竟比一生都漫長。

那樣的夜也徹底的洗去了她所有的純真與善良,怪不得阜南道沒有櫻花,如此污穢骯臟的地方怎配有櫻花!

「既想利用我,又不敢信我,這樣可不行?」沈肅皺眉。

「抱歉,是我失禮了。」她已恢復常態。

又是這副樣子。沈肅寧願她發火,像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撒潑,罵人或者胡攪蠻纏,都比這沒有感情的木偶來得像個人。「我知道你生氣,因為我把你氣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站在你這邊?」

「你想多了。」她的衣擺在風中瑟瑟發抖。

「劉玉潔!」沈肅驀地吼了一聲。

似是不曾料他也會發脾氣。劉玉潔一愣,那惶惶又迷茫的神情落入沈肅目中,當真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回過神,她瞪大眼睛,「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喊?若真想讓我開心,就去殺了韓敬已。」

沈肅也跟著笑了,不過笑意令人發憷。

「劉玉潔,」他用一種探討又似是疑惑的語氣問,「是不是一直以來……」說到這里他還稍微停頓了下,「我的好脾氣……我對你的好……都讓你覺得『特不值錢』,對,就是不值錢,誰讓我賤呢。」

劉玉潔目光微閃。

「你高興了給我幾顆我摘的覆盆子;翻臉就拿簪子戳我,再不行就一巴掌;受傷了我背你,送只貓還要看你臉色;令尊看上我我沒讓你如意,回頭就找人打我。怎么碰到韓敬已你就慫了?在茶室嚇得爬不起冷得活像個冰棍也是因為他吧?是我抱著你啊,舒服吧,暖醒了,睜開眼對著我臉又是一巴掌!」沈肅的雙眸迸射出她從未見過的怒意,「現在又張牙舞爪,對我頤指氣使,憑的是什么?」

她蒼白的小臉又白了幾分。

沈肅繼續道,「你這么有本事,剛才被韓敬已抱在懷里為何還發抖?怎么不給他一嘴巴?我看你就是個膽小鬼,恃強凌弱,被害痴妄症,失心瘋,總之你腦子有毛病!想使喚我是吧,那你給我個理由,說啊,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下人?裙下之臣?」

誰說她沒打過韓敬已嘴巴,沒用的,一點用也沒有。

打完之後,他便光天化日在椅子上要了她。

他還定下規矩,如果不乖就罰她趴著或者坐著,乖的話才允許躺著,用各種姿勢羞辱她。

劉玉潔又退了一步,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血,神情無波無瀾。

她聲音里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意,「你凶什么凶。沒錯啊,我就是恃強凌弱,恃強凌弱很可恥嗎?你敢說你強的時候沒有凌過弱?我就想利用你,但那也是你自願的,而且我也沒讓你白幫忙。」

「是沒白幫忙,十個梨州歌伎是吧?呸!老子身邊多得是漂亮的妞。」沈肅憤怒的甩袖走人。

主要這不是一個適合的吵架場所。

好凶!

吵架的聲音壓的很低聽不清,但沈肅轉身離去之前那凶狠的樣子是個女人估計都要嚇軟腿。劉玉冉顫巍巍靠上前,「潔娘……」

劉玉潔回首淡淡一笑,「這件事,也別讓阿爹知道。」

十個梨州歌伎還打動不了么,裝什么蒜!

******

熱鬧的花會漸漸散去,眾位貴女向公主謝恩辭行,有人滿載而歸,有人郁郁寡歡,此處不再詳述。

而韓敬已依然坐在水榭,仰首靠住金色的羅榻,聒噪的誦經聲不時傳來,他推開捶肩的宮女,一把掀起空止,「你不走是吧,我走。」

「阿彌陀佛。殿下的心不凈,神才不寧,需多聽幾遍《心經》……」

韓敬已呵了聲,「佛祖凈化不了我,」他轉首看空止無波的眼,「只有她,才能超度我。」

「那她便是你心底的萬惡之源。」

「我作惡關她什么事?」

韓敬已大步流星離去。

他沒回安喜殿,直接去了上書房,元德帝沒想到他還敢來。

從這里就體現出皇宮的弊端,這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你看,他才剛調戲過阿玉,皇兄就知曉了。

當然,這正是他想要的。

「朕看你年紀也到了,過些日子清閑下來,是該給你指一門好婚事。」元德帝低首飲了口茶。

「好啊,把劉涉川家的二娘賜給我。」

元德帝瞪了他一眼。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即便肆意妄為也知道底限在哪兒,同時,也是個不太認真的人,對詩詞歌賦以及書畫不感興趣,好在棋藝精湛,沒事還能打的一手好獵。

做個閑散藩王足矣。

至少還沒被養廢,但若真的一點也不廢,又怎能令人放心。

「你要娶她,難不成想摘了郡王這頂帽子?」元德帝哼了聲。

反正你早晚都要廢劉涉川,又何必惺惺作態。韓敬已笑道,「好啊,那丫頭也這么建議我。是該認真考慮下了。」

「荒唐。你看看你,孬好也是做叔叔的人,就連韓琢都比你懂事。」

我能懂事嗎?

你允我懂事嗎?

韓敬已笑了笑,滿屋明珠比之他的眼眸都要失色。其實他這樣的人,若好好說話,誰都很難拒絕他。「反正我喜歡她,越看越可愛,就算不給我娶,總不能連想也不給我想。」他神色漸漸認真,看上去並不像一時興起。

元德帝無語,心忽然有點疼,胸口好像被扎了無數根鋼針。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他終究還是養廢了他,眼皮子淺的只看見女人,罷了罷了,至少他還能安享一世富貴。

可他終是難過,也無心再聽韓敬已說什么,無非是讓他答應把那劉家二娘賜給他。這又不是小貓小狗,豈能拿來隨便賞人。

作為聖上的心腹,第一貼心人,懷良這個時候跳了出來,笑著勸了韓敬已兩句,要以大局為重。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另尋真愛。」韓敬已收起遐思的目光,朝元德帝拜了拜,告辭,碰巧安喜殿的人也立在殿外迎接。

元德帝氣的丟下茶盅,「孽障。前頭還一副痴情滿滿的樣子,一轉眼就變卦,我若允了他劉涉川的女兒,豈不要出大事!」

懷良一口一個聖上息怒,和聲細氣道,「郡王殿下還年輕,心性兒還沒定,再過兩年便好了。」

元德帝才稍稍息怒,其實敬已這樣也很好,難不成還希望他真對那劉二娘上心。

無心才令人放心。

但他不知離開後的韓敬已,收起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以陰鷙晦暗所取代,在深冷夜宮紗燈的簇擁中,忽明忽暗,似月色天幕下,蒼原之孤狼。

******

劉氏三姐妹結束了熱鬧的賞花會,只有劉玉筠艷光四射,春風滿面,好不得意。

劉玉潔顯得格外安靜,劉玉冉則還沒從一連串的不思議中清醒,心底雖擔憂不已,但到底還是打住了追問的欲/望,也許潔娘心情順過來的時候會主動訴說吧?

冷不丁一雙刀子般鋒利的眼竄入腦海,令她想起朱紅色宮牆對面的少年——方二郎。

高挺的鼻梁,飛薄的紅唇,身形高大而結實,就那樣冷冷的掃過來一眼。

劉玉冉渾身僵硬,呆住。並非是被他迷得,而是嚇得,嚇得渾身起了一層冰碴子。

姐妹倆心中各自有事,便簡單交談了幾句,又去父母那里問安方才回房梳洗准備就寢。

幸而雲袖偏長又有披帛掩飾,劉涉川並未發現劉玉潔的手受了傷。

劉玉潔的潔心園有兩個大丫鬟一個嬤嬤掌管。林嬤嬤最大,幾乎所有事務都由她拿捏分寸,綠染溫柔細心有點內向,管著劉玉潔屋里的事,綠衣活潑腦子轉的又快,管外面,包括調/教下面的丫頭或者對付各房之間必要的應酬,瑣碎但做起來也十分周到,這便是每逢外出,綠衣經常跟在劉玉潔身邊的緣故。

但若是有什么特別有意思的去處,劉玉潔也會帶上綠染,她格外細心,與綠衣的性格完美的互補。

服侍劉玉潔睡下後,綠染在外屋問綠衣:「小姐為何受了傷?」

這個綠衣也不清楚,她屬於女眷帶來的婢女,被留在三源宮外殿同一群下人吃喝,回去之後才見到主子。

可是馬車里的劉玉潔太安靜,連大小姐都沒有開口問,她更是不敢問,洗澡的時候倒是小聲試探過,劉玉潔不答,但也未生氣。

綠染微微嘆息,「此事還是不要瞞著林嬤嬤,但小姐不想提,我們先也別急著問,慢慢伺候著,總會發現點什么。」

綠衣點點頭,欲言又止。

劉玉潔睡的並不踏實,翻了個身,裹緊杏紅色的綾被。

九安,你要帶我去哪?她哭,纖白的小手被少年攥的緊緊的,印出青痕。

回豐水。

不,不能逃,韓敬已會殺了你的。

少年奔跑的腳步一頓,幽幽回過身,濃霧清薄,他的容顏似暈開的水墨,散開,凝聚,最終幻化成了韓敬已。

阿玉,為什么要跑?

不,我沒有。

長安有什么好?你的堂祖父,堂伯父,堂叔父,就連你的親叔父,有哪一個肯要你?就算是公主,沒有親族的支持,都要看人臉色行事。你回去,豈不任人宰割?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想聽。

阿玉,只有我要你,只有我!

她使勁往後退,救命,救命啊!

沈肅不會來了,說不定在閻王殿喝茶。

救命!救命!她聽清了每一個字,卻一個字也聽不懂。無邊無垠的黑暗似一卷冰浪迎頭拍下,劉玉潔委頓在地,不停捶打韓敬已,用力推他的頭。

她在他的身下竭力的掙扎、嗚咽。不要,不要!他不依,征服不了她的靈魂,至少還能征服她的肉/體。

阿玉,你服了嗎?

服了。她說。你想要我說什么,我就說什么。

他眼中有無法遏制的怒焰。

她仿佛忘了哭泣,目光投在不知名的一點,半晌才幽幽問他,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韓敬已的面色瞬間蒼白,深色的眼瞳不斷晃動。

******

他本來想禮貌的敲敲窗,或者坐在碧紗櫥外跟她好好談談,但當鮫紗帷幔後的哭泣一聲比一聲強烈,隱隱開始掙扎時,沈肅再也坐不住,箭步沖進去抱起了她。

他驚訝的凝視懷中的她。

那么冷,那么柔弱,卻也那么壞。

總是令他生氣,挑他遐思,偏偏卻有雙無辜的眼。

沈肅默然片刻:「快醒醒,別哭了,這里不會有人強迫你『要』。」

她微微蹙眉,長長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烏黑的瞳仁漸漸凝聚,在凝聚的這段時間似乎還在判斷夢境與現實。

沈肅!

你把我的閨房當成什么了?

她下意識去摸枕下的匕首,被他一手按住。帷幔籠罩的這一方小世界里,兩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絲絲入骨,一點一點的吞噬寒冷。他聲線黯啞道,「之前……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講道理,應該聽從你的不講理。」

他抱著她,目光纏綿,「我跟你是一伙的,只跟你一伙。」

同伙之間不應該有秘密。

我們互相分享一下怎么樣?

他像手段老練的馴獸師,一點一點的撫平她渾身立起的倒刺,抓住一個最柔軟的瞬間,忽然問,「什么夢這么可怕?」

她凝眸一頓,「忘了。」

他提醒,「你哭著叫韓敬已。」

「知道我有多討厭他了吧?連做夢都在罵他。」她極鎮定。

「可是我聽見阜南道,還有煙霞湖,你怎會知道煙霞湖,這不可能。」

「夢里之事我怎會清楚,許是你聽錯。」

他發現她受傷的左手一直在無意識的拉扯他的袖擺,似要揉爛搓碎。

「哦,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不對我敞開心扉,我很難做到令你完全滿意。」

「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便是滿意。」

他笑了笑,「憑什么呀,你憑什么這樣使喚我?」

「你自願的。」

「我為何不這樣對其他人?」

「其他人不是劉祭酒的女兒。」月光中她泛著珠光的唇瓣譏誚一彎。

他捧起她幾近透明的小臉,手心溫暖,「那你可要聽仔細了。」似乎是要給她做好仔細聽的准備,頓了幾息,他極淡的聲音才溫啞的鑽入她耳中,「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

噗嗤一聲,她居然笑了起來,笑的非常好看,但不懷好意。

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

沒想到時隔兩年之後,在今生還能再聽一遍。劉玉潔笑得花枝亂顫。

在那個五光十色的午後,結束一場極致的快樂盛宴,他起身穿衣服,又俯身吻了吻她滿臉的淚痕。

「潔娘,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他輕輕按摩著她顫抖的腿,「從前的都忘了吧,現在,我會好好待你……」

是好好待了她一段時間。不找她麻煩,不那么凶的盯著她,也不再罵她永遠抓不住重點,還會讓人每天送她愛吃的水晶玫瑰糕,偶爾又送她價格昂貴的珠寶,但都被她賞給了綠衣和綠染。此外,姨娘們再也不敢找她麻煩。

她被休掉的時候有點狼狽,族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堂伯父還一臉正氣道「丟人,丟人,劉氏豈能出大歸之女」,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不去死,死了便還是威寧侯府的三少奶奶」。

那時她抱著小包裹難堪的立在屋檐下,待她很好的他派馬夫送她回家,馬夫給她的那張巨額銀票,應該也是他授意的吧?

他待她可真好啊。

劉玉潔笑吟吟轉眸看向他,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光芒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