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主公,同歸於盡(九)(2 / 2)

可他這邊還沒有抱怨完,便忽然聽見了先生的笑聲。

婆娑霎時驚異地看過去。

連連失利,一再讓那陳煥仙戲耍逃跑,這種時候先生竟然笑了?

卻見先生真的在笑,而且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明明此時是烏雲密布、黑霧縈繞,但先生笑的時候卻像有陽光映射在了他的臉上,他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松開,眼里有著一種他說不出來閃閃亮光。

婆娑看著看著,不自覺也受其感染,不知何時嘴角也揚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但剛揚起,他便後知後覺地傻滯住了。

他簡直想捶自己腦門一下,他撅起嘴,忙問道:「先生,那陳煥仙都快帶著壽人逃掉了,你……你笑什么?」

他想,就算是要笑,也是冷笑、獰笑吧。

後卿眼神平和,卻美如聖境,他問他:「婆娑,如陳煥仙這般的人,你道這世上能有幾個?」

婆娑聞言,想起陳煥仙那張無害又清俊無雙的臉,再想起他的種種手段與狡詭的性子,便抄手哼道:「這樣的人哪里還能有幾個,有一個就是個妖孽禍害了!」

後卿挑起眉尖頷首,像是對他的話深以為然。

「的確,只有一個啊……」

「有一個又如何?」

「若只有一個,真這樣放掉豈不可惜了,哪怕用再強硬些的手段也是要將他帶走的,你道如何?」後卿問他。

婆娑睜大眼。

「先生,你、你怎么還沒有放棄啊。」

後卿嘆息道:「的確曾放棄了,只是她偏偏不死啊。」還一次一次地頑強地活著,不肯舍棄任何一樣堅持,道她固執像頑石又道她像一頭永不肯認輸的幼獸。

「你說……」後卿看著他的眼睛,那如同深海一樣神秘又蒼郁的眸下所蘊含的情緒,令人心驚:「她便是這樣死不掉,我如何放棄得掉?」

婆娑震愣地怔在當場,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而後卿也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卷了卷風清雲淡的袖袍,掃了一眼袖上翻疊流動的瓊枝玉葉滾邊,一手負背,也神態自若地步也黑霧之中。

婆娑在回過神後,見先生也去追那「陳煥仙」的蹤跡,便也咬牙切齒地忙追了上去。

——

在黑霧之中,陳白起也十分驚奇著這「邪巫之力」的好用。

她方才嘗試著將它變化性質,當它呈「慢性扼殺」時用,它便能牽制住敵人,不斷汲食生命力,而若將它趨使成純然「削弱」時,它便能幻化成一片霧意,霧中的人全受其影響產生一些不良反應。

目前陳白起等級不高,「邪巫之力」尚不過初級,再加上陳白起眼下精神力不佳,也發揮不出「邪巫之力」的全部力量,因此起趨動邪巫之力干掉一群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頂多是給他們使個絆子,讓他們難受難受,而即使是這種損人不利已的招數也已經是她目前的極限了,因此一撤掉邪巫之力的「力」,換成另一種性質的影響,倒對她身體造成的傷害能減少上許多。

當然邪巫之力能呈現的各種形態也與巫醫所持有的武器性質有關。

一撤掉「邪巫之力」,陳白起只覺腦袋像鐵錘猛地砸到,氣血翻涌頭昏腦漲,一口漲血猛地呈霧狀噴出。

她腿一軟,便滑倒了下去,只是在最後關頭,有一雙並不算多結實卻溫柔的手牢牢地將她滑落的身軀抱住。

陳白起抬眸,看到一張雅致脫俗的俊臉,他微紅的眼眶內盛滿了擔憂與緊張。

百里沛南不曾習過武,也算不上多身強體壯的一個人,因此力氣自然不大,他抱著無力攤落地的陳白起時,只能用盡全力扶持著她。

陳白起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舔了舔猩紅的唇瓣,慘白一笑:「山長……」

她本是因為想安慰百里沛南她沒事才勉力一笑,卻不料她這一笑,反而嚇得百里沛南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陳白起嘴角的笑一僵,怎么也笑不下去,只好悻悻地收回。

百里沛南將她輕輕地放在地上,用顫抖地手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煥仙,你可是難受了,若難受便與山長講,我立即帶你去尋燕祈……」

陳白起覺得眼下好像是他更難受吧。

她不禁搖了搖頭,拿下他的手握著:「山長,我無事,這點難受……會讓我更清醒點。」

百里沛南沉下臉,下意識反駁道:「你要那么清醒作甚?」

陳白起本不想笑的,可還是沒忍住:「山長,若我不清醒一點,怎么保護你?」

百里沛南看著陳白起,只覺周圍的聲音一下便遠離了他。

即使心如止水的他,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由得失神了半天。

陳白起抿了抿嘴角,想撐著龍頭鐧起身,卻忽然感覺百里沛南身後的那片黑霧的空氣一陣扭曲,卻是有一道影子急速靠近,並朝著毫無防備的百里沛南抓去。

不對,不是抓,而是帶著殺意。

陳白起當即一怒,一伸手五指一曲,便運氣「邪巫之力」便化成一只爪抓去,一下便將那人拍撲而去。

只是那人動作狡猾得狠,他在空中變換了姿勢,一個空翻轉避開一擊後,一道幽藍寒光在黑霧中若隱若現,他的手里劍已然逼近了百里沛南。

陳白起如今根本無計可施了,哪怕她推開百里沛南也無用,就在這時,她忽覺心口一燙,那個位置……她瞳孔驀地一緊,電光火石之間她便有了猜想,便顧不得許多,急喝一聲:「姒姜,住手!」

要說這世上,唯有一人與她曾契約過,雖然她已經離開「陳嬌娘」的身體,換了一具新的身體,並與他解了契約,但不想那曾落下的烙印如今彼此之間還能存在幾分感應。

那人聽到陳白起的喝聲當場渾身一震,手里劍正抵於背對著他的百里沛南的脆弱脖頸,若陳白起再喊晚一步,只怕便是血濺當場的情境。

他怔在當場,抬頭呆然地看著陳白起。

他面前的黑霧已被陳白起給撕開了,他長著一張普通到完全沒有辨識的臉,卻唯有那一雙若西湖倩櫻飛紅的淺粟褐眸是陳白起熟悉的。

他還保持著割喉的半下腰的姿勢,披散於背的黑發出潑墨般滑落於頰,他與坐在地上被百里沛南半抱於懷的陳白起平視。

她如雨水,而他則像干涸了許久的草地在下雨時急切又貪婪地吸食著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那樣緊緊地看著她。

漸漸地,他渾身輕微地顫悚著。

像笑,也像在哭。

他張了張嘴,因壓抑克制得太過而干澀的喉嚨,聲音一出竟而細微而如泣如訴:「可是我聽錯了,你喚我……姒姜?」

胸口好燙,那個曾被人刻下火焰般灩麗契約烙印的位置,此刻燙得他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