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主公,又得重刷一遍奎城(2 / 2)

這個女人簡單而清冷地兩個字,不帶任何多余感覺,不柔軟亦不溫暖,但聲音卻十分動聽。

她並沒有睜眼,卻第一時間察覺到陳白起醒了。

陳白起支撐著一臂,半支起身軀,借著車廂內散發的幽幽黃光,打量眼前這個長相婀娜多姿的美艷成熟女人。

她的目光並不具有任何侵略性,相反是一種懵懂的好奇與單純的注視,這並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

很奇怪,眼前這個不過二十五、六的女子,氣質與長相完全背道而馳。

她的氣質像沉澱不動的死水,綿沉悠長,而長相卻似躍動炙燃的火,濃艷張揚。

「姐姐,你剛才在念什么?」陳白起扯動起蒼白的嘴唇,朝她虛弱一笑。

陳白起感覺自己可能有些低燒,喉嚨很干,說話的聲音嘶啞斷裂。

姬妽撥動珠子的動作停了一下,閉著眼,那張濃妝黛粉顏色的面容,似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很淺,如風過水紋痕,眨眼便消失了,但卻莫名令陳白起感到一種熟悉的味道。

好似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笑。

「奴下以為姑子首先會問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她當然想知道,不過這樣直接問的話,好像顯得太被動了。

陳白起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潤了一下喉道,方道:「還不知道救命恩人叫什么?」

姬妽終於睜開了眼,那一刻,陳白起在這個女人眼中看到了雲蒸霞蔚的蒼海桑田,那樣濃郁而富有內容。

像是確認了些什么似的。

「愚園姬妽。」她將串珠收入,雙手伏底,朝陳白起俯首一拜。

愚園?

雖然陳白起在齊國只算是初來乍到,並不太十分熟悉這齊國的貴族圈,但卻也聽出這個女子的身份。

不自報家族姓氏,只提來處,她只是一名低賤的……奚女。

陳白起掙扎著起身,想將她扶起,姬妽已看出她的意圖,先一步起身,並取過墩幾旁邊的水,喂給陳白起喝。

陳白起依靠著姬妽的臂彎處,慢慢呡吞了幾口,便搖頭。

姬妽放開了她,重新扶她躺好。

「這里是孟嘗君的野閭(野妓)車隊,此車乃下奴居所。」姬妽突然道。

陳白起怔了一下。

兜兜轉轉,她竟然被孟嘗君的野閭給「撿」到了,這豈不是又要回到奎城去?

抬眼看著姬妽。

野閭與家姬不同,眼下戰國並沒有設有專門的勾欄場所,野閭相當於民間或者某些官史商賈私下安排的機動性妓女,夏令便行夜市,夜半而往,天明始歸,或進園啜茗,或並不下車,或直接車上熄燈停於樹蔭之下。

溽暑未消,夜涼如洗,少年輕薄之輩往往攜美妓駕名駒,笑逐西郊,輒於車塵馬足之間作神女襄王之會。

其余時節則隨車隊游歷四處,居無定所。

所以姬妽才會說這車是她的居處。

一般而言,貴女們都會認為躺在這樣的地方是在玷污她們高貴的身軀。

陳白起突然意識到,姬妽對她客氣向她行禮,皆是因為她認為她是一名落難受傷的士族子女。

但陳白起亦不想點破,她露出一抹微笑道:「常聞齊國孟嘗君仁義道德,卻不想連園內伇下皆有此品性。方才唐突,吾乃楚國毛氏孟薔(孟薔即毛氏大女,不姓孟,孟代表的是排位),逃難於齊,不料路途遇上沙盜遭此橫禍,家父兄母失散,而家中奴仆皆亡,唯有小女一人存矣。」

說到最後,陳白起嘴角的笑意略苦,似在悲痛中硬自打起精神來。

姬妽聞言,略詫地注視著陳白起的眼睛。

陳白起敢編造這樣一個身世自然是有所依仗,一來她對楚國毛氏恰好有幾分了解,二來她冒充貴女也並不算是無的放矢。

她望著對方那一雙清亮而一塵不染的眸子,心底卻多了幾分思忖。

毛氏乃齊國御叔血脈貴族,這個姬妽是知道的,據聞楚靈王謀殺其兄登上王位後,雖名不正言不順,卻深得民心而鞏固了王權,然亦有部分貴族對其行徑保持著憤懣小動作,其中以毛氏為首。

如今毛氏逃難於齊,莫不是來投奔齊國求生?

「我們車隊一向習慣夜半趕路,方才湊巧入奎城時見一人躺在地上,血泥混作一團,一查探人還有氣,方出手搭救,一切只是巧合,當不是貴女稱贊。」姬妽暫將心中想法壓下,謙卑答道。

陳白起編了這樣一個既真又假的故事,便是有意引姬妽對她有所顧及,她身為貴女,哪怕落難於斯,亦不可能與一名為妓者客氣對等,所以她直喚其名,其接而道:「姬妽,大恩不言謝,等薔尋回父兄後,定以百金相酬。」

姬妽一笑,道:「那姬妽便多謝貴女賞賜。」

無論她信與不信陳白起的承諾,都表現得十分得體,這令陳白起有些好奇姬妽的來歷,她應當不是愚園的家生子,憑其談吐禮儀就與陳白起之前所見的那個艷俗奚女相差甚遠。

「姬妽,咱們到奎城了,不過城內東區有樾麓書院弟子們的營地,咱們不敢靠近,再擇地而息吧。」一戴馬帽的小矮子一跳一踱地過來,他黑瘦的臉掩於陰影下,揮著馬鞭而道。

「讓所有人都安份點,不可再去招惹樾麓書院的弟子。」姬妽探出頭淡淡吩咐道。

陳白起心嘆,果然她又陰差陽錯地返回奎城了。

只是這次她的身份跟性別都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