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2 / 2)

遇劫 周乙 2873 字 2023-03-14

我給你就是要你轉交的啊,你怎么能把他喊出來?此時此刻,劉玉冉跟方芳絕交的心都有。

「錢呢?」方曉恆問。

吶。方芳將銀票遞過去。

方曉恆掃了眼,揣進衣襟,又摸出兩角銀子丟給渾身僵硬的劉玉冉,「我沒零錢,只有這些。」

劉玉冉悶頭吱唔一句聽不清的話,扶著梅妝剛要離開。

「你還欠我三個銅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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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水劉氏的田庄占地兩千畝,乃劉涉川的私人財產,一分為二,將來給冉娘和潔娘一人一半做嫁妝。而他的生母田氏也被安置在這里,對老人家而言,山清水秀的田園生活遠比奢靡反復的長安要舒適的多。

那是沈肅第一次見到潔娘的祖母。

她荊釵布衣,衣服漿洗的干干凈凈,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中等身材,普通長相,笑起來爽朗,有種鄉下婦人特有的淳朴,但也因優渥的生活條件,使她看上去更為年輕干凈。

年輕的勛國公劉義方為少有的美男子,家中略有幾畝薄田,買童養媳田氏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田氏十四歲便出落的窈窕又水靈,劉義方則正值血氣方剛無處發泄的年紀,趁劉母不在家強行要了田氏,此後順理成章成親,然後他就參軍,一路高升,終於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了真愛佟氏,美貌無雙的佟氏讓他對女人有了全新的認識,再看田氏,自然是越看越煩。

「佟氏罔顧禮義廉恥,未婚先孕,逼得祖父要娶她為平妻,呵呵,平妻,只有門風不講究不怕人笑話的人家才干得出,」劉玉潔無視沈肅的驚訝,對他緩緩道來,「我祖母雖不識字,但亦知廉恥,懷胎五月之時與祖父和離。」

聽說祖父當年還惺惺作態的挽留了祖母一次,第二天便當著族長的面寫下和離書: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劉玉潔喃喃。當年沈肅也當著族長的面念下這幾句話。

但終究是男子歡喜了,女人著實艱難了些,好在一切可以重來,她比祖母幸運。

沈肅十分聰明,並未因劉玉潔的說辭而置喙長輩之間的過失。

但他應該聽得懂她的意思。

勛國公劉府,真的糟透了!

「祖母!」

呆板的小女孩仿佛瞬間換了個人,開心的撲向那名淺笑的婦人。

「囡囡,這次怎么沒通知阿母一聲,倘若提前知會,也就早些腌制你阿爹喜歡吃的咸鴨蛋,我昨天才從西塘挖來泥。」田氏絮絮叨叨,口音偏豐水以東,並不是長安的官話。

劉玉潔笑道,「突然想念祖母便來了,他們是我的朋友,過一晚便離開。」

她指著沈肅和孫瀟瀟。

「綠衣和綠染呢,林氏怎么也沒跟著?」

「她們呀後天就到。」

田氏還想問什么,卻被劉玉潔嬌憨的抱著胳膊,一會問東,一會問西,問的笑意越來越深,合不攏嘴。

葉氏領著兩名仆婦匆匆趕來,對田氏和劉玉潔施禮,聽明原因,立刻安排人下去准備午膳和客房。

沈肅規規矩矩的向田氏行晚輩禮,孫瀟瀟也大大咧咧行禮,田氏十分開心,誇他們是好孩子,還讓葉氏將今年新出的花生和果子拿出來給孩子們吃。

充滿野趣的鄉下生活方式令沈肅大開眼界,他並非沒吃過苦的世家子弟,但還真的一天也沒過過這樣自在的日子,不覺生出留戀,可惜劉玉潔壓根就沒有留他多住一天的意思,倒是與孫瀟瀟無話不說。

其實是孫瀟瀟纏著她問東問西,高興就笑,甚至大叫,喜怒哀樂完全寫在臉上,可就是這樣一個笨蛋,竟贏得了潔娘的好感。沈肅發現不止一次,她對孫氏微笑。

「哇哇,明年夏天我還要來這里,你們看啊,好大的鯉魚!」孫瀟瀟手舞足蹈,拿著網兜在魚塘附近亂晃。幾名仆婦從旁指點哪里魚多哪里魚少以及多大的魚才適合捕上來吃。

沈肅趁機接近劉玉潔,「她很無聊的,你不要跟她玩。」

哪有,這樣多好!劉玉潔微微失神。

「哪里好?」沈肅不解。

「我曾經也這樣……」大約察覺說漏了什么,她警惕的頓住,指著魚塘道,「我祖母做的魚好吃。」

前世她也是這個年紀,也是這樣開心的在豐水,無憂無慮。

那些歡笑啊,活潑啊,叛逆啊,以及該死的天真全都不見了。

如今,只有一身堅硬的盔甲與倒刺。

兩人一前一後,走至老槐樹下的秋千,劉玉潔頓住腳,側首視他,「其實……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也是。你先說。」

劉玉潔深深吸了口氣,「當今聖上……是個怎樣的人?」

沈肅想過了一百種可能,唯獨不料一個內宅女子竟會問這個!

他錯愕,「……」

「回答我。」

「聖上便是聖上,還能是哪種人。」沈肅的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她蹙眉紅唇微啟,卻被他單手制止,「潔娘,我發誓我會保護你,但你總是讓我做莫名其妙的事,問我莫名其妙的問題,有時候你說的話包括對我的厭惡都讓我想不通,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你把自己藏起來,卻又要求我找到你,這真的很難。」

「所以……是要我敞開心扉?」她異常安靜。

「是!」

那恐怕你會更莫名其妙。她收回視線,目光投向不知名的一點。

「如果覺得這里不合適,我們就去個沒人的地方,你清清楚楚的告訴我,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接受。」

「說謊你也接受?」

「我有判斷能力。」

劉玉潔嗤笑一聲,腳步輕移,沈肅聞見了她發髻的馨甜香味,原來她已離得自己這樣近,「潔娘……」唇間一軟,被她的食指壓住,且她不打算收回,就這樣壓著他的唇,仰首視他,美眸半晗,「那我考考你。」

「現在是大周十八年,四年後也就是大周二十二年,我阿爹因為水道貪污案將會被發配俱蘭,死於發配途中。」

所以她那么關注永州水道。

「阿爹死後,繼母自裁,我與姐姐也相繼死去,劉氏小長房自此絕後。」

他瞪大眼睛,去抓她的手,但她堅持按住他的嘴,不允許他說話。

「至於你,可能也是個短命鬼,會被亂箭射死。」

兩人目光相接,彼此看了一會,劉玉潔松開手,滿含譏諷偏頭審視他,等他斥責胡言亂語。

但誰又會拿一家人的性命來胡言亂語呢?

「所以你在馬車上哭著讓我小心,提醒我是嗎?」沈肅平靜道,「謝謝。」

嗯?劉玉潔神情一凜。

謝謝是什么意思?

是相信她的瘋言瘋語,還是諷刺她的瘋言瘋語?

沈肅背過身,沉默了片刻,在此期間她也是沉默的,沉默的盯視他背影。「潔娘,」他轉回身,「所以你真的在阜南道生活過?」

劉玉潔驟然雙目圓睜。

「煙霞湖,很美,只有去過阜南道凝霞谷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凝霞谷是恭親王的私人馬場又兼軍事要地,除非他的家人和朋友,誰也進不去。潔娘,你卻在夢囈時清清楚楚的說煙霞湖,會飛的銀魚還有奔馳的駿馬,吹口哨兒,駿馬就會排成排。」

恐怕即便是宮中的皇後也不會知曉的這般詳細吧?

潔娘,你到底是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曉?」她唇色蒼白,語氣鎮定。

「我曾在阜南道的騎兵營訓練,做的工作同……你的朋友九安差不多。」沈肅淡聲道。

真相已然接近,女孩烏黑的瞳仁不斷晃動。

「雖然不可思議,但我要你親口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

「怪物。」

他搖頭。

「一個重新活了一次的人。」

他頓住,似乎在判斷,溫熱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然後點了點頭。

這是相信她?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絲毫的置喙、訝異乃至惶恐?就這樣相信了三天三夜也解釋不清的事情!他真不覺得怪力亂神?劉玉潔攥緊手心。

「那么現在告訴我,你為何流落阜南道?因為劉大人的過世,小長房坍塌?」

阜南道,仿佛能吸光她的血,他每說一次,她的臉色就白幾分,但他卻不得不重復,如此才能一點一點的去挖掘,挖掘深藏她星湖眼眸里的秘密。

她幾乎不能自已。

「你這樣厭憎我,我們曾經發生了什么?」他縝密的推理能力以及一個又一個精准的問題將她砸的潰不成軍。

但他似乎並不著急她的答案,「我還是那句話,我相信你,不管多么不可思議。這個也許很難解釋,但我理解一些奇妙的東西,比如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莫名的熟悉,雖然想不起曾經在哪見過你。」

劉玉潔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