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一道聖旨(1 / 2)

蘇惜之的手不經意間顫了一下,白色的宣紙上隨即劃出了一道細長的墨痕,他就這樣呆愣了半晌,方才緩緩抬頭,看向立於窗前的黑衣女子,緩緩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面對的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陌生人罷了。

那黑衣女子眉梢一挑,眼中的怒火也隨即漸長,面容僵硬著,說出來的話卻是溫和,「你答應過我,只要她死了你便跟我走!如今她死了,你也該兌現你的諾言!」

蘇惜之擱下了筆,略顯蒼白憔悴的面容卻清淡如水,「在我的心中,她已然還活著!」

這話就像導火索一般,將黑衣女子心中擠壓了近三十年的憤恨不滿恨意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她猛然走到了蘇惜之的面前,滿臉狠戾地將桌子上所有東西都掃落在地,若是這時候有外人見女子這般情形,定然會為蘇惜之擔憂不已。

黑衣女子眯著一雙如寒潭般的眼眸盯著蘇惜之。

蘇惜之卻處之泰然。

黑衣女子渾身僵硬地伸出了手,放在了他的脖子邊上,看那陣勢就像是要將蘇惜之給掐死了一般,然而她的手卻只是放在了他的脖子邊上,沒有在進一步,也沒有用力,「三十年了!惜之,三十年了!我等了三十年了!為什么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走,為什么!?」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卻帶著一種極深的悲涼。

而這悲涼讓泰陵原本就沉郁的空氣變得更加的不寒而栗。

「當年你不願意跟我一心要跟著她,可是如今這三十年來她如何對你的?別說兌現當日對你的承諾會一生一世愛護,她甚至連一個名分都沒有給你!委屈了你當一輩子的奴侍!」黑衣女子極為的悲憤地道,「為什么如今你還是這般對她死心塌地!她又什么好?她不過是比我早先遇見你而已,她究竟有什么好!當日她利用你讓我放棄爭奪皇位,如今她死了居然還想讓你後半生在這里為她守陵?!她根本便是一個無情無義卑鄙無恥的小人!」

蘇惜之臉色一沉,當即起身伸手推開了她,厲喝道:「先帝是你的同胞親姐,你怎么可以這般說她!」

黑衣女子猝不及防被他推開了幾步。

蘇惜之隨即垂下了眼簾,不讓自己去看她眼中的驚愕和受傷,然後轉過了身,淡漠地道:「你走吧。」

「三十年了,我無時無刻都想著她死,有時我甚至想親手了結了她奪回你,可是我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事情,所以在她活著的時候我便漠北醉生夢死,半年前她死了,我本想立即回來帶你走,可是我又怕你會覺得我是回來跟她的女兒討賬,所以,我等,一直等到了她的女兒坐穩了皇位!惜之,我做的這一切,難道就真的比不上她嗎?!」黑衣女子盯著蘇惜之的背影,吐出的聲音有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蘇惜之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了先帝駕崩之前的一夜,她跟他所說的話。

先帝:「朕可能撐不下去了,惜之,往後你有何打算。」

蘇惜之:「奴侍是陛下的貼身宮侍,自當應隨陛下殉葬,若是陛下覺得奴侍身份卑微,無福為陛下殉葬,那奴侍便會遷往泰陵,有生之年為陛下恭敬念佛,死守泰陵。」

先帝:「……惜之,她還在等你,這般多年了,她一直都在等你,朕的這個妹妹,便是朕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耐性……」

蘇惜之:「奴侍只知,奴侍是陛下的貼身宮侍!」

先帝:「……那件事都過了這般多年了,先帝也駕崩了這般多年了,而如今朕也要走了,你還是放不下嗎?」

蘇惜之:「事情過去再久,發生了始終還是發生了!」

先帝:「……隨你吧。」

……

蘇惜之睜開了眼睛,眼底劃過了一道銳利的悲傷,他吸了口氣,轉過身來,面容已然是冰冷如雪,「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黑衣女子的面容一陣扭曲,看上去煞是嚇人,「你真的不跟我走?!」

「是。」蘇惜之斬釘截鐵地道。

黑衣女子咬緊了牙關,「既然如此,那你便不要怪我了!」

蘇惜之臉色微變,「你想做什么?!」

「我說過,這一次我回來就是為了帶你走!而且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這般輕易放手,就算是她活過來從地宮里爬出來也阻止不了我!」黑衣女子厲色道,「我等了三十年了,等得夠久了!」

她說完,不等蘇惜之開口,便從敞開的窗戶中離開。

蘇惜之透過這敞開的窗戶愣愣地看向陰沉沉的天,身上的力氣被一點一點地抽空,最後渾身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三十年了,既是她的容貌已然不復當年的風華,但是脾性卻還是沒有一絲改變……

可是,為什么要回來?

為什么一定要回來逼他?

三十年了,她有的是時間忘記,忘記京城忘記他忘記當年的一切一切……

為何還是要回來?

為何——

正當泰陵中的蘇惜之陷入了一種從所未有的無措之時,京城皇宮觀星殿內,雪暖汐漸漸地回過神來,當他回過神來之後第一眼發現的便是永熙帝眼底濃的化不開的擔憂。

「我沒事。」他看著她,認真地道,心中的負罪感和內疚感便更加的深。

她明明這般的擔憂他,可是他倒好,居然做出這般傷她心的話。

雪暖汐黯然地垂下了眼簾。

「怎么?可是身子那里不舒服?方才官錦還有沒有傷著你哪里了?」司慕涵連忙焦急地查看著他。

雪暖汐搖頭道:「我沒事……」

「真的?!」司慕涵似乎仍是不放心。

雪暖汐很認真地點頭,「官錦也就是掐了我脖子一下而已。」

「方才你怎么不躲開?還有你宮里面的這些宮侍都是干什么吃得?居然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人掐上了脖子?」司慕涵滿臉慍怒地掃視了一旁跪著的宮侍們。

那些宮侍立即開口求饒。

司慕涵卻並沒有打算就這樣算了,但是雪暖汐卻阻止了她的懲處。

他看著司慕涵,眼帶祈求,「其實也不關他們的事情,是我要和那官錦吵的,他們也沒想到官錦會忽然間發瘋的。」

司慕涵看了看他,似乎還是不願意這般善罷甘休。

雪暖汐握著她的手臂,又求了會兒。

司慕涵此時自然也是發覺雪暖汐先前對她的恐懼已然消失,又回到了從前那般模樣,雖然心里不願意就這般輕饒這些沒用的宮侍,但最後還是如了他的願,只下旨罰了在場所有人的俸祿,還有便是若有下次,兩罪並罰。

雪暖汐松了口氣,隨後卻伴著臉下令在場的所有宮侍不得將今日聽見的給說出去,否則便是永熙帝不罰它他們,他也不會輕饒他們。

一應死里逃生的宮侍自然紛紛應允。

雪暖汐隨即便揮手讓他們都退下。

司慕涵看著雪暖汐這番行為,眼底的笑意更深,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他也漸漸地適應了皇貴君身份,雖然還不足以統御後宮,但在她的眼中卻已經是夠了!

雪暖汐做完了這一切之後卻發現司慕涵正盯著他看,臉色隨即一變,有些難看,「涵……陛下……我……」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眼角憋見了旁邊坐著的蒙斯醉。

蒙斯醉自然也注意到了雪暖汐掃過來的眼光,又看他此時的神情,便明白他是有事想和司慕涵單獨說,於是起身道:「皇貴君無事臣侍也就放心了,這般一折騰,臣侍的身子也有些累了,便先告退。」

「你累了?那孩子有沒有事?」雪暖汐立即緊張道,但是緊張過後,臉龐隨即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壓抑住心中的擔心,淡定自若地道:「豫君懷著孩子,記得要好好歇息。.

雪暖汐此時根本便沒有聽出蒙斯醉只是借口離開罷了,便當他真的是不舒服,恨不得立即去將御醫請來給他診脈,看看孩子有沒有事情,但恰在此時,水墨笑之前置疑他會搶他孩子的話徘徊在耳邊,他方才壓住這個沖動。

蒙斯醉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是卻沒有多想,只是道:「臣侍沒事,御醫說這症狀也是正常的。」

「是嗎?」雪暖汐問道,隨後又自己答,「那就好。」

司慕涵見了雪暖汐這般,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酸澀。

蒙斯醉看了看司慕涵,垂下了眼簾,將手覆在了腹部上,「那臣侍便……」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見一宮侍急匆匆地進來。

那宮侍稟報到說官錦被押回了清思殿之時恰好碰見了皇貴太君出門散步,而皇貴太君見官錦那般慘樣便問起了發生什么事情,而官錦卻搶在了所有人之前向皇貴太君說陛下要趕他出宮,而他一時沖動誤以為是皇貴君慫恿陛下,便大鬧觀星殿,惹怒了皇貴君,所以方才會被罰,而官錦在說完了這一件事之後,隨即便暈了過去。

皇貴太君如今宣了御醫前去,同時還派人過來請永熙帝過去一下。

雪暖汐聽完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惱火,他居然還敢在皇貴太君面前告狀?虧他還因為他最後的那些話而生出了憐憫之心,阻止了涵涵將他押入刑房!

而司慕涵心中對官錦的不滿又深了一層,先前她真的不該聽了雪暖汐的話只將官錦送回清思殿軟禁,她沉了沉眸,隨後便讓那宮侍先去稟報皇貴太君,她稍後便道。

那宮侍領命離開。

蒙斯醉看了一眼司慕涵,最後看向了雪暖汐,「請恕臣侍無禮,不知官公子為何會與皇貴君起了沖突?」

雪暖汐看了看蒙斯醉,隨後又看向司慕涵,壓下了方才的怒意問道,「你要送官錦出宮嗎?」

蒙斯醉一愣,送官錦出宮?這般說來她是不打算納官錦為君侍了?雖然這是一個不錯的消息,但是他的心卻不知為何便是高興不起來。

是因為他猜到了她為何這般做的原因嗎?

宸皇貴君對官錦的厭棄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飾。

司慕涵點頭,卻暗鬧,「是,只是朕沒有想到他會跑來你這里鬧。」

「他認為是我讓你這般做的。」雪暖汐說起這個的時候聲音還是有些惱怒,「我一時氣極了便和他吵起來,後來……後來……」他看向了司慕涵,沒有往下說下去。

「怎么了?」司慕涵蹙眉道。

雪暖汐吸了口氣,方才將官錦最後發瘋的那一段說出來,雖然他不待見官錦,恨不得他自此消失,但是聽見了他說那樣的話,他的心還是顫抖起來。

難道他的父親真的遭遇了那般慘絕人寰的事情?!

司慕涵和蒙斯醉聽了雪暖汐的話,也不禁心中一驚。

雪暖汐也是手足無措,「涵涵,你說這樣的事情是真的嗎?」

蒙斯醉擰緊了眉頭。

司慕涵沒有回答,當日他在臨淮城的時候只是聽聞官錦的父親因為私通而被逐出家門,但是後來以官文舒對待官錦的真實態度來看,卻應該如她生父一般是被人陷害的,可是官錦和他的父親離開官家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她卻從未過問過。

雪暖汐看著司慕涵這般,動了動嘴唇但是卻沒有說出什么話,這個時候他若是說是官錦說謊的話,那卻有點幸災樂禍了,他無法做出這種事情。

「朕先過去看看。」司慕涵起身道。

雪暖汐本能地伸出手握著她的手臂。

「你也折騰了許久了,先休息一下吧。」司慕涵微笑道。

雪暖汐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對她所作的事情,便點頭道:「好。」松開了手,垂下了眼簾。

他要想好該如何向她解釋當時自己為何會忽然間避開她的觸碰。

他要好好想想。

司慕涵和蒙斯醉一同離開了觀星殿。

原本司慕涵是想讓蒙斯醉先回宮歇息的,畢竟以官錦方才的瘋狂來看,難保不會做出什么傷害他的事情,只是蒙斯醉卻說,如今皇貴太君身邊需要有人陪著,她便同意了。

官錦很得皇貴太君喜歡,再加之這些日子皇貴太君和她之間的嫌隙,此時他的心情定然不會好受,有第三個人在場也可以緩和一下氣氛。

兩人到了清思殿之後,便見皇貴太君坐在正殿中,臉色有些難看。

「兒臣見過父君。」

「臣侍參見皇貴太君。」

不可否認,自皇貴太君看見了蒙斯醉一同前來之後,臉色便緩和了不少,「你有著身子怎么也跑來了?快坐下!」

蒙斯醉依言坐下。

皇貴太君仿若沒有看見司慕涵一般,徑自跟蒙斯醉說話。

蒙斯醉不禁有些尷尬,但是還是微笑地回答著皇貴太君的話。

直到宮侍進來奉茶之後,皇貴太君方才決定理會一下一旁已然站著的司慕涵,「陛下來了為何不坐。」

「未得父君准許,兒臣自然不敢入座。」司慕涵低著眼簾淡淡地道。

皇貴太君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氣似的,「你將錦兒送出宮不也是沒有經過本宮的允許嗎?!」

「兒臣想准備好一切之後方才前來細稟父君。」司慕涵端起了茶杯,還是聲音淡淡地道。

皇貴太君臉色有些難看,「為什么要送錦兒?是因為本宮之前跟你提過的事情?!」

先前他方才說過要給錦兒尋一個好母族讓他名正言順,可是下一刻她便要將錦兒送走,這讓他不得不這般想。

她是擔心他讓錦兒過繼給薛家,從而扶植薛家嗎?!

司慕涵眼底閃過一抹黯然,隨後抬起眼簾看著他,「若是兒臣說不是,父君相信兒臣嗎?」

皇貴太君沒有說話,眼中的情緒極為的掙扎。

「兒臣知曉父君為何會這般想兒臣。」司慕涵緩緩地道,「但是父君,兒臣送官錦離開絕非是為防著父君,而且兒臣也從未想過父君會利用官錦來扶植薛家,先前兒臣早便答應過父君,待先帝喪期一滿,兒臣便冊立薛家男子為君,父君根本就沒有必要這般做,兒臣如何會懷疑父君?」

皇貴太君聽了司慕涵這般坦然的話,臉色有些僵硬,「那……那你為何要送錦兒走?他如今舉目無親的,而且宮中朝中誰人不知他便是你未來的後宮君侍,你這般做豈不是讓人認為你的旨意朝令夕改?」

「兒臣從未下過這般旨意,至於宮中的謠言那便更加的不成問題,難不成有人會拿這些不實的謠言來質問朕不成?」司慕涵沉聲道。

皇貴太君愕然看向女兒,卻在她的眼底發現了如先帝一般,冷冷的殺意。

司慕涵緩了緩語氣繼續道:「至於兒臣為何要送走官錦,那是因為兒臣認為他不適合呆在後宮,父君在後宮三十年了,見多的男子要比兒臣多上許多,一個男子的性子時好時壞,父君便是不能一目了然定然也會有所察覺的,兒臣一直認為,若是一個人人人都說他好,那他未必就真的這般的好,但是若是人人都說他有問題,那這個必定是有問題。」

皇貴太君卻是愣住,沒有說話。

蒙斯醉見狀便開口道:「官公子的身世的確是很讓人憐惜,只是今日他這般沖到了皇貴君宮中大鬧卻也是不應該,先不說他會不會傷著了皇貴君,便是這件事傳了出去,怕是對皇貴君的名聲不好。」

皇貴太君斂了斂心神,「這孩子的確是有些小心思,只是本宮想他也是過於的不安的緣故,他在世上舉目無親,便只有你一個可以依靠之人,如今你卻還要送他走,他方才會一時失了理智,但是陛下,這並不能便認為他就是罪惡滔天!」

司慕涵眯了眯眼睛。

「你若對他沒有那意思,那便留他做一個宮侍罷了,這皇宮大的很,多他一個人也不會多,若是你真的下了決心要送走他,本宮也反對不得,只是便是你要送他走也得等他的身子好了再說。」皇貴太君神色近乎淡漠,「方才御醫回報,今日錦兒雖然只是一時怒極攻心方才會吐血暈倒,但是因為這幾個月里他的身子接連受創,此時已然是傷及了肺腑,若是不好好靜養,怕是會有性命之憂,自然,若是你是存心了要他的性命,也可以不理會本宮所說的這些話,只是涵兒……」

司慕涵身子微微一顫,似乎很長一段時間,皇貴太君未曾這般喚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