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道當時是尋常(1 / 2)

楊洪說的角度,是站在了大明的軍卒的角度。

興文沒興出什么,但是匽武是真的把武備給匽松弛了。

這一點是事實,否則以洪武、永樂年間的大明軍隊,何至於出現土木堡天變呢?

朱祁鈺看著楊洪略有憤怒的眼神,楊洪屢次都提到了大宋朝的重文輕武招致的災禍,證明他對興文匽武一事極其的不滿。

朱祁鈺說道:「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才知道,一些政策,完全是有些偏離了正軌,我們要做的就是將其掰回來。」

他忽然話風一轉說道:「楊俊當初在土木堡撿到了很多的火器,但是瓦剌人並沒有帶走它們,是有這么一件事,對吧。」

楊洪點頭,這件事當時在御史提到之前,朱祁鈺就已經以防邊為急,寬宥了。

事有輕重緩急,那時候大明京師都不知道天命在何時,楊俊還肯組織百姓,准備依據宣府做最後的抵抗,算得上國之良將了。

當時以內三關為界限,形成了鮮明的兩個世界,山外九州因為兵禍,人人惶恐,人人驚呼大明要完,山內京師,歌舞升平,好多人以為瓦剌人根本打不進來。

朱祁鈺重提此事,當然不是再次責罰楊俊,寬宥就是寬宥了。

朱祁鈺對著群臣說道:「顯而易見,瓦剌人不帶走他們,是因為火器是一種極其昂貴的武器,只有富裕的國家,才能負擔起。」

這里是鹽鐵會議,不是奉天殿的彈劾,更不是文華殿的制定政策,而是討論財經事務。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常聽聞,韃靼人、瓦剌人他們常年居無定所,隨水而棲,每年不同的季節,他們都會如同候鳥一樣遷徙。」

楊洪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何談及此事,但還是俯首說道:「的確如此,比如涼城,在蒙古人的說辭中夏盤營,就是夏天的時候,他們會到這里來放牧。」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亦聽聞,韃靼人、瓦剌人因為貧寒的生活條件,十四五歲,他們就必須要參與作戰,而且一個部族的遷徙時,戰時能達到二三十萬人,他們自帶牲畜。」

「瓦剌人的也先太師,甚至不需要支出任何軍費就可以獲得大量的軍士。」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免費的往往是最貴的,瓦剌人看似不費一緡可以維持一個龐大的軍隊,但是只要戰敗,就是舉族危亡。

他們用以維持軍紀的手段,很多時候,都逼必須要使用屠城的方式去維持。

因為他們聚集在一起的目的,就是發財、劫掠,所以,他們南下總是伴隨著一陣陣的屠掠。

楊洪點頭,無奈的說道:「他們十多歲的孩子的確需要參戰,的確沒聽說過瓦剌人需要支付給軍士們月鹽銀,來讓他們作戰。」

「當然怯薛軍除外,他們的怯薛軍的實力極強,月給銀一兩五錢,曾經遠征數萬里之遙而不潰散。」

所有的群臣都呆滯的看著陛下,這為何又說起了瓦剌人和韃靼人呢?

這好好的財經事務專題會議,要改成軍事會議了嗎?

朱祁鈺還是地第一次知道,原來草原部隊也會發餉,而且還不低,一年居然折銀之後,居然有二十兩左右,當然數量極少就是了。

他忽然開口問道:「瓦剌人獲得一個戰士,只要部族生孩子就夠了,但是我們呢?你們知道現在京營一個軍士,需要多少錢嗎?」

度支部大使王祜、內帑太監林綉一人拿出一個小算盤來,開始噼里啪啦的算賬。

吳敬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這直接就陛下的面前算賬了嗎?

王祜很快就站在朝廷的角度,算完了這筆賬,吐了口濁氣說道:「組建一只二十萬人的常備軍隊,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余萬兩銀子,這是用徭役折銀去計算,而維持大明京營每年每軍士折銀,大約是十五兩銀子。」

「按京師米價去折算,需要六百萬石糧食,才足夠維持京營的常備,而大明在宣德、正統年間的到京的賦稅,大約只有三千一百萬石左右。」

林綉撓了撓頭說道:「內帑光放賞就折騰了三百余萬兩銀出去。」

「現在稍微好了些,銀幣一枚,平厘七錢,但是每年依舊需要百萬銀幣以上。」

「折糧大約需要兩百萬石。」

朱祁鈺滿是笑容的說道:「大明的人丁從洪武年間的三千余萬,增長到了現在六千余萬,京營的維持成本從永樂年間的年三百萬石,增長到了年八百萬石以上,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

「但是朝廷的賦稅,甚至低於洪武年間。」

「當時瓦剌人蟄伏,韃靼人龜縮,兀良哈人搖尾乞憐,任誰去看,都會覺得,京營如此高的花費,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朕才說,當時只道是尋常。」

興文匽武是一個大課題,每次鹽鐵會議,都會討論一番。

楊洪是站在軍伍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是朱祁鈺是從君主或國家支出的方面,去思考這個問題。

大明朝實在是太窮了。

其實國朝之初,獲得軍士的成本較低,無論是洪武年間的軍屯衛所,還是永樂年間的北衙軍到後來的京營,都不算昂貴,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的發展,這種成本便愈加高昂了。

這在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在開國的時候,可以大肆鯨吞天下開邊,但是隨著時間的流矢,便無法在支撐了。

這里面的因素很多,財經事務無法支持,只是其中的一方面。

朱祁鈺又補充了一句說道:「當然,天下諸事並非完全的財經事務問題,比如於少保調動備操軍、備倭軍入京,二十余萬大軍入京,這組建的費用花了多少?一紙政令耳。」

群臣沉默了許久,陛下思考問題,始終站在一個很高的角度,這種視角帶給群臣的沖擊力,是極其攝人的,他們從未思考過此種的緣由。

當時只道是尋常,又道盡了多少那些在後世看來極其愚蠢的政令,其背後的原因呢?

「陛下聖明。」胡濙俯首說道。

他連連感嘆,因為是親歷者,他從來無法以一個旁觀者角度去思考問題,反而陷入了一種死胡同里。

當時明明是對的,為何現在又不對了呢?

他時常陷入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之中。

正如他那天說自己誠無德一樣,今天堅定支持,後天堅定反對。

胡濙此句真心實意。

「陛下聖…」

朱祁鈺打斷了群臣的附和,笑著說道:「如果從單純的財經事務的角度來看,訓練大量義勇團練,可以有效地降低大明軍隊獲得軍士的成本,其實非常省錢了。」

「一個義勇團練加入京營,參軍之後,他的訓練成本遠遠小於一個百姓參軍後的訓練成本,所以大家問要不要訓練義勇團練,還是要的。」

「讓京營的軍士家屬可以參加農庄法,使用土地支付軍士報酬,也是一種減少朝廷開支的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