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人之常情(2 / 2)

……

京城

在京中,蒙家有兩處落腳之處。

一是蒙家別院,這座別院是當年豫賢貴君嫁入十六皇女府前暫住的,後來蒙家來人,也都是都住在這里,只是這些年,因為蒙家少有人來,漸漸的,便荒涼了。即便一直有人打理,蒙家主來京之前,也整修了一番,但是沒有人氣,便是再富麗堂皇卻還是顯得荒涼。

二是鎮邊將軍蒙君怡的鎮邊將軍府,可因為蒙君怡常年在邊境,也是沒有人氣。

而這一次,蒙家主沒有住在上回來京之時的別院,而是直接入住了鎮邊將軍府,蒙家主要接著這個方式告訴京城所有人,蒙家人入京不同以往!

他們是功臣!

即使蟄伏多年,蒙家主骨子里的激進卻還是沒有改變。

司予昀起先得知她的這個決定的時候並不怎么贊同,但後來思索一番,便同意了。

在鎮邊將軍府,之後的事情可能更加的容易。

住在將軍府,便代表著蒙君怡。

昨日從宮中出來之後,司予昀便來了此處,即使沒有事事親為,但是卻還是給足了蒙家主以及蒙家主夫歡迎以及面子。

而今日,她也是一大早便過來了,隨後,便和蒙家主在書房里面聊了許久,午膳過後,便又陪著蒙家主夫解悶。

因為她府中沒有人其他的夫侍,而她雖然是晚輩,但是畢竟也是成年女子,因而便帶著唯一的夫侍,她的初侍過來陪蒙家主夫說話。

雖然初侍入了玉牒,但是畢竟卑賤,而且,她們這幾個皇女的初侍也都是宮侍出身,更不可能撐得起場面了。

蒙家主夫面上雖然沒有表露什么,但是心里卻輕視,除此之外,還有心疼。

心疼外孫女的委屈。

以她這個年紀,後院怎么也不該只有一個人。

她做的如此的謹慎,平日該是如何的艱難?

他的兒子在宮中,又是如何的煎熬?

蒙家主夫找了個借口讓人將禮王初侍給請開了,跟自己的外孫女單獨說話,「殿下,你府上怎么能夠就只有一個初侍?就算正君除喪不能迎新正君入門,可納個侍君側君還是可以的,你是女子,身邊豈能沒有人照顧?這初侍雖是宮侍出身,可照顧妻主跟照顧主子是完全不同的!」說完,便壓低了聲音,「是不是因為陛下阻止你?」

「不是。」司予昀微笑道,「周氏在的時候,本殿沒有這個心思,後來周氏去了,本殿倒是想找個人管後院,可一時間也沒有好人選。」

「豫賢貴君沒有為你張羅?」蒙家主夫又問道。

司予昀笑道:「父君一直忙著照顧正兒,倒也疏忽了這些。」

「這怎么可以疏忽了?」蒙家主夫嘆息道,雖然司予述沒有表露任何的不滿,可是他豈會想不到,納側君或許需要好好選人,可納一個侍君,卻是皇女自己就可以做主的!

司予昀仍是微笑,似乎根本便不在乎這件事,「正兒一出生便身子弱,本殿和父君也都沒有其他的心思,便一直拖著。」

蒙家主夫心疼不已,可分寸卻還是有的,若是在尋常人家,他還可以以外祖父的身份插手,可這是在皇家,若是弄不好,便成了相互勾結,外戚跋扈,「說起你父君,不知什么時候可以見著,也很多年沒見了。」

上回見面也是幾年前了,而且也是匆匆一見便又離開了。

司予昀笑道:「外祖父不必著急,本殿已經在安排了,應該過兩日便可以進宮了。」

「多謝殿下。」蒙家主夫道,隨後,便說起了一些閑事,沒有在涉足敏感話題。

……

皇宮

辰安殿

送走了司慕涵之後,雪暖汐准備東西去流雲殿。

「父君要去流雲殿?」司以琝詫異道。

雪暖汐點頭,「嗯,去看看昀兒的孩子,聽說一出生身子便不好。」

「可是……」

「沒事的。」雪暖汐知道兒子想說什么,「除了去看看孩子,父君也是想在宮中走走,畢竟這般多年不在。」

司以琝掙扎了會兒,「兒臣陪父君去。」

「也好。」雪暖汐沒有反對,為了讓兒子安心,同時也是為自己壯膽,雖然早上豫賢貴君為他說了話,可是二姐跟他說的那些事情,也始終給他造成了影響,「不過琝兒,你得答應父君,不許胡來!豫賢貴君不會對父君如何的,你也不能挑事!」

司以琝攥著拳頭,「嗯……」

兩人沒有坐轎輦,而是步行往流雲殿而去。

「這般多年,宮里面也不是變化很大。」雪暖汐一邊走著一邊說看著四周,微笑說道。

司以琝也露出了微笑,「如今入秋,天氣涼,卻也不冷,雖比不上春日的生機勃勃,但也是舒適,父君往後若是喜歡,兒臣便日日陪著父君出來散步。」

「你啊。」雪暖汐失笑道,「雖然父君很高興你有了父君連孩子妻主都忘了,但是男子成婚之後,還是要以妻主和孩子為主。」

「像父君這般?」司以琝問道。

雪暖汐點頭,「當然……不,可不能完全像父君,父君年輕的時候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你母皇的身上,對你外祖母兩位姑母多有忽視,心心念念的只有你母皇,你可不能這般!」

「母皇運氣真好。」司以琝笑道。

雪暖汐道:「那是。」

父子兩人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愉悅的笑聲驅散了秋日的蕭條。

遠處,兩個人焦慮不安地站著。

卻是薛氏以及司以徽。

「四皇弟,過不過去?」薛氏拉著司以徽的手,聲音都顫抖了。

他一大早便進宮了,而進宮的目的便是想去討好全宸皇貴君,讓他不會秋後算賬,可進了宮,卻不敢往辰安殿去,生怕又去無回,可想起自己妻主的書房昨夜一整夜都亮著燈,第二日眼下烏青地去上朝,他又不想就這樣白來一趟。

在承月殿磨磨蹭蹭了大半日,方才下定決定來。

原本他是不想讓司以徽也來的,無奈司以徽堅持,他也好多一個人壯膽。

可沒想到還未到辰安殿便見了兩人出來。

事到臨頭,又不禁退縮了。

「蜀父君說……今早皇貴君說了不會秋後算賬,那我們過去給他請安,應該不會被責罰吧?」

薛氏雖然是在問司以徽,但是也沒想過會得到他的回答。

而司以徽卻以實際行動回應了他的問題,他起步,走了上去。

「四皇弟……」薛氏拉不住他,瞪大了眼睛愣了會兒,隨即也趕忙追了上去。

司以琝是第一個看見司以徽的,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頓了一下腳步,隨後便上前,擋在了雪暖汐的面前,冷冷地對著走過來的司以徽道:「你想做什么!?」

分明是對待敵人般的態度。

雪暖汐一愣,隨即打量起司以徽來,他離開的時候司以徽方才一歲,如今自然是不認得,可仔細端量,卻隱隱有些熟悉。

在看了看兒子的態度,便也恍然。

這就是官氏所生的四皇子善兒?不,如今是徽兒。

司以徽面色有些蒼白,低著眼簾,方才的勇氣似乎也消失了。

「你是啞巴可不是聾子吧?你來做什么?」司以琝惡聲惡氣地道。

司以徽聞言,抬起頭看向司以琝,面色更是難看。

「四皇弟!」薛氏追了上來,神色也有些驚慌,拉了一把司以徽之後,方才怯怯地看向雪暖汐,再對司以琝道,「我……本君,本君和四皇弟是想去給皇貴君請安的……」

「請安?」司以琝嗤笑,「你們有……」

「琝兒!」雪暖汐沉聲打斷了兒子的話。

司以琝轉身看向父親,「父君!」

「好了。」雪暖汐上前,「一個是你二皇姐的正君,另一個是你弟弟,你怎么這般說話?」

「我沒有……」

「琝兒!」雪暖汐面色有些厲。

司以琝見狀,只得忍了下來,轉過身冷冷地看向司以徽以及薛氏,「安也請了,你們還不走?」

薛氏一愣。

「琝兒!」雪暖汐加重了語氣。

司以琝咬緊了牙關,停下了話。

雪暖汐心里嘆息一聲,隨後看向面前的兩人,「你就是徽兒?」

司以徽抬頭看向他,眸光有些顫抖。

「來。」雪暖汐對他招手,「過來給雪父君看看。」

司以徽沒有動,只是愣愣地呆站著。

司以琝則是一臉警惕地盯著他。

而薛氏有些懵了,皇貴君不責怪已經是很好了,怎么還……這般親切?是假裝還是……

雪暖汐收回了手,「這般多年沒見,你都長大了,本宮還記得當年你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人兒,愛哭愛鬧,總是喜歡被人抱著,本宮當年也抱過你。」

司以徽仍是沒有反應。

「你們是專程去辰安殿看本宮的?」雪暖汐繼續道,「不巧,本宮想去流雲殿看看你三皇姐的孩子,要不便一同去?」

司以徽眼底漸漸地泛紅,可卻還是沒有回應。

「三皇弟……」薛氏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司以徽的衣袖。

司以徽垂下了頭,然後,搖頭。

薛氏急的想跺腳了,生怕得罪了雪暖汐,便忙道:「皇貴君,我們便不去了,既然皇貴君有事,我們改日在去給您請安。」頓了一下,「我們先告退了。」

說完,行了一禮,便拉著司以徽離開。

雪暖汐本想跟薛氏說幾句話,可未來得及,他便拉著司以徽像是逃命一般走了。

司以琝見了他這般,不禁泛起了惱恨之色,明明該被人退避三舍的人是他們,可如今倒是反過來了!陰險之人便是陰險!

雪暖汐嘆息一聲,隨後看向兒子,卻見他一臉的獰色,心中一驚,「琝兒?!」

司以琝看向父親。

「琝兒……」雪暖汐心里再次涌出了一股難受,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般多年的怨憤,不是他幾句話便可以化解的。

「父君,別和他們這般親近!」司以琝冷聲道,「薛氏看似呆傻,可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至於司以徽……總是一副可憐樣,像是全天下的人就他最可憐一般,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跟他的那個父君一個樣!」

「琝兒。」雪暖汐緩緩說道,「他始終是你弟弟。」

「在兒臣的心里,他們只是害了我父君的人的孩子,若不是他們也是母皇的孩子,他們根本沒有資格活到……」

「琝兒!」雪暖汐打斷了兒子的話,面色凌厲。

「父君……」

「你給我記住了,不管你如何的恨他們不喜他們,可他們都是你的手足!是你母皇的骨血!」雪暖汐嚴厲道,「當年的事情和他們沒有關系!便是官氏……也是我們大人的事情,你不要胡來!」

司以琝聽這話,心里難免委屈,「在父君的心里從來便沒有惡人,可是,這般多年,兒臣見到最多的人便是惡人!即便是最親之人,也都會害我們!」

「琝兒……」雪暖汐感覺到自己的話說過了,「父君不是要責罵你,可父君不希望往後你都活在怨懟之中!琝兒,父君沒事了,沒事了!」

司以琝並非想頂撞父親,只是一時壓制不住,深吸了兩口氣後,便擠出了笑容,岔開了話題,「父君,我們快去吧。」

雪暖汐只覺胸口像是壓著什么似的,很難受,卻也只能點頭,「好。」

除了這般一個岔子,原先的愉悅消失了,在接下來的路上,基本都是沉默。

……

交泰殿御書房內,司慕涵幾乎被一堆的折子以及政務給淹沒了。

雖然在她沒有理政的一年中,除了東南貪瀆案一事,大周並沒有發生什么大事,可不大不小的事情卻是一大堆。

雖然太女監國期間,這些事情被處理,可朝臣卻像是用這種方式表示自己沒有懈怠以及忠心為她似的,將事情都給重提了一遍。

司慕涵不得不過一遍,至少,得知道。

此外,也是想借著這些事情來考核一下太女。

而事實上,經過了一早上的閱覽,太女的許多措施雖然算不得上高明,卻也不錯,比她當年還是皇女的時候好多了。

「啟稟陛下,翊君求見。」便在司慕涵忙碌不已的時候,冷霧進來稟報。

司慕涵蹙了蹙眉,「讓他進來。」

冷霧領命,半晌之後便領著蜀羽之進來。

「臣侍見過陛下。」蜀羽之行禮道。

司慕涵連頭也每抬筆也沒停,「平身。」

「謝陛下。」蜀羽之謝道。

「坐吧。」司慕涵道。

蜀羽之又謝恩之後,隨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司慕涵終於擱下了筆,看向蜀羽之,「你來見朕可是因為早上朝和殿的事情?」

蜀羽之一愣。

「這件事朕會處理,你不必憂心。」司慕涵道。

蜀羽之看了看她,「臣侍前來求見,的確是有今早事情的因素,可這並非是主要原因。」

司慕涵蹙眉。

蜀羽之起身,認真道:「臣侍已經將這十幾年暗衛的事情都整理好了,只待皇貴君重新接手。」

司慕涵聞言,微微一愣,「朕何時說過要收回你手中的暗衛?」

蜀羽之一怔。

「這些年你做的很好,往後也繼續吧。」司慕涵道。

蜀羽之愣了會兒,「可此事一直都是皇貴君……」

「羽之。」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朕不想讓阿暖再涉足這些事情。」

蜀羽之看著她半晌,隨後,恍然。

「更何況將暗衛交給你來管也是當年先帝的意願,如今朕也是遵循了先帝的遺命。」司慕涵繼續道,「再者,阿暖離宮多年,即使如今回來了,卻還是需要時間適應宮中的生活,根本沒有精力處理這些事情。」

「陛下……」

司慕涵對他伸出了手。

蜀羽之緩步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中。

「朕知道前些日子朕對你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司慕涵緩緩道,「但你這些年的努力,朕一直看在眼里,也記在心里,暗衛在你手上,朕安心。」

蜀羽之緩緩笑了,「謝陛下。」

這一輩子或許會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她的信任,卻讓他的人生不再一無是處了。

「如此,臣侍便繼續管著。」

司慕涵笑道,「嗯,好好管著。」說罷,神色一轉,「提起這事,羽之,這些日子多注意一些暗衛,看看是否有異動。」

蜀羽之眼眸微睜,「陛下的意思是……」

「朕會讓章善協助你。」司慕涵繼續道,「雖然這批的暗衛是朕一手建立的,但是當日培養他們的,大多都是先帝那一批暗衛出來的。」

「陛下懷疑有人背叛?」蜀羽之一驚。

司慕涵搖頭,「先看看吧,具體情況章善會給你說清楚,記住,要隱秘,莫要引起太大的動靜。」

蜀羽之點頭,「臣侍領命。」

「嗯,過幾日朕便要去圍場,朕離宮的這段時間,替朕看好後宮。」司慕涵岔開了話題道。

蜀羽之斂了思緒,「秋獵如期舉行?」

「嗯。」司慕涵應道,「今日早朝上定的,朕不帶後宮中人去。」

蜀羽之點頭,「陛下放心,臣侍會的。」

司慕涵拍了拍她的手,隨後又道:「至於鳳後那邊,朕會處理的。」

「是。」蜀羽之道,掃了一眼滿桌子的折子,便道:「那臣侍便不打擾陛下了,先告退。」

「嗯。」司慕涵松開了手。

蜀羽之行禮告退,可沒走幾步便被司慕涵叫住了。

他轉過身,卻見司慕涵一臉凝重認真。

「羽之。」她緩緩問道,「阿暖回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蜀羽之愣怔了半晌,然後方才開口回答,「不安,嫉妒,還有高興。」

司慕涵蹙眉。

「不安是因為擔心陛下有了皇貴君便忘了所有人,嫉妒,是因為每個男子都不會心情愉悅地看著自己的妻主待另一個男子如珠如寶。」蜀羽之沒有隱瞞,如實說著,「高興,是因為臣侍又看到了十三年前的陛下,更因為,臣侍最重要的那個人往後都無需被悲傷折磨。」

司慕涵默然。

「陛下。」蜀羽之泛起了淡淡的笑容,「皇貴君的歸來或許會對後宮造成一段時間的動盪,臣侍以為這些都是人之常情,因為我們所有人,對陛下都是真心,但是臣侍也可以保證,一切都會平靜下來的,因為不管是臣侍,還是鳳後,豫賢貴君,都是全心全意希望陛下能夠高興。」

說罷,便低頭,又行了一禮,「臣侍告退。」

司慕涵沒有開口,也沒有阻止,只是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