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賊兮兮摟過她說:「可你都很少叫我寶寶了。」

子衿拍開我的手:「我有正經事忙,你一邊兒玩去。」

「子衿……」撒嬌,只有撒嬌才是王道。

果然,子衿柔聲細語地說:「去南海之前,我需要把這些資料掌握。乖,讓我靜心看看,你再睡會兒?」

我自感無趣,只好乖乖坐好。好在飛行時間短暫,中途轉機也順利,很快便到了越南境內。

一路上子衿都在凝神沉思,或者翻閱資料。我不忍打擾她,只是會叫茶點給她補充腦力。自古閑人智者都是短命,無不是思慮過度所致。看來我得再加把勁,幫她分擔這勞累的工作。

神思一晃,飛機已進入降落軌道。

南沙群島是南海諸島中島礁數目最多,分布范圍最廣的一組群島,它由230多個島嶼、沙洲暗礁、暗沙和暗灘組成。這片茫茫大海之下蘊藏著儲量豐富的石油資源。而我們要穿過有南海之最美譽的美濟礁,百萬年的珊瑚群如星河燦爛分布在那里,可是要一飽眼福了。

下飛機的時候,照例是王叔和其手下幫我們打點好一切。我們在前面走,他們在後面儼然成了隨從和保鏢。這我可消受不起,忙把王叔手上的行李分擔一些給自己,和他們並排走。

出口就在前方,意外的是,似乎有軍方的人在排查什么。

王叔一見臉色大變,忙把目光轉向子衿。

子衿也是驚疑未定,問王叔:「是他?」

王叔點頭:「看來你外公已經知道你來越南的事了。」

子衿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後對我說:「彤彤你站到後面去。」

我看他倆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見這時那幾個越方軍人模樣的人已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為首的一個胖胖的軍官扭著胯向我們走來。

我以為他們要對我們不利,想想也不對啊,我們又沒犯法。再說抓了我等良民,可是有礙世界和平兩國友好發展……那胖軍官徑直走到子衿面前,伸出手來握住,用生硬的中國話說:「翁小姐,我受你外公之托,護送你回國。」

子衿微微一笑,說了一段我聽不懂的話。我想應該是越語。王叔也跟著說了一長串,我大概聽清那個軍官的姓氏是vu,武?

武軍官一直搖頭,好似很為難的樣子。直到子衿態度堅決,他才肯先跟子衿的外公通電話,又把電話給了子衿來接。

我想應該是子衿家里想讓子衿回去,子衿不肯,就動用了子衿外公的關系托了這位武軍官,想法子把子衿送回去。

直到這里,我才想到,為什么子衿家里這么迫不及待地讓子衿回去?

子衿和老太爺的講話持續時間不長,可在場的人無不側耳傾聽,表情凝重。看來子衿外公現在的身份地位已是輝煌顯赫無二。至少現場囊括了軍人、商人和學者各階層人士都是一副極其重視的樣子。

子衿把電話交給了武軍官,他又和老太爺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滿臉堆笑道:「我和我的屬下會保你們一路平安。」

王叔問子衿:「和你外公談妥了么?」

「談妥了。只是最近越南不太平,要他們跟著咱們才放心。」

王叔竊笑:「讓自衛軍軍長做保鏢,真做面子。」

子衿只能苦笑。

這插曲一過,我們就馬上動身。可一踏上越南領土,不知怎的,右眼皮總是突突地跳。我一開始沒當回事,直到上了船出了海,右眼的間歇抽搐已越發明顯。

再聯想起清晨感覺逼真的夢境,就不是眼跳,而是心跳了。

這次來南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考察。從坐車再到轉船,一路上子衿都在和王叔他們談工作上的事,而武軍長受人之托,又為了避嫌,總是在視力所及內和其他軍人一起監護我們。

南海,靜藍之下,有珊瑚花綻,魚群穿梭,陽光像碎了的水晶,紛紛揚揚地在浪花間浮沉。和三亞的海不同,這里的海寧靜,悠遠,如同人間仙境。

我們要去的美濟礁地處前陣領土爭端的范圍,航線已經被禁止。王叔拿著地圖,皺緊眉頭,只好艱難地決定去另一處地方,也是勘探點之一,只是潛水有危險,下水需謹慎。只好去征詢武軍長的意思。

武軍長聽說是那個地方,是連連擺手。王叔說那是唯一一個好去的地方,武軍長才勉強點頭,但是也用越語囑咐了一堆注意事項。

海天交界處雲蒸霞蔚,太陽掛到正當空時海水更加透明了。船邊帶出的白色波瀾如萬馬奔騰,似乎整個浩瀚大海只有我們的船是唯一的活物。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這里可是3000米深的海。如果你想象力夠豐富,這片還沒有開發的靜海,極深的海下會不會有未知生物……

這還不夠新奇的話,頭頂上偶有海鳥成千上萬終日盤旋飛翔,千鳴萬囀。那景觀實在是驚奇壯闊。聽說最出名的是鰹鳥,它會在大海中給漁船導航。只是我們的船是作業船,沒能招下來任何一只鳥。

我總被海上這樣那樣的景物吸引著,連子衿也不理了。會因為一個不知道是鯨魚還是海豚的破浪躍起驚奇不已,也會為一處色彩斑斕的大珊瑚流連忘返。如果不是右眼總是不安生,我想我會迷醉在這片浩瀚蔚藍的海里。

海面微波盪漾,目的地終於到達。船舶的發動機停止了工作,寧靜的氣氛如同船泊西湖之上。而事實是這里是極度深海,無風也會掀起三尺浪。

大家都在做准備工作,我見子衿去了後艙。心里暗暗預感不妙,忙拉住她說:「你要下海?」

子衿還沒答,倒是王叔在一旁說:「是啊,我們去下面考察。」

我急了:「在島上考察不就行了,為什么要下到海底?」3000米深的海啊,這是去送命么!

王叔和他的屬下們笑了,仿佛我多外行似的。

「放心,子衿的潛水技術一流,再說我們只是潛到50米深的地方采集標本(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采集標本和石油有什么必要聯系),不會出差錯。」王叔安慰我道。我知道子衿有潛水執照,還是什么潛水協會的會員,但是潛水那是說沒事就沒事的么?水底下的事件誰能說得清。

我算看出來,子衿一到越南,不,是從來越南的飛機上開始,心就不再放在我身上。估計這次考察對她的意義比較不一樣,重視之情溢於言表。此時也不把我的擔憂放在心上,只是拿給我海事氣象台的報告,上面說氣象、水文、海況均良好。再加上王叔帶來的人里,有兩個是非常傑出的資深潛水員和技術人員。

就連武軍長也覺得我是小題大做似的,仿佛我再阻礙他們下水就是無理去鬧。好,你們不是覺得是小事情么?不就是50米深么?那我也一起下去好了。反正我也潛過水,就是沒執照。

在我的再三堅持下,他們勉為其難同意了。武軍長派了兩個得意手下跟隨我們下水。這樣,我,子衿,王叔,王叔手下和武軍長手下,一行七個人換上了潛水裝。技術人員調節電腦,檢查裝備,做了個ok的手勢。

大家撲騰撲騰依次跳進水里,我看著他們一刻也不停歇已經見不著人了,腦袋就直發懵。一切發生的太快,我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一方面對這片未知的大海充滿著神秘感,一方面我沒真正潛過水。僅有的一次潛水只是休閑潛水運動,對潛水的動作要領和知識理論只是學了個皮毛。

無論是哪方面都讓我心里沒底,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子衿投入工作的狀態簡直就是六親不認的,這點我已無數次領教,所以現在也見怪不怪了。

我不是跳進去的,而是被船上的人拖進去。儀器太復雜,他們怕我是新手所以想讓我在水里撲騰兩下算了。

其實潛水我並沒興趣,只要子衿能夠不離開我視線就行。我的預感一向不差,清晨的夢和方才的眼跳令這次看不出危機的潛水行動變得凶險萬分。

水里能見度極高,我沒在水里目光追隨著子衿,見他們果然下去不深就停止了潛行。幾個人圍在一起打著手勢,並分開行動。

子衿這時候貌似才想起我似的,開始左右找尋,抬頭發現我在上面,潛水面罩雖然難看,卻遮擋不住她在我心中完美的容顏。不知道為什么,她那樣幾秒的尋找和注視,已讓我覺得無論情況如何特殊,肩上有多大的重擔,她也沒有忽略我,還是在意我的。這就夠了。

我知道下到水里,溫度和壓力都會對人體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我在水面上注意著水里子衿的一舉一動,心里圖個安心就行了。真若潛到海水里,估計我的心臟也受不住。

他們在水下忙活著,兩個軍人寸步不離地看護著子衿,一切看起來無驚無險。我放了心,抬起頭望向碧綠的大海和湛藍的天空,深深呼了一口氣,天高海闊,心也似飛翔了似的。

往往就是那一瞬間的分心,足夠改變一場結局。

那天,那時,真的也只是一瞬,災難就發生了。

我想不清楚,只有那么短短幾秒,何以發生那樣的巨變。

只聽船上有人疾跑,跑到離我最近的時候,那些人喊著越語,揮著手,一臉的焦急和恐慌。

我完全呆住了。他們的用意我實在難以理解,隨即心里咯噔一下,馬上向海里探下頭——這一看不要緊,簡直是觸目驚心!

我發現水底募地多出五六個快速旋轉的漩渦,攪動得水底礁岩上的水草如隨風亂舞的柳枝,緊緊纏繞,翻騰。一些魚兒發了瘋地到處亂撞!

我極力四望,發現子衿被兩個軍人架著往上游,我心中祈禱著他們能夠順利到達水面,因為那畢竟是很短的距離。大災面前,我往往越發鎮定,此時盡管心臟差些跳出心口,可是腦子卻異常冷靜。

但是很快,我覺出那股,也許是多股深海暗流的力量是多么的強大,它以摧古拉朽的力量摧毀著海里的一切!其中一個軍人被卷進巨大漩渦中,像落了線的風箏呈拋物線被甩出了外海!

我聽見船上的船員以及武軍官近乎尖叫的聲音——

我看見海平面以西的地方濃雲翻滾,如一台變焦機那樣一步步推移著駭浪的變奏。本來溫順的海發怒了,怒吼著、叫囂著。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了,被深海暗流襲擊,又要面對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這在海上,絕對是最凶險萬分的時刻!

這一刻,猶如世界末日。

而子衿旁邊不再有任何人保護。我聽見船上一個中國人叫道:「讓他們浮上岸!讓他們浮上岸!」隨即丟下來幾個深紅的救生圈。我知道半個小時的氧氣支持快窮極了。我必須想辦法去救子衿!

此時的子衿似乎很冷靜,她用手按在面罩上的鼻塞位置。我知道下面的壓力一定大到了極點,用這個方法可以減輕耳朵的壓力,同時,她盡量壓著身子順著潛流順時針而游,這樣避免身體由於精疲力竭而出現休克。

又有人用繩索圈住了我,想把我拽上來。黑雲已快速移到我的頭頂,一個海浪把我拍得頭暈腦脹!

而這些我的所謂描述,只短短發生在剎那。

只是剎那,便可成為懺悔一生的序幕。

我行動了——

我扎到水里,看見子衿已經差不多被卷到激流的中心,心提到了嗓子眼!真的太快,快得來不及去思考!

而我的行動更快!水里壓力極大,我的耳膜像是被擊穿,不自主地吞咽唾液,冒出的泡沫又反過來嗆住我,特別難以忍受。當時我不知道是憑著一種怎樣的執念奮力地游向她,並且越來越近。仿佛天地之間,只有我和她,我們像萬有引力一樣互相磁吸著彼此。

她看見我游過來,整個身體停頓了數秒,然後開始拼命打手勢讓我游回去。

也許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又似是奇跡。在海流如此激亂的海底,我竟然真的游到了她的身邊,可代價是那死亡般的心絞痛。

是的,那種眼前一黑,猝死前的狀態又來了。只是我的信念還能夠勉強支撐,就是死前要把子衿救上去,否則死不瞑目!

那么溫柔的子衿終於發飆了,她看見我不顧性命地游過來一定氣死了。抓住我的手就想把我推上去。嘴里冒著泡泡,我知道她在和我說著什么,雖然聽不見。而我沒有別的辦法,其實在變奏發生的那一秒,我就已經想到怎樣挽救。

那就是,一命換一命。

我把氧氣瓶拖下來,用方才圈住我的繩索綁到她的腹部,瓶口正朝前方。她極力掙扎著,可人瀕死前得力氣是無窮的,我全然不顧她手腳的阻力,直至綁了個嚴實。

我把氧氣塞扯開,看見一串串氣泡冒出來,如我所料,這氧氣瓶不單單只是供給氧氣,它還是個天然的壓縮空氣瓶,壓縮體積和海水壓力一起作用的結果,是它被釋放壓力的同時,形成了強力的助推器。

隨著一串串氣泡的產生,仿佛預見了生的希望。

透過面罩,她無聲地望著我。不想再耽擱,我奮力把她向上一推——

她緩緩地被氣泡帶了上去,越來越遠,而在我眼里,卻越來越模糊……

我定睛看著她,只一眼——

告訴她,我愛你。

失重,墜落……

達爾文的進化論說,人是由魚變來的,然後是兩棲動物,大猩猩。此時此刻我覺得這是個錯誤的假設。即使人的胚胎發育階段有類似於魚的形狀,可人類在水里卻沒有一點魚類基因的殘存和記憶。

沒有什么比在水里不能呼吸,冰寒刺骨的激流擠壓你的身體更難受的。最最難受的是心臟的負荷已經到達臨界點。我是一個抗痛的人,但這種痛我不能忍受。望向海面之上,貌似子衿已經被幾個人用繩索圈住,暫時沒有可能枉費精力,徒勞地下來找我。

我想用不了幾秒,我就可以灑脫地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死在浩瀚未知的領地和死在病床上的感覺應該是不同的,生命的終點結束在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遠離了紅塵亂世,沉靜如斯。

我安心地閉上眼,順著漩渦的朝向旋轉、再旋轉,內心的惶恐反而被一種臨別的決絕和安靜所取代。

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我明白我對子衿的愛,已經超越了生死。

我這個人,愛極而痴,痴極而痛,痛極而死。即使拋棄了信仰,舍棄了輪回,依然無怨無悔。

而我的子衿,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還是我的,我也還是你的。如果有下輩子,那個雨季的年少光陰,我必不會荒廢,爭教了那十年的與你相愛相偎。

如果有來世……

臨死的平靜,讓我忘卻了周遭的一切,也忘卻了剩下的人里,還有一個王叔。

我墜落的速度不快,大概從推子衿浮上去,到等待死亡放棄求生,只下落了數米。王叔突然遭遇暗流的沖撞,到躲在珊瑚樹後面也只是一分鍾不到。所以隨著我的下落,他已經看准時機,在珊瑚上一蹬,便游到我身邊來,撈起我又轉身抓那珊瑚。

這時候的我,已經沒有辦法憋氣,大量的海水灌入我的氣管里。就算王叔立刻施予援救,我想我也很難被救活。

這是我意識還沒有完全失去時最後想的事,我還想用嘴型和他說:不要白費力氣了,讓我沉入海底吧。

你們一定想象不到王叔做了什么……

他把自己的氧氣罩摘下來套在我頭上,自己則憋著一口氣等待救援。如果當時我有哪怕一點點意識,我想我會輪流把氧氣罩供給兩個人,只是那時候的我已是瀕死狀態,我沒能這樣做。王叔也沒有,他把僅存的一點氧氣,全部給了我。

同去的七個人里,兩個人被甩到外海抓住救生圈獲救。一人堅持到營救人員下海,由於氧氣支持不夠而休克,好在最後並無大礙。王叔的一名手下由於潛入了暗流的核心地帶,被漩渦卷起跌入深海,直到現在也沒能尋到其下落,定性為失蹤。

而我和王叔處於深度昏迷。由於有了氧氣的支撐,我的情況還稍微好些,只是王叔的情況不盡人意,他的的肌肉百分之八十出現萎縮,被醫院發了三次病危通知書。

這無疑是最慘無人道的災難。而我只負責沒有良心地躺在醫院里,全然不管不顧要處理一切善後工作心力交瘁的子衿。

沒人知道子衿因為這件事扛下來多少責任,撫恤亡者親屬,兩國政府的問責等等。還好,由於子衿做事一向謹慎心細,人員、船只配備和潛水手續等都沒有差錯,這起傷人失蹤事件最後被定性為自然意外突發事故,沒有人為因素。

但是這件事對我和子衿的影響卻極其深遠,這個以後再說。

總之發生了這么驚天動地的事,想不驚動子衿的外公是不可能的。最後也是由他出面讓武軍長調用了一台軍用直升機,直接把我和王叔送去了北京陸軍總醫院接受治療。

後來,還是王叔的體質夠好,先我一步蘇醒。而我的情況比較復雜,肺充水,心臟機能衰弱。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的情況屬於高危,又叫來了我爸媽……

而這些還都算不上是最最可怕的,最最可怕的是,我醒來後該如何面對子衿?我為了救她,讓自己滑下海底深淵,這任誰誰都得生氣。豈止是生氣,簡直要氣爆了。

我特別害怕子衿生氣,她真生氣起來是不會指責你什么的,而是冷戰,無休止的冷戰。

所以恢復意識後,腦中翻騰出這煩惱的種種,心想還不如一死了之。尤其是我還沒睜開眼,就聽見病房里,我媽在那兒哭。

她和我爸一直在說我傻什么的,我爸就唉聲嘆氣,說這都是這孩子的命。

然後我媽又說,和她談過,硬拆是拆不散的,這傻孩子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爸說,孩子大了由她去吧。孩子也不容易,她選擇這條路不好走,我們做父母的就不要再加以阻力……

我越聽越覺得我是被出櫃了?難道是子衿和他們說了什么?

「媽……」我想問他們個明白,奈何叫出的聲音何其微弱,就連自己聽了也幾不可聞。看來轉醒是一回事,讓大家知道我醒了是另外一回事。

我媽還在那兒哭:「我要是早發現苗頭,把它扼制住就好了。都是我太粗心,把彤彤給害了。她原來不這樣的,是我不想著她和小白那小子好……」

我爸沒吭聲。

我媽接著說:「那時候就覺得她看那女老板的眼神不忒對勁兒,我也沒太放心上。直到上次彤彤心臟手術住院,那女老板挺冷清的人哭成了淚人,我這才有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這我也沒提高警惕,還讓彤彤搬出去住。不在身邊管著能行么?你看看現在……」說著又哭起來。

我爸貌似拍了拍她肩膀,道:「都說了,孩子長大了。她選擇什么路,我們做家長的管不了,就只能看著她別再受傷害。」

「你說是這么說。我倒不是怕人家笑話。可是兩個女人怎么過日子?又不能結婚。都是那個女人害的!彤彤原來真不是這樣!你看我昨天說她的時候,她那水火不侵的樣子。」

我爸有點著急地說:「你可不要再像昨天那樣去找她了。你可知道她周圍都是些什么人?」

我媽也氣急敗壞道:「就是當官的又怎樣!就准她禍害我女兒?!」

我爸哀嘆一聲:「只能怪咱女兒不爭氣了。孩子醒了也不要提了。我的意思是,孩子的事我們管不了,倒不是因為那女人後台太硬,而是孩子身體不好,又對她痴心一片,我們態度強硬反而害了孩子。」

我爸說得確實也對,雖然這之中夾雜著太多的矛盾和莫大的無可奈何。讓我一陣陣鼻子發酸。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想讓他們為我陷入這樣左右為難的境地。

最終我媽屈服了,只是還堅持不承認我倆的關系,等我身體恢復了,會慢慢疏導我走入正軌。

不知道子衿和他們說了什么,但我想,這樣子的局面已經卸下了我一半的心理負擔。本來就不善於說謊的我,最大的心理負擔就是向父母期滿這件事,活在騙局和自責下。

父母的問題解決了,可子衿呢?我又該如何面對她?

雖說當時是情勢所逼,又是以救她為前提。可是以我的命換她的命,萬一我真一命嗚呼了,置她於何種境地,讓她下輩子活在對我的愧疚中?這太負責任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能因為怕面對她,就裝昏迷一輩子不醒過來。

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我爸媽的病房對話剛告一段落,說是回家煲湯喂我喝。我也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進來,然後說:「正好你在這兒,我有話問你。」我姐的聲音。

我漸漸轉醒,才知道病房里其實還有一個人。只是這個人動作很輕,先前沒有察覺。

我姐又說:「外面不太方便,就在這說吧。」

那個人似乎同意了。

於是我姐接著說:「我表哥,也就是馮柏,他現在被起訴,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終於開口說話:「是。」竟是子衿?!

我姐的語氣不太好:「你為什么這么做?現在做生意的哪有完完全全清白的,因為一點由頭就讓他成了喪家之犬,你這么做太狠了吧?」

子衿靜默片刻,說:「他不該動彤彤。」

「他也解釋了那天是去勸架的,就算他潑油漆的事不對,也不至於被起訴,還證據確鑿。現在我姨媽來求我,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子衿冷淡的聲音:「那是你的事情。」

我姐憋了一口氣似的:「翁小姐,你是不是把氣都撒在旁人身上才能舒緩?我表哥是受誰指使你應該了解,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供出你父親?」

子衿似乎笑了笑,道:「那樣的話正合我意。」

我姐驚詫道:「你……你真的很冷血!」我姐說完便不再問話,而是走到我跟前,我輕輕抬起眼皮,發現她正一臉愁容地注視著我。

「彤彤是個善良的人,她也不希望你這么做。」我姐服了軟。

我沒法去轉頭看子衿的表情,只聽見她說:「善惡終有報,我只是替她討回公道。」

「我就說,彤彤被欺負,你怎么會沒有反應。原來不是不報,而是隱忍。聽說孟傾凡家里也鬧翻了天,甚至會破產,這也是你的『功勞』?」我姐的語氣越來越無可奈何起來。我想,畢竟子衿所做是為了我,我姐無法再多說什么。

可我卻清楚,馮柏,孟傾凡都只是馬前卒而已。我想子衿運籌這件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要對付的也不僅僅是這兩人罷。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也只有子衿懂得什么時候該蓄勢而發,什么時候才一擊必中。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

她不置可否,只淡淡回應道:「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說罷,聲調轉憂:「和她為我做的相比,這又算得了什么。」

兩人的談話便到此為止。

我明明是蘇醒了,有知覺,有意識,但卻無法集中精力,讓意識清晰。睜開眼和發出聲音的基本動作都沒有力氣做。我想這和服用葯物的葯效有關。總之睡睡醒醒,來探望我的人也是來來去去。卻無法讓我真正叫出聲,睜開眼,說一句:「我渴。」

這種狀態不知道維持了多久,直到一天清晨,我聽見窗外的鳥叫,過往車輛的喇叭聲。聞見早晨青草的氣味,微風拂面的輕爽……慢慢的,身體深處某種意志突然覺醒,世界瞬間變得光亮起來。

終於,我的意識逐漸清晰,渾身充滿了力量。

睜開眼,正看見有個人俯□子看我,我眨了眨眼,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繼而露出笑意:「你醒了?」

「小……k……」我喃喃出口。

小k的表情變為驚喜,忙伸出手按病床前的呼叫器:「醫生么?醒了醒了,快過來!」

緊跟著跑進來兩個護士,給我測體溫和檢查。後來還跟進來一個醫生翻了翻我的眼皮,笑著說:「是醒了。不過還要做進一步觀察。」

「你先躺著,需要什么都和護士說。我現在馬上給子衿打電話,她一定高興壞的!」

「……你先、別打。」我費力地說。我還沒想好怎么面對子衿。

小k說:「那我告訴優洛她們?」

我搖搖頭:「叫、我……爸媽。」說句話都費勁,主要是中氣不足。

我爸我媽掛了電話就往醫院跑,進來的時候氣喘吁吁。我媽握著我的手就哭,哭得上氣不接下去。這要是有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厥過去要拉太平間了。

我爸在旁邊推著眼鏡表示無奈,語氣嚴厲地對我媽說:「孩子不醒你哭,孩子醒了你怎么還哭。」

我媽回瞪了我爸一眼,哽咽道:「我這是喜極而泣!」然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小k說:「給那人打電話了么?」

小k會意道:「彤彤沒讓打。」

我媽看了我一眼,對小k說:「打吧,快打。」

我媽的態度何以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實在令我費解。這里面一定發生了我不知道的內情。

子衿沒來之前我心里開始七上八下,想裝睡蒙混過去,誰知醫生卻沒完沒了地給我做檢測。所以當子衿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只好硬著頭皮上陣,還好有這具虛弱的身體當殺手鐧,她要教訓我,也得顧我大病一場有沒有精力采納。

令我意外的是,子衿並沒有責怪我的神情,從頭到尾都是很溫柔地對待我,寸步不離左右。我發現我爸媽的態度對她已經相當友好。看起來不像虛與委蛇,不是畏懼忌憚,而是發自內心的。

這是多么令人吃驚的事!

我實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心甚至凌駕於對子衿的怯意。尤其是折騰了一個上午,醫生說叫病人休息,就留一個人看護,其他人都散了吧。我爸媽竟然主動離場,把照顧我的責任理所當然地交給了子衿。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們的談話,怕是要誤以為他們已接受了我倆。

那一刻,我只感到是滿腹疑惑,驚疑大過驚喜。

可惜我這小身板被屢次摧殘,現在基本算是報廢階段。徒勞睜著兩大眼,默默地用眼神詢問子衿,意思是:怎么回事?

子衿沒有回答的意思,把我吃剩的湯盆湯碗洗好,又插了一束鮮艷的花兒。這才轉頭看向我,清冽的目色直望向我的靈魂深處——

「累不累?」

我搖頭,盡量表現得不至於虛弱。

子衿低垂著眼睫,靜默無聲。纖弱清瘦的身子更加單薄了些,這些日子她一定受了不少苦,想至此心里不知道多難受。我不禁要想,做那樣的生死抉擇,真的是我莽撞了么?

我剛要開口對她說些什么,就在這時,我發現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位嫻靜端庄的婦人。再一細看,又覺這位婦人兩靨生愁,弱柳扶風,有著說不出的溫柔韻致。

這樣氣質的婦人,在我生活中並不常見,可又說不出的熟悉,在哪見過呢?

正當我在腦海中搜尋著可能有的印象時,只聽子衿淡淡開口:

「媽,你來了。」

原來這位美婦人竟然是子衿的母親……那個對我來說充滿了神秘感的子衿的親人,向來是只聞其人不見真面目的。今天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不敢置信。

翁母笑起來溫柔雅淡,子衿的溫柔品質看來是得益於她了。

「你是黃彤么?你好,我是子衿的母親。」她笑著說。

我說:「阿姨好。」說不緊張是假的,況且我現在蓬頭垢面氣色不佳,會不會影響她對我的印象呢?好在她一看就很面善,給人感覺很是優雅慈愛,與世無爭。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人的感覺親切自然。這樣的人,在她面前不可能會一直拘謹。而子衿把她安置在我病床前的座位上,就在不遠處削起蘋果。

她先問了我的身體狀況,讓我好好調養身體,並沒有說其他的。坐了不到十分鍾吧,就起身告辭了。她囑咐子衿好好照顧我,便沒讓她跟出去。

待子衿再回來,我發現她拿著蘋果的手在微微顫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我心里滯澀,張口道:「子衿……你沒事吧?」

子衿依然低垂著眼睫,蘋果放在旁邊的果盤上,緩緩把我的病床升起來。還沒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一具單薄的身軀糅進懷里——本能地,我的雙手托住了她的細腰,一轉手,抱了個嚴嚴實實。

她的頭抵在我肩頭上,沒有言語,卻在不久之後感到涼涼的濕意。

我心頭一顫,「你哭了?」囁喏地問出口。

她依然沒有說話。好似在忍耐著一種即將爆發的情緒。

我的情緒也是怎一個復雜,猜到是什么令她哭,卻又不知如何做。內心盡是愴然悲楚,難以言說。最後掌變成拳,拳變成掌,終於覆上她的背——柔聲說:「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後面那句由於底氣不足,沒能一氣呵成說出口。

只是我這句話甫說出口,她就離開我的身體。一股寒怒倏地從她眼底蔓延,抿緊了唇的她將眸光轉開。

我倆都是一動不動,四周死寂無聲。

頃刻後她從我身旁起立,忽地拿起果盤里的蘋果猛甩過去,在啪聲巨響中,她說:「如果你再敢糟踐自己的身體,讓愛你的人承受苦痛。我就親手毀了你。」下頜緊凝以示盛怒。即使窗外染進一抹橘紅的霞光,也沒能把她眸內的寒冰星光映得稍為暖和一些。只是那眸中的濕意還沒有完全散去,竟讓我有種提心吊膽的感動。

她生氣了,是我見過的她的最徹底的一次盛怒。

子衿天生的王者風范,平時遮掩在自己的溫柔淡然下,這次淋漓盡致發揮了那么一次,簡直是絕版收藏。

才說是絕版收藏了,就聽門口傳來:「哎呦呦,這是怎么的了?」一個懶洋洋地聲音道:「生這么大氣,莫不是更年期提前來了?子衿啊我不是說你,彤彤為你才躺在這里,怎么人家剛醒你還要鬧脾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唯恐天下不亂禍國殃民一支得瑟的大霸王花——梁歆怡。後面還跟著一位拎包的大叔。

子衿怒氣稍斂,薄唇內吐字如冰:「以愛的名義犧牲自己的性命,是最愚蠢的行為。」 眼眸如同寒光利刃刺向我。

我就說子衿那性子,一定不會輕易原諒我此次的行為。她哭,是怕失去我;她怒,同樣是怕失去我。看來我的子衿,我真的懂你。

梁歆怡摸摸鼻子,道:「愚蠢不愚蠢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醫院的門往那邊開,自從認識了你黃小彤,三天兩頭跑醫院倒是真的。你這住院頻率是有點高哈,怪不得子衿生氣,我也很生氣。」

我戰戰兢兢不敢跟子衿正面接觸,只能把陣地轉移至梁歆怡:「我餓了,你給我帶什么好吃的東西了?」一提吃,我倒是口齒伶俐起來,沒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況出現。

只見梁歆怡嘴角抽搐,眼神有些凌亂:「你見到我怎么就喊吃?」然後一個蓮花指怒對子衿:「你這孩子是怎么養的啊!」

令人意外的是,這次我恢復得很快。史蒂夫又被請來和我的主治醫生做了會診,只是他這次來得未免太及時了些,讓我不免感嘆起秦玫的面子真是足夠大。

誰又想到,其實他早已被子衿請來了,而目的卻不止是給我會診那么簡單。

無論我怎樣追問,子衿,以及我的父母都不肯說出他們私底下談了些什么。偶爾兩方在我面前同時出現,卻也和樂融融,尤其是我媽的態度,不能說是360°大轉變,可看子衿的眼神,除了偶爾流露的欣賞,竟然還在笑眯眯的眼波下萌生出慈愛的光芒。這點讓我一時難以接受。

後來還是史蒂夫無意中提起什么,我帶著不明確的目的指引了他一下,他竟然說起我的心臟除了不能做劇烈運動,還不可以生育。

其實生育不生育對我來說關系不大,我早已把我的身心盡數交給子衿,怎么可能還去找男人受孕。和子衿相守一輩子已經是此生重任,孩子什么的就不要再影響我們的二人世界了。

可史蒂夫竟然說,他還就這個給子衿開了專家證明,並且親手把證明交給我的父母!我徹底被震暈了,腦子里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難道不能生育也是我父母接受子衿的理由之一?

還有一件事也令我好奇,就是子衿的母親,前前後後看了我好幾次。來了也不多說什么,帶些補品,聊些我的近況。我也不好主動問起她,因為她連子衿也不會提起。

至於子衿,上次的怒火過後,對我的體貼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就是少言寡語來去匆匆,對我也沒好臉色。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次下雷陣雨,雨水直沒到大腿,就這樣子衿還風雨無阻地來醫院探視。只因為我隨口提了一句想吃潤豐齋的燒鵝脯。

南海石油的事怎么樣了?還有她外公和翁行遠那邊又有什么動作?這些她都絕口不提。唉,冷戰期間,子衿對我的心門又一次關閉了。當然,也可能是她不想我生病的時候,徒增這些煩惱吧。

臨出院前幾天,王叔出現了。

他比我早出院,這次帶了果籃,還是盛滿三亞特產的大型果籃。

「南海石油現在舉步維艱。子衿最後的考察不僅沒能給南海石油帶來生機,還讓迅達的董事會一致否決了子衿的並購提議。」倒是王叔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是不是我們出事,讓他們下的這個決定?」我擔心地問。

王叔無奈搖頭:「總之,我們都盡力了。」

我對王叔的感情,已經不是旅途中相逢,共同經歷遭遇那么簡單。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個人從小到大,人生境遇普普通通,遇到的貴人屈指可數。救命恩人這四個字顯得尤為珍重。

所以我打心眼里信任他,便坦誠不公地問:「王叔你告訴我,是不是子衿在迅達地位不保了?」南海石油計劃擱置,前期投入等於是打了水漂,董事會很有可能根據這一決策的失誤治罪子衿。

王叔嘆了口氣:「不清楚,我也問過她,可是她不說。子衿的性格像極了翰庭老師,性格沉穩,不肯輕易向人說心事。」

這點我深有體會。所以說子衿能夠向我敞開心扉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應該知足。

「翰庭老師是我最崇敬的人。」當我提起子衿的生父,王叔侃侃而談道。

「當整個南海海域的勘探處於起步之際,翰庭老師就把他的超前理念融入進去,並且一直沿用至今。也是他最先提出深海戰略,比中石油的深海合作項目早了20年。」

王叔以一種朝聖者的語調敘述著,表情投入而無尚崇敬:「翰庭老師為了南海石油立下了汗馬之勞,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公司作為抵押,向社會募集資金……」

說至此,王叔停住,問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人,做這些事是為了利益?」他搖搖頭:「南海被稱為第二個波斯灣。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在為南海「招商」吸引了足夠多的世界石油商到來的同時,也讓處於南海海域周邊的東盟國家對這塊肥肉產生覬覦,並最終落實在行動上——對原本屬於中國領土的南沙數十個島礁進行瘋狂非法侵占,大肆進行油氣資源開采。現在,光越南一個國家,就從南沙海域的油田中開采了1億噸石油、15億多立方米的天然氣,獲利250億美元。我們開發勘探技術,就是用我們的方法讓南海的資源歸其祖國所有。我們南海人就是帶著這樣的信念,堅持到了現在。而翰庭老師,是我們的前驅。」

他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一支長筒,對我說:「這是我多年來寸步不離身的東西,是翰庭老師的遺物,本來是想給子衿的。」說罷展開來,竟是一幅書法作品,字體穩健大方,渾厚有力,舒展流暢,一見令人生起敬仰之心。

哦,你有三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版圖,

有北回歸線,到赤道的浩瀚海域

你的水藍得發烏,將第一位漁民染藍。

……

數不清的島嶼、碓盤,陳列在祖國南大門庭院。

顆顆明珠,向世界炫耀如繁星燦爛

我們的母親無比慷慨,島上涌出清凉的乳泉。

但又極端吝嗇,決不讓海盜偷偷擢占

「千里長沙」、「萬里石塘」,自古史書上閃爍驕傲的名字,

任何人抹不去毀不掉

更有鄭和命名的「宣德群島」、「永樂群島」、「景弘島」、「費信島」

……後人稱呼的「鄭和暗礁」,一串串……

一座座界碑,屹立國門最南端!

白色的「導航鳥」,歡迎南來北往的國外船只。

人類需要和平互往,朋友需要友善交談

我們共同的目標,是消滅貧困和愚昧。

世界是一個大花苑,每一朵鮮花都應該盛開艷放

就像鄭和鯨舟吼浪,無數艙樓浮上水平線。

五顏六色國旗,在桅檣上,向中國親切呼喚

五百八十年前,一長閃光的航線,穿過南中國海。

穿過蒙昧的歷史,

國與國的距離開始縮短……

朋友,請乘我的詩船,駛向海外的口岸!

「這是我們南海人的精神財富啊。」王叔揉了揉眼角,我看罷也不免熱血沸騰。子衿的生父就像教科書里寫的人,有偉大的人生信仰,並默默地付出畢生精力和不屈信念去實現。怪不得子衿冒著那么大的風險也要拉南海石油於水生火熱,是繼承了其父的遺志啊。

「在機場剛看見她時,有個恍惚,似乎是看見翰庭老師了。」話題又轉向子衿,王叔感慨道:「好像是……眼神。對,就是眼神。堅定深邃,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太像了。可能是南海石油的氣數已盡,一連串的打擊和不順接踵而至。她已經做得夠好了。」王叔扶著眼鏡搖頭嘆氣道:「翰庭老師能有如此才色絕佳的後人,也該泉下有知了。」

王叔把那副書法留下了,讓我轉交給子衿。他自己則急著趕飛機再飛趟三亞。臨走前他說:「南海石油可以沒有,但打不垮我們南海人的信念。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奮斗在南海,直到祖國收復那里每一寸地方,讓南海的石油輸入祖國建設的血脈!」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就是因為有了他們這樣的人,才會把人類進程和人生理想譜寫出最華麗的篇章吧。

面對這樣一群有著崇高理想的人,面對自己生父的未完之志,子衿會就此放棄么?到底子衿的外公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我陷入了沉思。

我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氣平常,心情平常,不平常的是子衿沒來,是我爸一個人接的我。

就算我被子衿非親手煲的鮮湯和梁歆怡一天三頓大餐進補,如今調養得倒比剛暈進來的時候胖了三斤,滿面紅光,肚皮溜圓。但是好歹也算是報廢進廠,大修過的。怎么出廠規格這么的寒酸?真是搞不懂。

一路上我和我爸的形象成為鮮明對比。我爸小曲兒哼著,倒是很愜意,有一點陽光燦爛的意味。而我還在想,為什么子衿沒來接我呢?醫院應該早幾天前就通知她了。不會還沒消氣,在生我的氣呢吧。越想越是這么回事,於是滿腹陰霾,臉色自然不是一般差。

我爸開著車,偶然從車鏡里看了我一眼,有點納悶地問:「怎么了彤彤,出院了應該高興啊,怎么愁眉苦臉的?」

我煩心地說:「開您的車吧,注意交通安全。」

「嘿,這個你爸會不懂啊,開得四平八穩的。我問你為什么不高興!」我爸心情不是一般靚,開始閑扯。

「沒什么。」我有氣無力地嘆口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道:「要不咱談談?」

「行啊,你說談什么你能變個臉回去給你媽看,我就跟你談。」

「沒問題。」我興奮地。怎么早沒想到從我爸這找突破口!

「子衿和您二老說什么了?怎么你倆態度……轉變了?」我直接開口問道。

我爸表情溫絲沒動,好像早料到我會這么問似的,說:「我以為你會先問你媽,她的變化比較大。」

「您應該也知道吧?」

我爸鄭重點頭:「我是知道。」

「那您能說說么?」我懇請道。

我爸高度聚光的近視鏡下,投射來一束嚴肅的光芒,一本正經道:「你要清楚一點,我們做父母的知道你們……的事,是很難接受的。但我們也不是那種完全老頑固不開明的家長。我們試過規勸你,也試過找子衿談話。最後發現你們之間有過太多的經歷,這些經歷已經很好地證明了你對她的感情,所產生的黏性和磁力也是很難被阻撓和改變的。除非是用傷害你倆的方式。」

他推了推鏡子,繼續道:「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清楚你的本性。你為之犧牲自己生命去保護的人,我們不得不鄭重面對和重視起來,也逼得我們不得不嘗試換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那就是關於愛情和婚姻歸結到最終目的上去,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爸把車開到臨時停車道上,轉頭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那就是你未來的生活有沒有保障,和在沒有我們的日子里,能否會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被他的話震動了,突然覺得父母的愛太過無私而遠大,他們的立足點永遠是自己的孩子能否幸福快樂。為此他們可以修改自己堅守了幾十年的規則,甚至撼動整個社會的規矩也在所不惜。

我無聲無息地噙著淚,聲音沙啞道:「爸……」

我爸笑笑說:「傻孩子,我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只要你過得開心,我們一定會支持你。記住,接受你倆是因為我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傷害,所以為了父母這份心意,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知道么?」

我的感動無以復加,攀上他的手臂,在他西服肘子上抹了一把鼻涕,堅定點頭並夾著哭音道:「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們和子衿談了什么……」

我爸重新開起車子,又恢復輕松的語氣:「我不是都說了么。」

「什么啊?」我怔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