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1 / 2)

遇劫 周乙 3697 字 2023-03-14

桑下魚塘邊有不少下人,沈肅可以很容易抓到她,但也很容易引來無數道探究的目光。

他難掩心中激盪,一瞬不瞬的目送劉玉潔遠去的身影。

那之後,直至晚膳結束,她都未曾出現,連孫瀟瀟也不見。

田庄的下人悉心准備熱水,整理床鋪,非常周全的盡到待客之道,雖說鄉下並不講究,但也可從細節看出田氏非常有涵養。

按理說白天他與潔娘發聲爭執那一幕,早就被人傳了話,田氏卻並未出面斥責他,反而容忍他住一晚。

孫瀟瀟倒是極有眼色的不敢招惹沈肅,他凝重的臉上幾乎要滴出水。

畢竟惹急他,肯定沒好果子吃,說不定還便宜了周明,別以為她不知他們之間的齷齪勾當!

她吃好喝好便歇下,想著哪天找准機會告訴劉姑娘沈肅有多變態有多慘無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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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水的婆子將熱水與冷水兌好,倒進寬敞的青石槽,槽內有渠口以數根手腕粗的空心竹筒連接到對面的凈房。

水汽繚繞的凈房,劉玉潔光/溜溜的坐在黃楊大木桶里,「祖母,水有點燙。」

田氏拿柔軟又吸水的棉布巾子擦擦她小臉上的水漬,「燙一點才管用啊,你不是嫌胸口疼。」

潔娘粉面酡紅。

胸口鼓鼓的一小團似乎著急長大,有時候會有點疼。她覺得害羞,便悄悄告訴祖母,祖母命人熬了一堆草葯給她泡澡,還說這個土方子很管用。

祖母跟她這么大的時候也疼過,隔壁的王婆婆便告訴她這辦法。王婆婆是個穩婆,很懂女人的小毛病。田氏對王婆婆有很深的感情,那時候她很小什么也不懂,劉義方又年輕氣盛,折騰的她受了傷,也是王婆婆給治好的,還將劉義方罵了頓,自那以後劉義方再也不敢胡來,對她也漸漸溫柔,但男人的溫柔並不會只對一個女人,遇見佟氏後,他對佟氏也很溫柔。冷靜的田氏當即作出判斷,以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邊絕不會有好下場,說不定他在心里也嫌棄她丟人,又見那佟氏一張蜜嘴綿里藏針的鋒利……為了孩子,田氏沒有什么是不能舍棄的,包括丈夫,所以她選擇離開,這將是她所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因為劉涉川平安的長大了。

而那些沒有離開的女人,在佟氏的陰影下非死即傷,除了半死不活的柳氏生下老三,家里哪還有其他女人的一兒半女。

霧氣很快凝成水珠,沿著少女白釉似的的身體滾動,燭火昏黃,映著這樣光澤動人的肌膚,水霧中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鴉翅般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如此美好,仿佛生來就該被人疼愛嬌寵,而前世的命運真像一場諷刺。

「這頭發也不知像誰,濕了水好似田壟的卷毛羊似的。」田氏絮絮叨叨。

「祖母!」

「別動,小心皂角沫飛眼睛里。」田氏斥責了聲,神情卻聚滿暖暖的慈愛,一雙略有點粗糙的手緩緩按摩潔娘的頭皮。女孩兒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要精心愛護,她的兒有福氣,生的女兒也有福氣,每回只要想到這些,就打心眼里高興,感覺前半生的所有苦難都值得。

她很想兒子,也很想兒子的孩子,但她從不說。此時此刻,望著潔娘抽條似的小身子,忽然想起這孩子小時候,就比別的小孩乖順,洗頭發不哭也不鬧,眯著眼睛像只慵懶的小貓,你越撓她,她越敞開肚皮開心,後來有了林氏,這些活便不再需要她干。她又想到川郎小時候,光著小腳丫坐在木盆里,川郎不如潔娘懂事,一洗頭就哭,她就趁種地的時候摘兩顆野果,哭的時候給顆野果,傻川郎見了吃的便眯著眼睛讓她洗頭發,邊洗邊喊阿娘。

那時候,一顆野果就是川郎整個童年最美味的回憶。

田氏眼睛微微濡濕,許是被凈房的水霧蒸騰。

劉玉潔微微閉上眼,任由祖母舀起一瓢水沖洗發頂,最好洗去她所有的回憶。

「祖母,我遇到一個人,他說吃魚眼肉不傻。」她想起晚膳時祖母夾起那塊肉丟給貓,憑良心說她想吃。「其實我覺得挺好吃……」她小聲咕噥。

田氏嗯了聲,挑了點茉莉膏緩緩揉著她烏黑的發梢,「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吃的人傻,夾給你的人才傻。」

這樣啊。劉玉潔心情愉快。「那祖母每次都夾給貓,會不會變傻啊?」

「你這丫頭,吃的是貓又不是人,祖母怎么會傻。」

也對哦。她眼睛笑彎。

「是那個叫沈肅的孩子吧,他是什么人,你喜歡他么?」田氏忽然問。

夾魚眼肉給你的就是他吧?她這么大年紀,怎會看不出那種既壓抑又忍不住熱烈的少年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潔娘,不敢多看,但每看一眼就有藏不住的纏綿漾溢。

劉玉潔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讓祖母誤會。「祖母,喜歡他的不是我,是阿爹。」

原來他便是川郎看好的那個孩子。田氏笑了笑,「為什么不喜歡他?」

「我為什么要喜歡他呢?」劉玉潔不解。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田氏,她答不出。劉玉潔趁機轉移話題,娘倆在這祥和的秋夜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打開話匣子的田氏還講了劉涉川小時候的糗事,聽得劉玉潔哈哈大笑。她不知自己那雙滿含薄薄憂郁的眼眸,波光瀲灧,當她笑時,那憂郁仿佛也笑,這發光的矛盾令她看上去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綺艷,田氏微微蹙眉,但又想不通,便不再想。

夜深人靜,她立在窗前的案邊,一筆一劃寫著。

小、心、元、德、帝。

韓敬已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但也有可能故意騙她,這一點有待考證。

但有一點可以看出,元德帝於水道上十分倚重阿爹,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要外放永州,阿爹絕對是不二人選,站在元德帝的立場,興修水利乃治國安邦大計,劉玉潔覺得自己也會這么做。然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若想讓阿爹死的那個人真是元德帝……劉玉潔不敢再想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屆時她將如何面對?

前世貪墨案爆發,三皇子與太子之位徹底無緣。咬著人就不撒口的御史大夫終於找到事做,每天都有十幾封彈劾三皇子的奏折雪花一般飛進金鑾殿。真真是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但只要不是謀反罪,就算貪污了一個國庫,皇子依然是皇子,只不過被褫奪親王封號,換個普通的大宅子過日子罷了。阿爹卻是一世功名毀於一旦!反差之大,令人心寒。

燭火搖曳了下,有人輕輕敲了敲窗欞,不用猜她都知道這是誰。

「潔娘,明天我就要回長安,但我們的話必須說完。」沈肅的聲音微啞。

兩人隔窗相對,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他也看不見她的,這讓她沒來由的輕松。

「我想知道你重活之前發生了什么?」

發生什么?

她絕不會告訴他。

「發生了我對你說的那些。我死的時候……才二十歲,知道的不多,但只要想起什么一定會告訴你。」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沈肅沉痛的望著無法穿透的窗子,他想抱抱她,無關情/欲。

「你很早就認識韓敬已對不對?」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她為何對一個深居簡出的郡王莫名其妙的恐懼。

沈肅聽見窗內的她呼吸暫緩。

「不認識。」回答聲冷靜決絕。

果然認識。沈肅深吸一口氣,又問,「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讓你去阜南道,你……」他似乎在找一個形容詞,最終確定用「前世」,「前世,你是不是嫁給了他?」

有毛筆跌落青磚地面發出的脆響,屋里的人影在燭火中搖曳。

「我要是你就關心一下自己還能不能多活幾年,」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輕落落的,「再提醒你一下,韓敬已……跟我一樣,來自前世。」

窗外寂靜了片刻。「這樣啊,那我一直懷疑的事就說的通了。」半晌,他如是說。

但有一點還是矛盾,倘若潔娘嫁給韓敬已……

作為男人,沈肅一眼就看出韓敬已眼神里毫不掩飾的迷戀與占/有/欲,既然如此喜愛潔娘,又怎會虐待她?這完全說不通,難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這一點也不像。從未聽說安喜殿有宮女傷亡,如果他有怪癖,肯定瞞不過沈肅。

所以只是單純的侵/犯了潔娘的身子……夫妻之間那種事不是很正常么,又怎會令一個女人嚇成這樣?

沈肅雙手輕輕搭在窗欞。

高麗紙映出一只修長的大手的輪廓。屋子里的劉玉潔雙手環肩窩在寬大的圈椅里。

「潔娘,那我呢,在你的前世,我是什么?你也像現在這樣排斥與我定親?我們有沒有在一起?」

「沒有。」否認的十分迅速。

她果然認識他!

沈肅的呼吸凝滯!

甚至……比認識還嚴重!

「告訴我好嗎,潔娘!」

「我們兩家議過親,下聘之前你發現不合適,就此作罷,這就是我跟你的前世。」她異常平靜。

「潔娘。」他喊著她的名字。但窗子里再沒有回音。

******

沈肅走之後,她叫醒外間熟睡的小丫頭,小丫頭正在長身體的年紀不免貪睡,睜開眼看見臉色略白的二小姐嚇了一跳,「奴婢該死,竟睡大意了,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要熱水,小丫頭立刻去廚房打來還溫在灶上的熱水,兌了滿滿一桶。心里卻在嘀咕,怎么回事啊,不是洗過澡了?但做下人最要緊的便是聽主子吩咐,主子要干啥就干啥。她遵從吩咐,拉上兩重帷幔,留劉玉潔獨自蹲在里面泡澡。

水汽蒸騰,女孩蒼白的臉頰不斷有淚珠滾落,像是泄憤一般,她拼命清洗青澀的下半身,洗洗就沒事了啊,可韓敬已的體/液滲透過每一寸,每一寸又被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侵/犯過。她伏在木桶邊沿無聲的垂淚。

為什么要糟/蹋我啊!

她問過了無數遍。

我想回家。

她求過了無數遍。

韓!敬!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像我一樣的痛不欲生。

女孩緩緩抬起幽冷的長睫,不同尋常的堅毅。

******

小丫頭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聽見水聲,不一會兒又是窸窣的布料聲——小姐洗完了!

她忙起身打簾子,劉玉潔神色如常走出,穿的整整齊齊,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喝了一杯水便熄燈歇下。

不久之後,她返回長安,在書房「詳細的」講述事情來龍去脈,劉涉川凝神靜聽。

「事情就是這樣,我殺了周大海,韓敬已殺了另外兩個,然後我們碰巧發現大家都在一個院子。他知道我是您的女兒,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便留我暫時跟在他身邊。不過……」講到這里,她神情一凜,變得無比嚴肅,這樣的神情果然極大的吸引了阿爹的注意力。劉玉潔緩緩道,「阿爹,您一定要小心這個人,他很壞很壞。」

這小子確實不是省油的燈!劉涉川心中有數,但更關心,「他是不是對你無禮?」

「沒有。」劉玉潔否認,又道「我聽見他跟身邊的內侍說近幾年水道不會太平,聖上可能在嚴查貪墨案,阿爹,您一定要小心,千萬……」

「阿爹不缺錢,再養十個你都沒問題。」劉涉川笑。潔娘這是怕他貪污受賄。

為官多年,誰手里沒一件灰色的事,但他始終謹記聖上的底線以及做人的底線,也許他不算好人,但也絕不是壞人。

「不過,你確定這是偷聽到的?」那小子一看就是個精明貨,會蠢到被人聽牆角。姜還是老的辣,劉涉川若有所思盯視劉玉潔。

「你也太高看他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她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