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裝在套子里的人(2 / 2)

朱瞻墡嗤笑了一聲,拽了拽自己的臉皮說道:「這是什么?」

羅炳忠老實巴交的說道:「臉。」

「臉,臉面。」朱瞻墡用力的靠在了椅背上,搖頭說道:「吳太後的父親吳彥名乃是漢王近衛,永樂十年,吳太後入宮。」

「宣德十年之前,我作為先帝的胞弟,從未聽說過我還有一個二侄子,你可知為何先帝要將陛下養在宮外?」

羅炳忠想要堵住耳朵,這種皇家機密之事,也是他能聽的?

可是襄王要說,他又不能不聽,君讓臣死,臣不能不死。

他結結巴巴的問道:「為,為何?」

朱瞻墡嗤之以鼻的說道:「還不是那孫太後?」

「先帝為何生不出兒子來?你猜是生不出,還是生得出來,活不得?」

「自從那胡皇後被廢,孫氏做了皇後之後,先帝膝下再無一兒一女,只有陛下一人養在宮外獨活!」

「你還不明白嗎?」

「陛下是個明白人,所以住泰安宮,而不住皇宮。」

「當然了,孤這也都是猜測,做不得真,做不得真,你權當孤胡言亂語便是。」

羅炳忠看著牆角的梅花,思索了良久,他的襄王殿下今天真的沒吃錯葯,因為是裝病,隨行的醫倌,壓根就沒開葯。

既然不是吃錯葯了,那大約是真的病了,心病。

羅炳忠十分鄭重的說道:「殿下要是實在是擔心,要不我們在這周王府舊府多住些時日?等到開了春,過了天明節,等到京營凱旋之後,再回京?」

「實在不行,咱們就不回京了,問陛下討要一個封賞,把這周王府舊宅賞給殿下,咱們就住這兒,哪兒都不去了。」

朱瞻墡靠在了椅背上,呆呆的說道:「把孤今天跟你說的話,散出去吧。」

「收拾好了,就上路吧,不耽擱了。」

「散,散出去?」羅炳忠可是知道襄王今天到底說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又是妄議太子,又是妄議陛下身世,只要一句話說出去,都是掉腦袋的事兒。

這襄王還要他羅炳忠散出去?

回京就是腦袋搬家!

「孤是王,還是汝是王?!」朱瞻墡厲聲問道。

羅炳忠十分確切的回答道:「殿下是王。」

「讓你散出去,你便散出去就是。」朱瞻墡靠在椅背上,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喃喃的說道。

羅炳忠已經完全慌了神,他愣愣的說道:「殿下糊塗啊,殿下,這是取死之道!散出去之後,哪怕是陛下想保殿下,都保不住啊!」

「散不得!散不得!」

朱瞻墡笑著說道:「孤本就沒打算讓你陪孤殉葬,孤會為你求情,留你一命的。」

「在貴陽府,孤認識了一個很怪很怪的人,你大約也聽說過他。」

「就是那個落鳳坡私塾的先生,即便是天朗氣清,他也總是穿著蓑衣帶著斗笠,而且壓的很低很低。」

羅炳忠不住點頭說道:「我知道那人,是很怪,他總是把筆墨紙硯用油紙包好,在家、在私塾,他都會把窗戶關的嚴絲合縫,一條縫隙都不留。」

朱瞻墡歪著頭笑著問道:「這人是逃犯?」

「不是,查過好幾次,就是個落榜的書生罷了。」羅炳忠搖了搖頭,這么怪的人,他自然要仔細查驗,一個土生土長的熟苗,並未作奸犯科。

朱瞻墡站起來,拍了拍羅炳忠說道:「他用這蓑衣、斗笠、油紙、窗欄,做了個套子,把自己裝了進去,就如同那穿長衫站著喝酒的孔乙己一般。」

「回了京師,就好好准備科舉吧,考個進士,博個正經的前程。」

朱瞻墡說完,負手而行邁著外八字,帶著些許紈絝的性子,向著車駕走去。

羅炳忠趕忙追了過去,今天朱瞻墡的話意有所指,話里有話。

這裝在套子里的人,何嘗僅僅是那個落鳳坡的私塾先生,何嘗僅僅是孔乙己?

這套子何止是那蓑衣、斗笠、油紙、窗欄呢?

羅炳忠到底沒有把朱瞻墡的話散播出去,違抗了朱瞻墡的命令。

朱瞻墡如果仍在襄陽襄王府花天酒地,他死不死,怎么死,當然由他自己決定。

但是既然是走出了襄王府,監國之後又去了貴州安定地方,那朱瞻墡的這條命,歸陛下,歸大明,不歸他自己。

羅炳忠沒有按照朱瞻墡的吩咐,而是將朱瞻墡的話,爛在了肚子里。

朱瞻墡的馬車用了十天的時間,從開封府走到了通州水馬驛。

在朱瞻墡下榻到了通州水馬驛的時候,羅炳忠匆匆趕往了泰安宮,覲見了陛下。

羅炳忠事無巨細的將朱瞻墡的話轉述給了陛下,包括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朱祁鈺沉默了良久說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吧。」

「臣,告退。」羅炳忠想為襄王求情,跪在地上跪了許久,但終究是沒有開口。

他是襄王近臣,他開口,反而適得其反。

羅炳忠剛走,興安立刻俯首說道:「陛下,襄王殿下,絕非不知輕重之人,也絕非無恭順之心之人,此番誅心之語,恐有內情,陛下息怒!懇請陛下明察。」

朱祁鈺並沒有生氣,反而擺手說道:「他這是在自污,朕明白,以襄王之尊,朕這奇功牌都賞了,賞無可賞,他不自己給自己潑點臟水,怎么活?」

「朕聽聞前些日子襄王的那三個兒子,可是在京師耍了大威風,被都察院的人狠狠的參了一本。」

「這三個小子自從入京之後,一直是老老實實,從未有逾矩,這襄王要回來了,他們反而鬧起來了,鬧得京師滿城皆知,不就是給朕看的嗎?」

「裝在套子里的人何嘗只有襄王呢?」

朱祁鈺忽然想到了當初他問金濂,關於寧陽侯陳懋貪墨鉅萬之事,金濂說他和陳懋抵背殺敵,不便多說,朱祁鈺一再追問,金濂也就借古喻今,說了句封無可封。

時至今日,這話又應在了朱瞻墡的身上。

朱瞻墡安定貴州有功,而且是實打實的,他自己立下的功勛,利柄為樞,進行的大規模供給側改革實踐,對大明而言,是一種極為寶貴的經驗。

朱祁鈺給他朱瞻墡什么?

給不了,那朱瞻墡只能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