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櫃子里的人(2 / 2)

溫柔一刀 溫瑞安 2733 字 2020-08-25

王小石不想在這里凈喝西北風。

他想:看來,是沒有消息的了。

他在准備離去之前,忽心生一念。

他輕輕撬起一塊瓦片,然後用手一按,在瓦片未落下去之前,他已鷹滾兔翻朝天凳,往下落去,起伏間已落在門側。

只聽花啦一聲,瓦片打在地板上,房里的漢子,於呼喝聲中,有的自窗子里掠出,有的開門喝罵,王小石躲在門邊,那幾人一窩峰地跑出來,王小石已閃入房中,趁亂藏身大木櫃子里。

他一進木櫃,即把櫃門掩上,忽覺一陣毛骨悚然。

因為他感覺到一個人的呼吸聲。

這呼吸聲異常地慢、異常地調勻,平常人的呼吸不會如此輕慢而細,除非是熟睡中的人才能如此調勻,何況,有一個人突然闖了進來,正常的人呼吸都會有些紊亂,可是,這呼吸如常。

──有人早就伏在這櫃子里!

──是誰?

王小石全身都在戒備中。

只聽外面店家和賣解人的對答:

「什么事?什么事?」

「沒事,好象有人惡作劇罷!」

「什么惡作劇?」

「有人扔下瓦片,幸好走避得快,不然要傷人了。」

「瓦片?哪會好端端地摔下來?」

「我怎么知道,正是這樣,才要看看。」

「本店老字號開了一十三年,還不曾鬧過這樣的事。」店伙計對這一干拿槍提刀的江湖人很不存好感。

「你這什么意思?是說我們鬧事來著?你說,我們為什么要無事鬧事?」

「不是不是,椽瓦有時年久失修,遭耗子弄松脫打落,也有的是,對不住,對不住,客官請多包涵,海涵,海涵。」老掌櫃見這干凶神惡煞,也不是什么好來路,只求息事寧人。

那七八名壯漢這才悻悻然回到房里來。

壯婦守在門邊、窗邊,才又關上門窗,聚在一起,圍在燈前,那名橫眉怒漢把刀往桌上一放,忿忿地道:「操他***,要不是有事在身,俺可忍不了這口惡氣,一刀一個,宰了再說!」

王小石屏息在櫃子里。

櫃子里的「人」也沒有任何反應。

只聽另一個威嚴的聲音道:「沈七,你別毛躁,今晚此事,『六分半堂』總堂的高手要來,你這么一鬧,你一個人不想活不打緊,大家都想有個好死。午間你差些兒對人動武,我就看你耐不住性子,盡替我惹事!」

王小石自櫃門的縫隙望出去,只見說話的人是一個矍爍的老漢,腰間斜插一柄鐵尺,他身邊還有一個虎臉豹眼的婦人,兩人站在那里,旁的人都不敢坐。

那橫眉漢低下頭去,海碗大的拳頭握得老緊的,但對老頭的話不敢反駁。

隔了一會,另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插口道:「老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把厲爺氣得這樣子,你吃屁拉飯的么!」

橫眉漢仍不敢反駁半句,但拳頭握得青筋畢露。

只聽那姓厲的老頭捫著他那稀疏的灰白胡子,用凌厲的眼光一掃眾人,道:

「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值得打草驚蛇?李越,那三個房間可都叫人看住了?」

那獐頭鼠目的人立即恭聲道:「剛才我已帶人過去看過一遍了,每房兩位把守的兄弟都說沒什么變故。」

姓厲的老頭悶哼了一聲道:「那最好。」

獐頭鼠目的漢子趁機加了一句,「三江六省,五湖七海,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招惹走馬賣解一脈的龍頭老大厲單厲爺?何況,這次連厲二娘都移蓮步親自出動,誰敢自觸霉頭?」

王小石一聽,頓時想起武林中幾個極具盛名的人物來。江湖上,有各種不同的教派,其中放筏的,就叫做「排教」。凡是「排教」中人,必有點真本領,遇上天災,木筏逢著暗流,在河上打漩兒,「排教」高手自有應付的法子;如遇上劫筏的,也可憑實力應付。另外走江湖賣解的,也自結成一個教派;醫卜星相、士農工商莫不亦然。七十二行,三十六業,凡此種種,都有一個龍頭老大主掌大局。

厲單就是其中之一,他同胞妹厲蕉紅,武功極高,心狠手辣,在湖北一帶甚有威名,不知何故全聚在此處?那叫沈七的,想必就是「過山虎」沈恆;而這個叫李越的,是活動在黃鶴樓一帶的流氓硬把子,這兒的人背底里稱他作「虎前狐」。

王小石的記性極好,他每到一處,便把一地的武林人物的特性與名號記牢。

他不知道為的是什么,他總是覺得,有一天,這些資料對他會非常有用。

會不會有這么一天呢?

王小石不知道。

他卻知道一件事:天下眾教各派,都隸屬於開封府內「六分半堂」的管制。

天下英豪,都服膺「六分半堂」。

他們把所得的一切,分三分半給「六分半堂」,若遇上任何禍難,「六分半堂」必定付出六分半的力量支助。

天下即一家──「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損,天下好漢都奉他為「老大」。

也許,真正能跟「六分半堂」抗衡的,只有「金風細雨樓」而已。

而在開封府里能跟雷損並列稱雄的,也只有「金風細雨樓」樓主「紅袖刀」蘇夢枕一人。

在江湖上,未列入什么名門正宗的江湖中人,近幾年來,不是投靠「金風細雨樓」,便是投靠「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有朝廷官衙撐腰,「六分半堂」則是在武林和綠林扎好了穩定的根基,各有千秋,不分軒輊。

故此,有一句話傳:「六成雷,四萬蘇」,意即天下雄豪,至少有四萬人歸於蘇夢枕門中,但就總的比例來說,仍是有六成以上寄附雷損的堂下。

只見那在厲單身邊身材魁梧的女人,咧開大嘴笑了一笑,「李越,難怪你在這一帶越混越得意了,這一張嘴皮子忒會呃人心,看來,他日在江湖耍千術的那一幫人物,得要奉你為龍頭老大了!」

李越眉開眼笑地道:「二娘別逗我開心了,龍頭老大要手底下硬,我只有這張嘴,想當老大,不如去問老天。」

厲單卻皺著灰眉,滿臉都是深溝似的皺紋,一點笑意也沒有:「今晚『六分半堂』到的是什么人?怎么還沒有來?」

李越小心謹慎道:「據我所知,來的至少有三人,十二堂主趙鐵冷也會親自駕臨。」

厲單兄妹一齊失聲道:「啊,他也來嗎?」

李越點了點頭,「看來,總堂那兒說不定真有大事交給我們去辦。」說著眼睛興奮得閃亮。

厲蕉紅卻搖頭道:「我卻有些擔心。」

厲單不解地道:「你擔心些什么勁兒?」

厲蕉紅道:「以前,我們只是走江湖賣武,看不順眼的,明里動刀,砍下一顆人頭是一個。遇上辣手的,暗里磨槍,戳得一下算賺了。哪似今天,盡抓些不相干的孩兒,把他們割肉殘肢的,有的強塞入中,有的扯裂了背肌強里扎在一起,有的強他跟畜牲交配過血,全變了侏儒、畸嬰、半人半畜的怪物,這種事未免傷天害理。咱們又不是不能拿刀動槍,行劫截鏢,過招殺十來個人,我厲蕉紅保管眼也不眨。但把人家的小孩好好地糟蹋成這個樣子,我忍不下心。哥,咱們在走江湖的兄弟里,也有兩三番名堂,何必做這不願做的買賣?要是給人家掀翻了底,底下兄弟也未必服氣,這豈不喪了咱們的威名?總堂要是交代這樣的差事,不干也罷。」

她說到最末一句,一干人等,全變了色,厲單尤其厲喝道:「妹子,你瘋說什么?」

厲蕉紅給這一喝,也喝出了脾性,聲音又加大了一倍:「我難道不該說么?

現在,聞巡撫的獨生子也擄了過來,萬一東窗事發,咱們這一教的人都難免牽連在內,到時哥你怎么服眾?」

只見厲單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桌上的八角燭也閃一陣、晃一陣。

最震驚的還是躲在木櫃內的王小石。

──原來那些殘廢的可憐人,全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難道是「六分半堂」下的命令?

──「六分半堂」又為何要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