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總督、彌勒佛以及老元帥(2 / 2)

權柄 三戒大師 5635 字 2020-08-24

原來這位黃胡子,就是密會秦雷於晴川湖的秦有才。秦有才撇嘴嗤笑道:「你與你哥哥一般東西,休要說些好聽地。」

車將軍霍得站起來,剛要發作,外面傳來一聲「報……」

老元帥咳嗽一聲,車胤國只得憤憤坐下。坐在下首的校尉沉聲問道:「什么事?」

「外面有人自稱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請王爺出去接駕。」

聽到這話,帳中眾人面面相覷,老元帥捋著花白的胡須,沉『吟』道:「五殿下?他不在荊州城享福,跑到老夫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話雖如此,老帥還是命人撤了酒席,把眾將打發回營。帶著青年校尉出了大帳,前去迎接欽差隆郡王殿下。

………………

秦雷遠遠望見一個花白頭發的便服老者,在一群兵士的簇擁下,從轅門中出來。知道這便是二十萬鎮南軍的元帥,伯賞別離。他不敢托大,翻身下馬,迎著老元帥而去。身後的衛士紛紛下馬跟上,將秦雷護在中間。

兩方人在中點處相遇,秦雷望向伯賞別離,只見老元帥身材魁偉高大,雙目如電,雖一襲便裝,卻掩不住舉止間地金戈鐵馬之意。只是須發有些花白,還有比較明顯地黑眼圈。雖然於威儀無損,卻總寫英雄落魄的感覺。

伯賞別離望向秦雷,只見這位青年王爺相貌俊朗不凡,雙目真誠有神,身材筆挺有力。龍驤虎步間帶著無窮的熱情,就像一輪朝陽,出現在這蒼茫地暮『色』中,使天地為之一亮。

到得近前,伯賞別離推金山倒玉柱向秦雷拜下,洪聲道:「末將參見天顏。吾皇聖安。」

秦雷沒有誤會,伸手虛扶道:「吾皇躬安。」身為代表皇帝的欽差自然要替皇帝領一拜。

老元帥又要下拜,秦雷搶先扶住。朗聲道:「老元帥,您勞苦德高。除了陛下太後,這天下誰還當得起您一拜啊。休要折殺小王。」

這話一說,隨同老帥前來的官兵面『色』稍霽,那點被打斷晚餐地郁悶也就煙消雲散了。

老元帥強要下拜,秦雷堅決不許,退讓幾次才算了事。兩人相視大笑一陣,各自見了禮。便攜手進了大營。

進得營來。只見壁壘森嚴、旌旗林立。無人隨地走動,更無喧嘩之聲,一派軍紀嚴明之勢。秦雷由衷感嘆道:「孤王所見眾軍,鎮南當屬第一。」

伯賞元帥捋須大笑道:「殿下謬贊了。」隨從眾將臉上也頗有得『色』。

一行人來到中軍帳前,黑衣衛們還想跟上。秦雷知道軍中規矩,對石敢灑脫道:「來到我們子弟兵中,那還用你們護衛。」轉頭對伯賞元帥笑道:「孤這些屬下陪著趕了一天的路。還勞煩元帥派人安排下食宿。」

伯賞元帥見秦雷如此上道,豪爽笑道:「好說好說。」然後吩咐一邊的年青校尉道:「賽陽,把兄弟們令下去好生招待。」那被喚作賽陽的校尉恭敬領命,然

黑衣衛拱手道:「各位弟兄,咱們這邊請。」石敢手帶著大伙過去,自己跟著秦雷進了大帳。

伯賞元帥自然要重開酒席,招待遠來貴客。不一會,大碗大塊的雞鴨牛羊便擺滿了秦雷面前的長幾。秦雷早上急著趕路、中午心里有事。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聞著撲鼻肉香,朝伯賞元帥灑然笑道:「孤也有些餓了,元帥勿笑。」

伯賞元帥捋著胡子笑道:「殿下盡管用。軍中最喜豪爽漢子。」秦雷便不再客氣,扯著鴨腿雞翅大吃起來。他現在胃口卻不大,吃了一會便有些飽了。伯賞元帥這才舉起酒杯,敬他喝酒。

秦雷暗贊老人心細,知道空腹飲酒不好,便讓自己先吃飯。也不推辭,兩人便你來我往的喝起來。

這兩位基本上都是舉杯酒干,喝地極是爽快。差不多把一小壇曲酒喝出來,秦雷拍拍肚子道:「酒足飯飽了,多些元帥盛情款待。」

伯賞元帥也放下酒杯,點頭贊道:「善飲卻依然有節制,老朽五十以前還未達到。好好好。」

秦雷笑道:「只感覺再飲便會難受,空負了美酒,還不如留待下次再喝。」

伯賞元帥嘆道:「確實如此,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輕就懂得『節制』二字,比這天下九成九地官兒們要強得多啊。」

秦雷知道正題來了,正襟危坐道:「那就教會他們什么是『節制』!」

伯賞元帥有些意外地瞟了秦雷一眼,笑道:「年青就是好啊。」

秦雷知道這位老元帥在告誡自己莫要一時沖動,做些可笑的事情。他面『色』不變,把話題扯開道:「孤在京里見到一幢趣事。」

老元帥還是捋著那順滑的胡子,微笑道:「願聞其詳。」他卻沒有秦雷那種不讓人說話的惡趣味。

秦雷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堂堂太尉府的四公子,被他的未婚妻打得遍體鱗傷,若不是跑地快,連本錢都差點被那位小姐留下。」

伯賞元帥老臉一紅,沒想到這小子拿自己丫頭說事。只能強辯道:「賽月這丫頭雖然有些小『性』子,但萬萬不會行此野蠻之舉。怕是以訛傳訛吧。」

秦雷心中想笑,管那刁蠻的伯賞賽月,便知道這老頭子及其疼愛自己的姑娘,要不也不會嬌縱成那個樣子。他面『露』惋惜之『色』道:「想必是以訛傳訛,無奈已經傳遍京城。說是心疼壞了的太尉夫人,退婚的心思都有了。」不得不承認,一年的風風雨雨,已經把秦雷從一個單純的大兵,迅速磨礪成一個皮厚心黑嘴巴毒的壞家伙。要知在當時,女方若是被退了婚,這一輩子就算完了,休想再找到婆家。那梁子可就結大了。

果然,伯賞元帥狠狠一拍案台,怒喝一聲:「欺人太甚了!」他本來就對李老頭一肚子火氣,再加上心疼女兒,一時不防,竟著了秦雷地道。

秦雷也知道謊言不可持久,只消一封書信便可拆穿。但他早想好下文,笑嘻嘻道:「元帥不必著急。小王地話還沒說完。」

伯賞元帥面『色』不善地望著秦雷,仿佛只要他再說出什么喪門之言,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暴揍他一頓。

秦雷卻視若無睹的樣子,依舊慢悠悠道:「元帥放心,老太尉卻不同意此事。所以李夫人那只是一個構思,成不了事實地。」

伯賞元帥怒哼一聲,他知道李夫人極疼李四亥。也知道老太尉不會不知輕重。秦雷所說的卻是符合兩人『性』子。原本只有三分相信秦雷的話。現在卻信了七分。

轉念想到自己女兒還沒過門就先惡了婆婆,將來卻是如何捱過。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位殺伐決斷的老元帥卻為自己的掌上明珠發起了愁。

秦雷心中想笑,面上卻一副淡淡的表情。

伯賞元帥畢竟不是常人,很快走出了短暫地惆悵,有些惱火道:「殿下大老遠跑來,莫非就為消遣老夫地?」

秦雷依然不溫不火道:「只是想挑撥一下元帥與太尉之間地關系。別無它意。」承不承認都無所謂。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只要經常澆灌,便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此言大出伯賞元帥意料,他啞然失笑道:「殿下倒是……坦誠。」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謝謝老元帥誇獎。」

伯賞別離右手撐住案子,雙目緊盯著秦雷道:「到了軍營就要講軍營的規矩。有話直說,這里不興中都城那種放個屁都要拐三拐的女人做派。」

秦雷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道:「那就直說。孤是來幫你的。」

伯賞別離面不改『色』道:「據老夫所知。殿下似乎有些自顧不暇了吧,怎么還有閑心管老夫的破事?」

秦雷笑道:「因為孤與老元帥所愁得,乃是一樁事。」

伯賞別離老神在在道:「願聞其詳。」

秦雷『摸』著自己剛開始長胡子地下巴。笑道:「老元帥不矯情,孤很是欣賞。」

伯賞別離淡淡笑笑,並不搭話。

秦雷也不尷尬,一本正經道:「孤知道令千金為何追殺令女婿。」

伯賞元帥有些郁悶道:「能不能不提這茬?」

秦雷心中小小得意,仍按部就班道:「是因為您與太尉大人起了齷齪。」

伯賞別離哈哈笑道:「殿下還是在說笑,李太尉與老夫幾十年的交情,又是兒女親家。怎么可能起齷齪?」

秦雷搖頭微笑,大喊一聲:「來人!」

外間的石敢和那賽陽一起進來,一個沉聲問道:「王爺有何吩咐?」另一個卻望向自家大帥。

秦雷『摸』了『摸』嗓子,不好意思笑道:「吃的有些干,去幫我討碗水喝。」

方才秦雷與老元帥開始說話,便屏退左右,卻是疏忽了。可你也不用這么咋呼吧,那賽陽校尉心道,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趕緊出去抱個水壇進來。

秦雷朝他笑笑,溫聲道:「你們可以出去了。」賽陽校尉這個氣呀,但人家石敢已經躬身退下了,他再留著便是沒有禮數。只好憤憤,不知找誰撒氣去了。

伯賞元帥自始至終木偶一般坐在那里,等到屋里恢復平靜,才有些心悅誠服道:「王爺這份急智實乃老夫平生僅見,確實佩服的緊。」

秦雷『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無奈的笑道:「小王不想大老遠跑來,跟您老一陣臉紅脖子粗

再灰溜溜的連夜趕回去。」說完又補充道:「那樣了。」

方才伯賞別離一通大笑,便要與秦雷對立起來。無論秦雷說什么,他都會拍案而起,痛斥秦雷挑撥離間,接著便會拂袖而去。然而秦雷一嗓子『亂』嚎,便擊破了他故意營造的氣氛。經過這一緩和,雙方之間便對立不起來,談話才成為可能。

伯賞老元帥這才兀然發覺,自從開始較勁後,自己地情緒便一直被秦雷左右,幾次變招都沒有擺脫這種情況。不由由衷道:「老夫也是越來越欣賞王爺了。確實比那狗日地李四亥強一萬倍。」

秦雷剛有些高興,沒想到老頭下一句便跟上了:「殿下年庚幾許?陛下指婚了么?」

秦雷有些吃不准,小聲道:「還有四十天就十八了。雖然沒有未婚妻。但是已經有心上人了。」他卻是個無賴角『色』,死活不給老頭任何話頭。

沒想到伯賞老元帥也是個老不休,他不以為意道:「心上人不算,有幾個能娶到心上人的。那就等於沒有。不如老夫主動去找李渾老頭退婚,把我那賽月許配給王爺如何?」

秦雷心道,就你把那小辣椒當寶貝。面『色』愁苦道:「小王觀令愛為人剛烈貞潔,對四亥兄弟那是情比金堅,若是退婚地話。恐怕……」

老元帥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夫與你開玩笑地。還真以為我那寶貝女兒嫁不出去了?」

秦雷額頭冒汗。這些老東西果然是不吃虧,輸了一陣就一定要扳回來,他訕訕笑道:「那算小王自作多情。」

見秦雷服了軟,老元帥長舒一口氣道:「方才一場大笑,卻是老夫幾個月來笑得最歡實的一次。」秦雷為何而來,他怎會不清楚。

伯賞元帥有些蕭索的望向秦雷,輕聲道:「願意聽老頭子啰嗦幾句嗎?」

秦雷感到老元帥已經接受自己。鄭重點頭道:「小王洗耳恭聽。」

伯賞元帥招招手,對秦雷輕聲道:「來,這邊坐,坐到老夫便上來。」他的面『色』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已經沉浸在某種情緒中。

秦雷絲毫不覺得受到不敬,搬起胡凳,坐在了老元帥右手邊。伯賞別離從案下『摸』出一壇烈酒,拍去泥封。滿上。端起來。對虛空敬一下,灑在地上。

然後又給秦雷滿上,秦雷也學著老帥的樣子。敬了虛空一碗,同樣灑在地上。

伯賞元帥呵呵的笑了,蒼聲道:「殿下,陪老頭子喝酒。」不是請求,而是要求。

秦雷點點頭,又拿過一個碗,都倒上酒。兩人便一人拿起一碗對飲起來。

不知飲了多少碗,不知喝干多少壇。老元帥那蒼涼地聲音終於在大帳里響起。

「殿下,你可知方才我們敬地是何人?」

秦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默默地聽著。

「那是一十七年前,為了把南楚的狗雜種趕出我們大秦,而犧牲的十八萬大秦子弟兵啊!那里有我的兒子、有我的兄長,還有我的父親。」老元帥沒有一絲表情的望著秦雷,不容質疑道:「所以你該敬這杯酒!」

秦雷也毫不猶豫道:「我該敬這杯酒!」

老元帥卻不領情,須發皆張,怒目而視道:「你知道這十八萬人,是怎么死地嗎

「不是戰死的嗎?」

伯賞別離輕蔑笑道:「就憑南楚那些水鴨子,上了岸那里是我大秦男兒的對手。」

秦雷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下文。

伯賞別離緊緊握住手中劍柄,嘶聲咆哮道:「是餓死的!你知道嗎?是餓死的!!!!」

秦雷確實沒聽說過這段歷史。

伯賞別離完全沉浸在那種悲憤欲絕的情緒中:「我們伯賞家世代為國戍邊,到我父親那一代,已經在這大秦南疆鎮守了八十多年了。從未被敵人踏足過大秦的一寸土地。可是十七年前,你們秦家子弟為了那個皇位把這國家打得七零八落,終於給了別人機會。」

「面對傾巢出動的南楚軍隊,我們卻得不到任何支援,從開戰到最後,沒有得到朝廷哪怕一粒糧食、一根羽箭、一個士卒地支援。就這樣,我們也依然堅守了九個月,才被五倍於己地敵人攻破了大江防線。那時候,大家已經都餓的動不了了。當時陣地上最後一個活人——我的父親,前任鎮南元帥伯賞雲天,也被那諸烈狗賊親手取了頭顱。」

「我父親為了給伯賞家留一線香火,在陣破前把我擊昏,命人送出前線,這才讓我芶延殘喘了下來。你知道當時為什么不是我地兒子?或者我大哥兒子嗎?」

秦雷心頭被重錘敲過一般,感到呼吸都困難異常。

「你沒猜錯,對,他們都犧牲在前線了。」伯賞別離虎目垂淚道:「正是我們鎮南軍的犧牲,為大秦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避免了被圍殲的命運。這才有了最終的反擊。」

「不是他們,就沒有大秦!!!!!」

「十七年來,我懷著滿腔的仇恨,重建了鎮南軍,把他們尋成與虎賁天策媲美的強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揮軍渡過大江,踏平南楚,親手割下諸烈的狗頭。拜祭我那十幾萬弟兄,拜祭我那父兄子弟!」

老元帥徹底陷入癲狂,捧起酒壇,仰頭灌起。直到再也喝不下,才把酒壇狠狠摜在地上,摔個粉碎。沉聲道:「因為對你們秦家失望,我毫不遲疑的倒向李家,指望他們能圓我這個夢想,圓我這個做了十七年的夢!!!!」

老元帥頹然坐下,悲憤道:「可是他們老李家又做了什么呢?還不是跟你們一樣,爭權奪利,蠅營狗芶。你們這些大秦的敗類!敗類啊!!」

伯賞別離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杯盤狼藉的桌上,呼呼睡去,秦雷聽到他最後的呢喃——「南下,南下,難下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