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各自尋了位置坐定後,內宅後花園的戲台上已經咿呀開始演了。
老祖宗,自然坐在最好的位置。
戲剛開演,就有得用的婆子同老祖宗說:「這次請的是最有名的男班……」
余氏年紀大了,眯著眼坐在最前邊,看了一眼這身邊最得用的婆子,毫不在意:「就是有名的男班才守規矩。這樣取樂的玩意兒,身為男戲子,又常往來大家內宅,若不是極守規矩嘴極嚴,早死得絕門戶。」
婆子懂了,低低應了一聲,才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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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唱,一折腰,一甩水袖。
眼波微動,而情意如波濤生。
秋水盈盈流青山,煙水重重高雲天。
靈極秀極,偏偏一點高闊間又生英氣與飄然。
他感受著春風,任由自己的心神熱烈,唱腔清揚。
貴女們戴著輕而薄的帷紗帽,貴婦們正襟危坐。然而無論是帷帽下的貴女,還是端坐的貴婦們,目光都凝視著他的面容,帶著微笑與驚艷。
似乎在贊服這美。
然而她們的眼睛,總是泄出了她們心里的真話。
眼睛總是會背叛人。他想。
只是這些眼睛,他早就不在意了。他撲入了這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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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狀元的身份被揭露了,要么入皇帝後宮,要么嫁給今日的弟子——即舊日的未婚夫婿。到底是重歸內宅。
女狀元窮途末路,卻蔑然地一個個喝罵過去。
她質問所謂的夫婿:你們說天地君親師,師道尊嚴。如今又為何逼師嫁徒?莫非女兒之身,就不用再管師道尊嚴!
她諷刺群臣:你們說臣子當本分,不得媚上佞君。今日卻為何逼臣媚主?我只願本分為臣,竟是不成!
小生唱:「師也,道也,落得個師嫁徒,臣媚君,荒唐者誰耶?」
又高闊聽得唱:「罷罷罷,重梳妝容,見君王。」
小生做青衣。
女兒之妝登金殿,重見君王,階前一謝昔日國士恩。
再飄然聽得唱:「喏喏喏,再整裙釵,拜爹娘。」
青衣起身。
不孝之女見桑梓,復拜高堂,膝頭一跪十八養育德。
君王當年說愛我才華,願得良相,匡扶社稷,君臣不相負。而今,為何因女兒之身,負我高才?
父母當年說愛我志高,願得佳兒,振興家業,長幼不相負。而今,為何因女兒之軀,負我宏圖?
恩也消,怨也平。世間多情,多誹謗。
女兒最被多情污蔑。
青衣再唱:「休用多情誣我,我去也——\\\\\\\」
那個形容怪誕的女子大笑三聲,舉身向水中投去。
她慷慨無畏,如英雄赴死。
不,她就是英雄。她自己的英雄。
奏樂已停。
戲已落幕,一場人生已經結束。
台下一片寂靜,青衣輕輕伏在台上一動不動,似乎也是耗盡生命,同那位女英傑一樣,失望又十分自得的永遠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