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幕(2 / 2)

紫玫抱著女兒的手掌一沉,掀開衣襟,淡淡道:「東方伯伯,你殺了我吧。」

東方慶不過五十余歲,但滿頭白發卻像年過八十的衰朽老翁。

他哆嗦著摸出佩劍,但劍鋒在白玉般的胸膛前晃來晃去,卻怎麽也下不了手。

紫玫閉上眼,輕聲道:「我不想死。

但如果一死能換來我娘和師父、師姐的平安,我也不怕死。」

寒風乍起,河上的雪花波濤般滾涌而至,在紫玫腳前旋轉而起,像一條盤旋的玉龍,將母女倆裹在其中。

低婉欲絕的聲音在蒼茫的雪夜響起,「每個人都說我不要臉……難道是我的錯嗎?難道我就是該死?」

「東方伯伯,你告訴我好嗎?」

凝光劍「叮啷」一聲掉在冰上。

紫玫掩住胸口,玉臉蒼白的令人心疼。

她輕聲道:「我要先去洛陽一趟。

如果趕不上攻打星月湖之役,還請東方伯伯多照料我娘一些。」

話音未落,已經看不見紫玫的身影。

東方慶雖然醉眼迷離,但目光遠較常人銳利。

單看紫玫快捷無倫的身法,那已經不僅僅是輕功卓絕,而是身懷有著渾厚無匹的內功。

若非親眼所見,東方慶絕不會相信她小小年紀,功力竟然遠超自己。

可恨她枉有絕世武功,竟然忍心連親娘也不救。

想起蕭佛奴所受的苦難,東方慶舉起酒壺,狠狠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他才驚覺酒水竟然是滾燙的。

兩日後,紫玫趕到洛陽。

然而香月樓已是人去樓空。

她隨即趕往長鷹會,可昔日豫州的洛陽第一大幫,只剩下焦土。

她斷斷續續竊聽了看守者的對話,才知道四日前長鷹會被滅時,整個幫會都像蒸發般不復存在,只剩下薛長鷹和薛欣妍父女倆。

香月樓早在半月前就停止營業,樓內的妓女不知所終。

紫玫毫不停留地冒雪直奔終南,僅用了三天時間就趕到山下。

她不願與江湖人士見面,更不願師門諸女遭受的非人淫虐被人看到。

因此不顧一切的摧發內力,晝夜兼程,想趕在眾人之前進入星月湖,救出自己的親人。

但陰長野那一掌並非好心,在山下,蟄伏月余的內息突然發作,不但來勢凶猛還飽含毒性。

若非紫玫的鳳凰寶典已至大成,發作之日,就是她斃命之時。

她用了數天時間才把那股陰毒的掌力驅逐轉化。

就在這段日子里,她發現自己的功力再次大進,距第九層鳳清紫鸞只有一步之遙。

紫玫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如此順利,思索著師父當日說的「陰上加陰」,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紫玫抱住女兒柔聲道:「晴晴,娘帶你去見外婆。

你外婆是世上最好的人,就像觀音菩薩一樣,又漂亮又慈詳……還有另一個婆婆。

她是世上第一大俠,所有壞人見到她都會害怕……」紫玫哽咽起來,她抹了抹眼角,笑道:「晴晴不用怕,她一定會喜歡你的……」村子里燃起篝火,人們敲鑼打鼓喜氣洋洋。

今日是除夕之夜了。

尾聲夜晚最黑暗的時刻,紫玫再次踏上月島。

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就在她竭力對抗陰長野遺留的毒力時,武林白道與邪道第一大教星月湖的戰斗已經結束。

整個島嶼像被狂風掃過一般,再沒有一處完整的角落,斷梁殘柱都半掩在白皚皚的積雪下,同時掩蓋的,還有三日前那場血戰的痕跡。

系著嫂嫂的欄桿碎成數段,上面還系著半截結冰的錢鏈。

紫玫挽起鐵鏈,怔怔看著欄桿。

斷口處赫然印著一個纖細的掌印──半尺寬的漢白玉欄桿竟是被人一掌擊碎的。

她舉目望去,零碎不堪的石階上,像徵著星月湖至高無尚地位的神殿已被烈火焚毀,粉碎的磚石間堆滿燒成灰炭的焦屍,少說也有近千具之多。

周圍散落著種種兵刃,或刀或槍或鉤或叉,都像被巨物捶擊過一樣彎曲變形。

她目光霍然一跳,在殘柱旁看到一柄熟悉的長劍。

劍身彎作曲尺,鋒刃依然清光凜冽。

正是東方慶的凝光劍。

紫玫緊緊握緊劍柄。

這些燒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屍體間,有多少自己熟識的人呢?自己的親人呢?死了?燒了?救走了?還是就此消失了?她找遍全島,也沒有找到絲毫生命遺留的跡象,潛幽碑坊、武鳳別院、傳香亭、太玄閣、幽明廊、月魄台……這些灑滿親友血淚和恥辱的地方,只剩下死寂的廢墟。

紫玫呆呆立在荒涼的雪野中,心頭一片茫然。

白雪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種凄清的淡藍光芒,隨風飄盪,彷佛一層冰冷的火焰。

娘親、師父、風師姐、嫂嫂、紀師姐……所有的親人都不知去向;甚至連仇人也都消失無蹤……「你往何處去?」

慕容紫玫輕輕地問自己。

風雪被氣牆所隔,沒有一絲觸及肌膚。

她第一次擁有了可以實現夢想的絕世武功,卻不知道該如何施展。

所有的目標都模糊無跡,空盪盪讓她無從使力。

天際漸漸發白,飄揚的雪粉終於停下。

紫玫露出一個凄艷的笑容,這笑容驚動了身邊的一樹紅梅,繁花倏倏而下。

女嬰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當一朵梅花飄飄搖搖落在額前凝住後,她忽然笑了起來。

清悅的笑聲引來紫玫奔涌的淚水,什麽都沒有了,沒有親人,也沒有家,天地間只剩母女倆孤零零地相依為命。

她親吻著女兒香軟的小臉,喃喃道:「晴晴,娘帶你回去……」晨光中,十七歲的少女裹緊衣襟,抱著未足月的女兒,開始她漫無目的的流浪。

身後,滿地鮮紅的落梅彷佛一片未乾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