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換家戰術(1 / 2)

此時要打魚的袁彬等人,船舶正在快速的向著界港而去。

連大內氏和尼子氏都得到了三管領伙同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政,要討伐山野銀山的消息,掏了袁公方的老巢。

袁彬等人能不知道嗎?

他要打的魚,正是三管領和室町幕府。

界港在難波京(今大坂)北部,因為倭國要前往大明朝貢,而特別建立。

由於勘合貿易的利潤極其誘人,過於驚人,界港遂成為有實力大名的必爭之地。

這個界港先後有大內氏和細川氏爭奪,大內氏和細川氏也因為這個界港結下了極深的仇怨。

大明皇帝的海外市舶司,共有四處,琉球的那霸港、朝鮮濟州島、澎湖市舶司以及倭國的難波京。

這四處海外市舶司,唯有難波京未曾確立。

袁彬披甲帶刀,兜鍪帶好之後,並沒有扣下,而是看著戰座艦噼開的波浪,出神的說道:「在倭國待久了,甚至還以為倭國這樣的方式,才是人間常態。」

「甚至認為它比大明還要合理幾分。」

「嗯?」李秉用鼻音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李秉一直以為袁彬是在迷茫陛下的態度,或者迷茫是否應該追逐權力。

但是現在看來,袁彬似乎有迷失自我的征兆。

連倭國這種天下失序、群雄蜂起、連年戰亂的地方,也能稱之為人間常態?

甚至比大明還要合理幾分,這又從和說起?

「說說看,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李秉面色如常的問道。

給一個人解惑,不是完全否定對方的迷茫,而是深入他所思所慮之中,去思考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袁彬大馬金刀的坐在甲板上,看著遼闊的海面平靜的說道:「室町幕府、三管領、守護大名、武士和普通百姓,都有很大的幾率看不到明日太陽升起,百姓朝不保夕,室町幕府的將軍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京都府的城頭王旗變幻,三管領也並非世襲罔替,那武田山名氏,之前還號稱六分之一倭國,現在不也龜縮在三個令制國內,瑟瑟發抖?」

「這權貴也好,富商巨賈也罷,守護大名又如何?該死還是得死。」

「死亡之後,騰空了肉食者階級,增加了上下階層的流動。」

「倭國地面,一揆和國一揆,如火如荼,驅逐了國主,最普通的百姓,也有可能一躍成為守護大名。」

「今天你是國主,明天我國一揆之後,我也是國主。今天你吃香的喝辣的,明天就輪到我了。」

李秉聽了袁彬的第一個理由,沉默了許久。

正如襄王殿下所悟的那般,官選官總是在向世襲制轉變,而這代表著大明階層流動姓降低,也就是階級固化。

袁彬似乎說的有那么幾分道理。

袁彬繼續盯著海面說道:「界港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這里是倭國茶道盛行的地方,今井宗久、津田宗及是茶道宗師,甚至在界港形成了風力。」

「茶道蔚然成風,每次大明貨船到港的時候,界港的所有人,是所有人,爭相購買茶磚。」

「很多窮苦之家的百姓,也願意花費幾乎所有的身價,買一塊茶磚去享受。」

「因為他們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著,索性把錢都花出去,及時行樂。」

「你再看大明,地主們恨不得糧倉里的糧食,都爛在倉里,恨不得銀子在豬圈里埋到他們忘記。」

「為何?還不是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想要把錢存起來?」

「大明的冬序是錢荒,如果能把地主們圈在豬圈里的銀子都挖出來,還會有錢荒嗎?」

李秉愣愣的說道:「不會,自從南宋初年開海之後,流入大明的銀子,數以億計,倘若這些銀子都在流通,大明何至於有眼下之冬序?」

李秉差點都被袁彬給說服了,這個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勐人,居然思考的如此深刻。

袁彬繼續說道:「即便是這人死了,也不會給家人們帶來多少的傷痛,因為所有人都是如此,連室町幕府的大將軍都有可能隨時暴斃,更何況百姓呢?」

「而且死亡,在倭國似乎不是那么可怕,只要一死,就不用面對沉重而漫長的勞動僅僅賺到了一點口糧、不用憂心生活瑣事、不用每日惶惶不安,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來。」

「即便是死了,家人悲痛不已,其實也沒什么大礙,那些個波斯商人,帶來了福祿三寶,也可以撫平家人們的傷痛啊。」

李秉嘴角抽動了下,倔強的說道:「你說的不對!人最基本的要先活著!你這都是什么歪理邪說。」

「不對!你說的不對。」

李秉作為士大夫、僉都御史,他本來是打算為袁彬解惑,結果呢?

被袁彬給說的雲里霧里,還聽出幾分歪理來。

「不不不,李御史聽我說完啊。」袁彬嘴角浮現出了一些笑意,他繼續說道:「其實有一個問題,大明根本無法解決,那就是大明朝臣們,總說陛下是亡國之君這件事。」

「只要陛下不肯妥協,朝臣們就要一直說下去,勸諫下去,直到陛下成為你們想要的模樣,而陛下又不肯投降,不會變成那樣,只能這么僵持下去。」

「但是如果大明是倭國這種樣式的天下,那這個問題不復存在啊,因為根本不必討論亡國不亡國的事兒。」

「因為它始終處於亡國的狀態啊。」

李秉終於惱羞成怒的說道:「滿嘴胡言!胡說八道!」

「哈哈哈。」袁彬長笑了起來,他的確在胡說八道。

岳謙、季鐸看著逗弄李秉的袁彬,也跟著笑起來,戰座船的甲板上,滿是快樂的空氣。

能把經學博士,用歪理辯倒,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兒。

如果朱祁玉知道了袁彬和李秉的對話,一定會讓德戾帝給袁彬磕兩個頭。

德戾帝也就是殺一殺猶太人,袁彬這邏輯,可是無差別,上到公卿、下到黔首,無差別的隨機死亡論,堪稱人類清除計劃。

袁彬看著越來越近的界港,看著那海岸線出現在了眼前,眼神格外的銳利的說道:「陛下說,在被朘剝的時候,能活出些許甜味來,是萬世不竭的奴才。」

「那在隨時隨地可能死亡的世界里,活出了甜頭來的人,品出幾分合理來,大約就是得了癲病!」

袁彬當然沒有瘋,他只是用讀書人的敘事風格,將胡攪蠻纏,發揮的淋漓盡致。

用一套看似合乎邏輯、實則狗屁不通的說法,把李秉辯的啞口無言,給枯燥無味的行軍過程,增加一些趣味。

袁彬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繼續說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倭國的番眾會成為一股重要的武裝力量,而且無法撼動。」

「後來我想明白了。」

「這種社會,唯一的問題是,這樣隨機死亡的世界里,百姓們,他過得苦啊。」

「苦到死亡才是解脫,苦到渴求死亡,苦到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求神拜佛。」

李秉終於沉默了下來,袁彬其實已經解惑了,只不過是把自己的感悟說了出來,也解釋了倭國為何是這種稀碎的局面。

也解釋了為何陛下對倭國置若罔聞,不聞不問,絲毫不在乎。

除了白銀,這樣的倭國對大明而言,絕對是負資產中的負資產,毫無價值可言。

袁彬扣上了兜鍪,嗤笑的說道:「那個細川勝元要掏我的老家,我也來掏他的老家來了。」

「撕破臉這種事,一定是細川勝元做出最錯誤的決定。」

「既然都是要死的,不如我來殺了他們好了。」

袁彬打算和細川勝元換家。

袁彬不在乎山野銀山,大不了再打回來便是,反正留在那里的只有倭人。

但是細川勝元可以不在乎他的老家嗎?

界港有細川勝元的夫人,界港他的親族,界港更是細川勝元的老巢。

袁彬換的起,細川勝元換的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