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真是他嗎?(2 / 2)

「父親——」永熙帝似乎不知道說什么好。

程氏還是道:「下去休息,否則,我便惱了。」

永熙帝抿著唇掙扎了半晌,然後,方才同意。

交泰殿

帝寢殿

永熙帝雖然回了寢殿,但是,卻沒有真的休息。

司予述一路跟著過來,見了她這般,便勸道:「母親,大師的情況目前還是穩定的,母皇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永熙帝看向她,沉默半晌,「這幾個月你做的很好。」

「兒臣只是盡了兒臣的本分。」司予述垂頭道,「是內閣諸位大臣輔助的很好。」

永熙帝沉吟會兒,「誰好誰不好,朕都看在眼里。」

「兒臣不敢。」司予述仍是低頭道,「母皇康復回宮,那朝政……」

「你繼續看著吧。」永熙帝打斷了她的話。

司予述抬頭,「母皇……」

「朕這四十年來從未真正盡過為人女兒的責任,現在……」永熙帝話停了好半晌,然後方才繼續:「若是朕再不抓緊……恐怕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母皇,大師他不會有事的。」司予述道。

永熙帝看了她會兒,「下去吧。」

「是。」司予述沒有再說什么,領命退下。

半晌後,水墨笑端著一些膳食進來。

永熙帝沒有抬頭。

水墨笑將膳食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轉身走到了永熙帝的跟前,「陛下,冷總管說你路上一直沒有好好用膳,先用些吧。」

永熙帝抬頭,卻盯著他不語。

「你便是要處置我,也先用了膳食方才有力氣。」水墨笑咬著牙,豁出去一般道。

永熙帝沒有動怒,只是問道:「父親怎么忽然間這樣?」

水墨笑一愣。

「年前的風寒不是已經治愈了嗎?」永熙帝繼續道,「怎么又會……」

水墨笑凝視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是臣侍沒有照顧好父親,以致父親……」

「是不是因為朕。」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

水墨笑忙道:「不是……」

「李院正說父親是長期勞累以及身子虛空,是不是因為朕之前……」

「不是的!」水墨笑忙打斷了她的話,「大師只是……只是……」

「墨笑。」永熙帝笑了笑,卻沒有溫度,「朕知道。」

「陛下……」

「朕該氣的人是朕自己……」永熙帝繼續道,「從朕康復之後,父親便一直沒有來看朕……他那般關心我,怎么會一直不來看朕?還有朕生辰那日,他每年都會有的生辰賀禮都沒送來……朕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陛下……」水墨笑該是為她不再責怪他而開心,可是看著她這般自責,他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陛下,父親不會希望看到陛下這樣的!」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二十多年前,在先帝面前,朕一直都是一個不孝女,二十多年來,在父親面前,朕也是不孝女,甚至在父君去之前,朕也是個不孝女!朕這一輩子,都在當著不孝女!」

「若是陛下真不孝,先帝怎么會將皇位傳給你?臨終之前,又怎么會見你,在你的陪伴之下走完最後一程?」水墨笑握著她的手,「若是陛下不孝,父君臨終之前便不會仍在為陛下著想考慮,想的還是陛下?還有父親,若是陛下真的不孝,如今如今豈會在病中仍舊是擔憂著陛下?陛下,你不是不孝,只是,上天總是待你不公,總是要奪去你最在乎的人……你不該自責,父親不會想看到你如此自責的!」

永熙帝睜開眼睛看著他,除了自嘲一笑,沒有其他的話。

……

永熙帝回宮了,不過,沒有收回太女監國的權力,而是下旨,由太女繼續監國。

這便讓人對其身體狀況猜測萬分。

為了平息這種猜測,永熙帝接連召見了內閣閣臣六部尚書。

被召見的眾人的異口同聲之下言永熙帝一切安好。

至於為了仍是讓太女監國,卻沒有人能夠給出答復。

不過因為永熙帝回宮坐鎮,朝堂和民心也都安了下來。

朝堂政事井井有條的進行,百姓安居樂業,各行各業興旺昌盛。

不過,禮王仍是在泰陵。

而榮王,也仍是在西南大營。

司以琝一接到永熙帝回京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想進宮,可是,都上了馬車了,最終,卻還是沒有去成。

他怕。

他怕見到母皇,將事情說開了,最後,得到的不是母皇的原諒,而是斥責。

即使李浮告訴他,母皇並不怪他,可是他不敢去冒險。

至少,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備之前,不敢。

一連掙扎了好幾日,直到司以晏司以佑以及幾個正君都進宮探望過了,他方才鼓起了勇氣,進了宮。

永熙帝這幾日除了最開始回了帝寢殿休息了三個時候,隨後召見諸位大臣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呆在了佛堂,可以說是住在了佛堂。

除去了用膳休息的時間,便都守在了程氏的身邊。

似乎想,在最後的日子里面,將過去四十年的虧欠都彌補回來。

程氏開始有些不同意,可是在聽了水墨笑一番話之後,便不再說什么,在他的心里,也是渴望著女兒的陪伴。

然而,他的心情是好了,身子,卻是越的差。

連趕回宮里的簡御醫都請罪說,沒有辦法。

程氏的已經不是病,而是,油盡燈枯。

永熙帝沒有大雷霆,也沒有別的反應,像是根本不知道油盡燈枯這四個意味著什么似的,仍舊是陪著程氏說話解悶,笑容一直沒有消失。

司以琝見到永熙帝的時候,永熙帝正在用午膳。

「母皇……」

他站著老遠,屏著氣,溢出了這聲稱呼。

看著桌子旁坐著的母親,他不敢再靠近一步。

永熙帝見了來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笑道:「來了。」

司以琝感覺自己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一般,「母……母皇……」

「怎么了?」永熙帝問道,「不過是幾個月罷了,便不認得母皇了?」

「不是……」司以琝忙道,然後,直接沖到了永熙帝的面前,跪在了面前,緊緊的抱著她的雙腿,「母皇……」

聲音,開始哽咽。

永熙帝一愣,然後伸手撫著他的頭,「傻孩子,母皇沒事,你看,母皇不是都好了?」

「母皇——」司以琝仍舊是沒有抬頭,哽咽更濃,「對不起!對不起!母皇,對不起!」

「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哭什么,若是樂兒見了,定是會笑話你。」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從外面走進來,手里端著方才燉好的補品,見了司以琝這般,擱下了東西之後,便上前勸道:「琝兒先起來吧,你母皇沒事了,哭什么?還有,你母皇正用午膳呢?」

永熙帝抬頭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

水墨笑知道她不悅,只是,他還是不想讓任何影響她用膳的人和事出現,這幾日,雖然她沒有任何的憤怒以及悲傷,只是,他心里清楚,她不過是將一切都藏在了心里罷了,為的,只是不想讓父親傷心,別的不說,便是用膳,這幾日,每一餐,她吃了多少?「琝兒,你哭著,你母皇也是要傷心的。」

司以琝咬著牙,好半晌方才起身,卻仍舊是不敢看永熙帝。

「鳳後。」永熙帝聲音有些沉。

水墨笑冒著被她責罵的危險繼續道:「你母皇都好了,還哭什么?好了,你應該還未用午膳吧?陪你母皇用些如何?」

司以琝轉過身看了看水墨笑,見他目露懇求,然後點頭:「好……」

大師的事情,大皇兄前兩日進宮之後跟他說過。

母皇……

應該很擔心吧?

這時候,他若是想母皇請罪,應該只會讓母皇更加的煩心吧?

等大師好了,他一定會向母皇請罪的!

水墨笑不知道司以琝心里的事情,只當他是因為先前的不愉快而這般的傷心,「好了,坐下吃吧。」

司以琝點頭,坐了下來,努力了好久,方才鼓起了勇氣看向永熙帝,「母皇……對不起……」

「都過去了。」永熙帝笑道,隨後打量著他半晌,蹙眉道:「怎么瘦了這般多?」

「我沒事!」司以琝忙道。

永熙帝看了他會兒,沒有再問下去,「來,多吃一些。」

司以琝拿起了筷子,「母皇也多吃一些!」

「好。」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在旁看著,緩緩地松了口氣,想著以後是不是都該找些孩子來陪她用膳,在宮外的或許有些麻煩,不過,宮里面還有五皇子和五皇女。

兩人都懂事了,應該能夠勸勸。

司以琝終究是什么也沒說,用完了午膳之後,便又陪著永熙帝和程氏說了許久的話,直到程氏累了,睡下,他方才離開。

往後,每隔一日,司以琝都會進宮。

永熙帝也不是沒有現他近乎是恕罪一般的態度,只是,卻仍是沒有說什么。

程氏的病,一日一日糟糕。

太醫院也只能是用名貴的葯材一直吊著。

德貴君一直想找機會打聽一下永熙帝召他母族家人進京的目的,只是卻一直沒有機會,先前是因為永熙帝還在行宮,而如今,卻是因為,佛堂大師的病。

他並不清楚佛堂大師和永熙帝究竟是何等關系,但是,連鳳後都如此敬重,必定是不簡單。

而因為這件事,永熙帝一直心情不佳。

他不敢在這時候去打聽。

唯一讓他喘口氣的便是他的家人到京城半個月了,永熙帝一直沒有任何的反應,如今對他來說,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蒙斯醉回宮之後,便一步也未曾踏出過流雲殿,程氏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卻無動於衷,便是司以佑進宮之時,他也只是見了他一面,便說累了讓他出宮。

三月中旬,程氏的病越的嚴重,一整日,幾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當中度過。

永熙帝日夜守在了身旁。

而笑容,除了程氏醒來之時會出現,其他時候,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水墨笑果真是叫了五皇子和五皇女來陪永熙帝用膳,只是效果卻不佳,即便永熙帝還願意給兩個孩子一些慈愛,但是,吃的,仍是少。

後來,便是司以琝進宮陪著,也是一樣。

朝堂的事情,她沒有再管,即便是司予述前來,她也是不見。

仿佛一顆心都撲在了程氏身上。

三月二十七,程氏的精神忽然間大好,不但沒有昏睡,甚至,還讓永熙帝扶著他下床出去外面走走。

三月下旬的御花園,正是百花開的最盛的時候。

百花爭艷,蝴蝶縈繞花叢。

一片賞心悅目的美景。

這一日,天氣晴朗。

下了幾天的春雨停了下來。

御花園中,似乎還可以聞到泥土的清香。

程氏的大好,沒有人心里開心。

大家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然而,即便是知曉,眾人仍舊是要笑著開懷。

永熙帝陪著程氏到了御花園,隨後,下旨讓所有皇子皇女都進宮來,只是,卻被程氏阻止了。

「父親……」

「我只想和我的女兒待著。」程氏笑道,聲音也有了力度,「涵兒,我們父女似乎很少這般出來。」

「都是女兒不好。」永熙帝道。

程氏笑道:「不是你不好,涵兒,你已經很好很好了……如今,便讓我們父女好好待著,說說話,賞賞這百花爭艷的美景。」

永熙帝點頭:「女兒都依父親的。」

「以後,跟孩子們說說,讓他們別怪我這個祖父不好……祖父啊,想和自己的女兒單獨待待。」程氏繼續道。

永熙帝道:「他們不會的。」

「嗯。」程氏點頭,「我相信他們不會,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孫兒,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永熙帝笑道:「女兒生了這般多好孩子,父親該是高興吧。」

「是高興。」程氏笑道,「這孩子都是好的,但,也總是人,是人,便會有優點,有缺點,便是你,有時候脾氣不也是很差嗎?」

「女兒的脾氣真的這般大?」永熙帝笑道。

程氏敲敲她的頭,「你自個兒不會想啊。」

「也許吧。」永熙帝笑道,「不過兒臣也幸運,身邊的人都能忍著兒臣的壞脾氣。」

「所以啊,往後你要好好對待他們。」程氏緩緩道,神色轉為了認真,「涵兒,失去了的,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傷心難過,也無濟於事……反而會讓眼前的人傷心寒心,珍惜眼前人,這是你該做的。」

永熙帝握著他冰涼的手,「女兒知道。」

「這一點,你的母皇便做的很好。」程氏繼續道,「你看她,失去了父親那般多年,不是君侍成群,孩子成堆嗎?」

「父親還恨母皇?」永熙帝問道。

程氏笑道:「都這般多年了,她走了也二十多年了,現在我即便要記起她的模樣,也要想許久,這世上,沒有什么恨是不能被消除的,時間……會毫不留情地帶走我們很多很多的東西……仇恨,生命,還有……愛……」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涵兒,不要將身邊的人的愛當做理所當然……他們……也是人……也在經受著時間的磋磨……不要等到有朝一日他們對你的愛被時間磋磨掉了,你方才後悔……」

「女兒知道。」

「鳳後……豫賢貴君……翊君……甚至其他的幾個父親不熟悉的君侍,他們都是好男子,即便你無法都給予他們愛……至少,要善待他們,這一輩子,他們因為你而被困在這深宮當中,也都一直安分守己,你該還他們一份安寧。」

「我會的。」

「其實啊……你比你母皇也是幸運多了……後宮只有這幾個人,清凈了不少。」

「是女兒沒用,及不上母皇。」

「呵呵。」程氏笑了出聲,「這樣就好……人,只要盡力了,問心無愧就好……涵兒,不管往後生什么,只要你問心無愧了,便不必太過介懷,很多事情,即便是身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

「一晃眼,便這般多年了。」程氏伸手扶著她的頭,「父親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方才那般小,小的……」

涼亭內,父女兩人笑著說著,像是,有永遠都說不完的話。

而不遠處,水墨笑和蜀羽之面帶憂色地看著。

「鳳後,陛下真的沒事嗎?」蜀羽之問道。

水墨笑沉吟半晌,「不會的,二十年前,面對先帝和和安皇貴君的死,她都能夠走過來,如今,也一樣可以,只是……或許會傷心一段時間,但是,本宮相信,她一定會走過來的!」

蜀羽之沉思半晌,幽幽道:「也是,她是陛下,還有什么不能夠承受的?」

水墨笑側過身看了看他,「你……」話停了一下,隨後,方才繼續開口:「蒙氏最近情況如何?」

蜀羽之斂了斂神色,「豫賢貴君一直待在流雲殿,並沒有什么不妥的舉動。」

「不妥?」水墨笑冷笑,「即便是睦君和孫侍君兩個不知內情的人都往佛堂探視,可他卻連面都沒有露,這叫沒有不妥?!」

蜀羽之沉默。

「他在行宮和陛下究竟生了什么事情?」水墨笑繼續問道。

蜀羽之搖頭,「陛下將臣侍的人遣送回來,這些兩個月的消息都是通過冷總管傳達的。」

水墨笑擰緊了眉頭,轉身看向亭子內的永熙帝,「兩個人在行宮朝夕相對了這般長時間,還是沒有和解?」

蜀羽之暗自嘆息了一聲,沒有回答。

永熙帝和程氏在御花園待到了夜幕降臨,方才回了佛堂。

當夜,程氏卧床不起。

李院正和簡御醫努力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時分,再也沒有辦法,搖頭下跪請罪。

「真的不行了?」永熙帝一字一字地擠出來。

兩人俯身告罪。

「涵兒……」程氏低喃出聲,「別……別為難……她們了……」

永熙帝咬了咬牙,「我沒有為難她們。」然後揮手讓兩人退下。

程氏仿佛連睜開眼睛都顯得極為的費勁,「涵兒……別難過……當年……和安皇貴君離世之時……便讓你別難過……我……也是這樣希望……」

「女兒沒有難過,真的。」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

程氏艱難地笑了笑,「涵兒……」

「舅公!舅公——我要見舅公——你們讓我進去——」這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永熙帝面色一獰,「來人——」

「涵兒……」程氏似乎聽出了喧鬧聲的主人,「是秦兒……你……讓他進來……」

外面守著的水墨笑進來。

永熙帝看向他,面色陰沉,「讓他進來!」

水墨笑點頭:「是。」

半晌,程秦神色憔悴地沖了進來,直接撲到了程氏的床邊,「舅公!舅公——」

程氏想轉過身子面對他,可是,努力了許久,卻無法成功,只能側過了視線,艱難地看著他,「秦兒……舅公……不能再照顧你了……」

「不會的!舅公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程秦情緒很激動,眼睛紅。

程氏笑道:「舅公老了……是時候走了……你放心……舅公跟鳳後說好了……會給你找一個好人家……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不要!舅公,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有事,不要——」

「傻孩子——」

「舅公,我求求你,你不要丟下秦兒,不要——」

「好了。」永熙帝不想他繼續鬧,輕聲開了口。

不想程秦卻猛然間站起來,目光憎恨地盯著永熙帝,「你怎么可以這樣的狠心這樣的絕情!舅公是你的生父,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怎么連一絲傷心都沒有!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仿佛是積壓了許久的情緒,如洪水般爆。

永熙帝驚愕。

便是彌留之間的程氏也是吃驚,「秦兒……」

「來人!」水墨笑第一個反應過來,喚來了宮侍,「將他押下去!」

宮侍立即上前,一人抓著程秦的一只手,然後將人往外拉。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程秦激烈掙扎著,雙眸赤紅,面容猙獰,憎恨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永熙帝身上移開,繼續喝道:「你不是人,你是冷血的魔鬼,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那樣做,怎么可以那樣的冷血無情,你怎么可以——」

「堵住他的嘴!」水墨笑幾乎氣瘋了。

一個宮侍連忙從懷中拿出了一條汗巾塞到了程秦的嘴里,咒罵,成了聽不清楚支吾。

而他憎恨的目光,也因為被托出了寢室,最終從永熙帝的身上移開了。

水墨笑氣的渾身顫,擔憂地看向永熙帝,「陛下……」

永熙帝雖然驚愕於程秦的失態,但,不知內情的她,也不至於在這時候追究程秦這件事,「去看好,不要讓他出事。」

水墨笑點頭,隨後便轉身出去。

「涵兒……」程氏神色添上了焦急。

永熙帝忙道:「父親,沒事的,我沒怪他,他只是關心父親方才會這樣的……」

程氏很想說些什么,可是,這時候,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雖然不是程家的血脈……可是……畢竟是芯兒的兒子……是我的晚輩……他只是難過……」

「我知道,你放心,往後,我會將他當成了兒子一般照看。」永熙帝握緊了程氏的手保證道。

程氏舒了口氣,「父親……相信你……我的涵兒……是說一不二的好皇帝……我相信你……涵兒……」

「嗯。」永熙帝抿著嘴唇,只能,溢出了這個字,生怕多說了,便會忍不住哽咽。

她答應了他,不會難過。

至少,不在他的面前難過。

程氏又喘了好一會兒的氣,然後,方才繼續,「涵兒……父親……還有最後一個心願……可是……你或許這個心願……或許會傷害到你……」

「不會的!」永熙帝道,「父親你說,不管是什么心願,女兒都會為你達成!」

即便他這時候要求要與先帝合葬,她也會想辦法做到!

可是,程氏卻沒有提這個要求。

而是……

「父親……想……和我姐姐……你的姑姑……葬在一起……葬在她的身邊……」程氏看著永熙帝,可是,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他無法看清楚,她聽了這話之後,究竟是失望,是難過,還是生氣,可是,他還是繼續說,「父親……不求你原諒……我……還是自私了……我十六歲便和姐姐分離……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見過面……我想……死了……至少可以陪在她身邊……我要親自去給她賠罪……親自去跟她說對不起……涵兒……我死後,將我的屍火化……然後,將骨灰葬在了姐姐身邊……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他說完,睜大了眼睛,拼著最後一口氣,等待著,永熙帝的答復。

而,永熙帝卻一直沉默。

直到,他以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的時候,永熙帝方才開口,「好,女兒答應你!父親,女兒答應你!」

程氏的臉上大喜,力氣,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甚至,坐起了身來,「真的?」

「是!」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女兒答應你,女兒一定會送你去,一定會!」

程氏臉上浮現了一抹燦爛的笑容,然後,一點一點地往後仰去。

「父親!」永熙帝連忙扶著他。

「涵兒……對不起……謝謝你……我的……好女兒……」

支撐了許久的眼皮,在這一刻,再也撐不下去。

緩緩落下。

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漸漸離去。

然而,臉上的那抹燦爛而滿足的笑容,卻一直留著,一直留著……

永熙帝緊緊抱著他,不願意放手。

「父親,一路……走好……」

終究,她最後的一個至親長輩,離她而去……

晨光之中,程氏的笑容,仿佛是時間最美。

程氏走了,而永熙帝,也離開了佛堂,然後,一個人待在了帝寢殿內。

水墨笑憂心萬分,卻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只能,一直陪著她,「陛下……」

永熙帝坐在了寢殿內的床沿上,緩緩抬頭,看向水墨笑,眼睛微紅,但是,卻沒有淚水,面色微白,卻沒有悲傷,「今日,是什么日子。」

水墨笑一愣,然後,緩緩道:「三月二十八。」

說罷,便眼眸微睜。

「三月二十八,三月二十八……二十三年前的這一日,朕便在這件寢殿內,這張床邊送走了母皇。」永熙帝緩緩道,「二十三年後……同一日……三月二十八……父親說他心里已經放下了,可是,偏偏卻選在這一日離開……真的放下了嗎?」

「陛下……」

「父親喪事,依著父親的遺願辦……等火化之後,朕就送他去。」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二十三年前,她還可以悲傷痛苦,而二十三年之後,她卻連痛苦的能力都沒有了。

歲月,將她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一點一點地磨滅。

她是永熙帝,大周的皇帝。

僅此而已。

……

四月初一,程氏的遺體火化,骨灰暫且供奉在了佛堂內。

程秦,日夜跪守。

這一日,永熙帝去了流雲殿。

不過是大半個月的時間罷了,兩人之前那一個月的愉快仿佛一去不復返。

「對不起,朕這些日子一直沒來看你。」永熙帝看著他道,「你瘦了許多。」

蒙斯醉低著頭,「我……沒去……看望大師,你……不怪我?」

「父親臨終之時跟朕說了許多,他讓朕珍惜眼前人。」永熙帝搖頭道,握著他的手,「朕答應過了父親,送他的骨灰回南方和姑母葬在一起,途中,估計會經過雲州,你可願意陪我去?」

蒙斯醉倏然抬頭,「你……你讓我陪你去?」

「嗯。」永熙帝道,「朕說過,若是有機會便帶你回雲州看看,只是,目前不能讓你風分光光地回蒙家。」

蒙斯醉臉上的情緒很復雜,情緒,也漸漸激動,眼底,有種光芒在漸漸凝聚。

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你可願意陪朕前去?」

「我……」蒙斯醉的聲音有些變調,可是,此時的神色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他願意,然而,他卻沒有這個機會說出願意二字。

便在他方才說出了一個我字之後,憶古一臉焦急地沖了進來,喘著氣道:「主子,禮王府傳來消息,正君要生了,主子派去照顧的宮侍說,可能會難產……」

蒙斯醉猛然起身,先前的一切激動,消失無蹤,「什么?!」

永熙帝神色凝重了起來。

「我要出宮去!」蒙斯醉看向永熙帝,道。

永熙帝點頭,「好,朕讓太醫院立即派御醫過去,放心,不會有事的,當年鳳後是難產,去年佑兒也是難產,最後平安無事,朕下旨讓昀兒回來。」

「不用!」蒙斯醉急忙道,然而話方才說完,便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昀兒回來也是無濟於事……先看看情況再說……」

永熙帝點頭,「好。」

「我先去看看……」蒙斯醉說完,然後,轉身隨憶古離開。

此時,禮王府已經亂作了一團。

蒙斯醉便是來了,帶來了宮里面最好的御醫,都是,最終都沒有辦法。

御醫和接生的宮侍費盡了心思,最終,只是能夠保住孩子。

禮王正君誕下一女後半個時辰,在入夜時分,歿。

皇宮

水墨笑接到消息的時候,愣了愣,只是,卻並不意外,「孩子情況如何?」

「很不好。」前去打聽消息的宮侍道,「很不好,豫賢貴君下令一定要御醫救活孩子。」

水墨笑嘆息一聲,「去傳本宮的話,看看豫賢貴君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就是。」

「是。」

交泰殿

御書房

冷霧緩步進來,對著站在窗前的永熙帝稟報道:「陛下,禮王正君歿了。」

永熙帝轉過身,面色有些陰沉,「孩子呢?」

「孩子暫且保住,只是,情況也不好。」冷霧回道。

永熙帝抿緊了唇,「宣翊君。」

「是。」

太女府

「消息確切?」司予述眯著眼問道。

管家回道:「確切,禮王府已經派人進宮報喪了。」

司予述沉著面容沉默半晌,「去稟報正君,依著規矩辦!」

「是。」

……

禮王府

此時,哀聲一片。

蒙斯醉一臉蒼白地坐在了寢室旁邊的暖閣內,自從禮王正君歿了之後,他便一直沒有說話。

司以佑進來,見了父親這幅模樣,心中更是難受,「父君,你別太傷心,正君也是……」

「可整理好了?」蒙斯醉打斷了兒子的話。

司以佑點頭,「好了,就等著入殮……」

「孩子如今情況如何?」蒙斯醉又問道。

司以佑回道:「御醫時刻看著,父後也從宮里派來了經驗豐富的宮侍,母皇也下旨太醫院一定要救活孩子。」

「這……就好……」蒙斯醉低喃道。

司以佑沉吟會兒,「父君,昀兒那邊……她應該回來的……」

「不要跟本宮提她!」蒙斯醉倏然厲喝道,神色,即使憤怒也是失望,更是悲傷。

司以佑一愣,隨即想起了禮王正君誕下孩子彌留之際求見了父親,難道……「父君,正君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蒙斯醉看著兒子,牙關緊緊咬著,但是卻沒有回答,「什么也沒有!」

「可是……」

「周氏死於難產!其他,什么也沒有!」蒙斯醉一字一字地道,「周氏是昀兒的正君,是她沒有照顧好他,方才讓他難產而死!作為一個妻主,她根本就沒有盡到妻主的責任!」

司以佑看著眼前的父親,沉吟了半晌,然後應道:「是。」

「你去問問御醫,孩子能否帶進宮!」蒙斯醉坐了下來,低頭,地難道。

司以佑點頭,「好。」

次日清晨,禮王府掛起了白幡。

禮王正君難產而死的消息傳到了京城的所有勛貴大臣家中。

將近午時,禮王從泰陵快馬飛奔而回。

而就在她回府之前的一刻鍾,豫賢貴君帶著孩子在一眾御醫的看顧之下回了宮,理由是,孩子身子太過於羸弱,要放在宮里面養,好方面御醫看診。

禮王正君回府之後沒有問孩子的情況,直奔禮王正君的房間,然後,不顧眾人的勸阻,抱著禮王正君痛哭的不能自以。

眾人勸阻,但是皆無結果。

後來,三皇子上前勸了許久,方才讓她放下了禮王正君的遺體,只是,仍舊是傷心欲絕,最後甚至動手打起了自己,言禮王正君之死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照顧好禮王正君,更不該趕不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眾人又是紛紛勸阻,費了好半天的功夫,還道出了禮王嫡女目前的情況,方才阻止了她的自虐。

這般情況傳出之後,許多人不禁為禮王正君惋惜,沒有福氣與這般一個情深義重的妻主相伴一生。

在隨後的日子中,禮王也是一直郁郁,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機一般,一直守在了禮王正君的靈柩身邊,直到禮王正君下葬了之後,方才想起了女兒,進宮探望。

許是見過了女兒,讓她找到了希望,出宮之後的禮王雖然仍是一臉的憔悴悲傷,隨後,便上折子請求永熙帝,要卸掉禮部的差事,要全心全意照顧女兒。

永熙帝不允,只是,放了她長假,等皇長孫女安好之後,方才回衙門。

禮王再三懇求無果之後,只好領旨。

伺候,禮王正君每日都會進宮去看望女兒,原本是想暫住在宮中的,只是她卻擔心禮王正君的魂魄回到了府中找不到她,便只是白日進宮,晚上回府。

四月中旬,永熙帝忽然下旨,前往隴縣行宮繼續靜養,朝政,仍即使交給太女,然後,便在眾人吃驚之下,沒有待任何的君侍,去了隴縣行宮。

五月末,南方

在新建得墳前上了磕了最後一個響頭,永熙帝完成了她這趟南下的任務。

「父親,你的心願女兒為你達成了,你安息吧。」

隨後,起身。

「多謝陛下。」程芯戰戰巍巍地下跪。

永熙帝伸手扶著她,「表姐不必如此。」

「程芯不敢。」程芯忙道。

永熙帝正色道:「往後,朕可能不能常來,便請表姐時常來看看父親。」

「程芯領旨。」程芯低頭道。

永熙帝看了看她,「至於程秦,你放心,朕答應了父親,會給他找一戶好人家,往後也會好好照看他。」

原本程秦是想跟著來的,只是,臨出前,卻倒下了,了高燒,一病不起。

永熙帝不能因為他而延誤了行程。

「謝陛下。」程芯忙跪下。

永熙帝又將她扶起,又囑咐了許多,然後,方才開口:「朕也該回京了,往後,萬事便拜托表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讓當地的官府轉達,也可以隨時上京。」

「不敢。」程芯仍是道。

永熙帝沒有再說什么,轉身看了眼前程氏的墓良久,然後,動身離開。

方才上了馬車沒多久,冷霧送來了京城的消息。

「陛下,鳳後的信。」

永熙帝接過,打開看了半晌,然後,收起。

水墨笑在信中除了交代宮中的一些瑣事,便是皇長孫女的情況,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全力救治,皇長孫女的情況漸漸好轉,已無性命之憂。

這樣的情況之下也能熬過來的孩子,想來也是個有福之人。

許是心里難過,啟程回京之後,永熙帝的一直沒有說什么話,心情也是郁郁。

六月中旬,永熙帝的車架到達了雲州邊境。

「陛下,前面就是雲州。」冷霧回稟道。

永熙帝睜開了眼睛,眸底,一片氤氳,「不要驚動當地的官府,更不要讓蒙家的人現。」

「是。」

三日之後

雲州姻緣廟前不遠的空地上。

二十多年了,這里變了許多,可是,這塊空地卻還留著,仿佛,在等待著她一般。

傍晚,夏季的炎熱仍舊未曾散去,不過,前來求姻緣的香客,此時,已經不在了,即便沒有當年的蕭條景象,只是心情,仍舊是悲涼。

永熙帝站在曾經和摯愛訣別的地方,低頭沉默。

當年,便是這里的一次訣別,改變了她的一生。

即便她的人生早就被先帝給定下了,可是,若是沒有那一日的訣別,沒有那一日的傷心欲絕,往後很多事情,恐怕便不會是那樣。

若是沒有失去過醉兒,她,也不會接受阿暖的愛。

或許,沒有了她,他如今還好好的活著。

是的。

活著。

這些年,她一直都不願意面對,可是這一日,她告訴自己,他已經不在了,已經,從此地離她而去!

阿暖,那個可以為了愛她而不惜一切不擇手段的男子,已經不在了。

他……

死了!

永熙帝抬頭,然而,卻驚見著,一個男子,正神色彷徨地走進了姻緣廟中。

而這個男子……

有著一張,讓她思念了十三年,也痛苦了十三年的臉!

渾身,仿佛被雷擊了一般。

戰栗,蔓延全身。

是……

他嗎?

真的是他嗎?!

永熙帝猛然拔腿,往姻緣廟里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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