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幕(1 / 2)

兗州,鉅野。

鉅野澤方圓數百里,是天下有名的大澤。漢魏時城澤相依,站在城上即可領略大澤波光接天的雄渾氣勢。但千載變遷,如今湖岸已遠離城池五十余里,昔日的澤盪盡成桑田。

緊鄰澤畔有一處小小的村落,不過十余戶人家。蓬窗柴扉,茅檐低小,甚是清寒。

正是隆冬時節,白皚皚的積雪覆蓋大地,家家掩門閉戶,連覓食的鳥雀也紛飛無蹤。

突然間一陣喧鬧打破了小村的靜寂。

一群男孩站在半塌的土牆上起哄,對面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女孩。

她看上去只有五歲左右,身上裹著厚厚的粗布冬衣,布料雖然是只值十幾個銅錢的麻織粗布,但洗得干干凈凈,衣角的補丁還被人用心地綉了一瓣紅蓮,顯然是貧家子弟。但她肩上的半幅狐皮,寸許長短的狐毛亮如銀絲,卻是大富之家也難得一見的純白銀狐。

露在衣外的肌膚細如白瓷,吹彈可破。玲瓏秀美的臉龐令人眼前一亮,雖然只有五歲,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此時女孩精致的小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眶里一個勁兒的打轉,讓人禁不住心生憐愛。

「野-孩-子,晴晴是個野孩子噢--」七八個男孩拍著手,齊聲怪叫。

領先的是八歲的小柱。剛才一群孩子打雪仗,年紀最小的晴晴一個雪球打到他脖子里。覺得丟了面子的小柱就聯同村里的孩子,一塊兒欺負這個剛搬來的小女孩。

「晴晴是個沒爹的野丫頭嘍!」小柱一邊叫一邊做個鬼臉。

女孩小嘴一扁,手里的雪球狠狠一擲,正打到小柱大張的嘴巴里。

七八個男孩一起動手,雪球雨點般飛來。小女孩倔強地站在齊膝高的雪地里,一步也不後退。她年紀最小,捏出的雪球也最小,但准頭極好,兩手輪流擲出,沒有一枚落空。

可她每擲出一枚,就有七八枚雪球打過來。不多時她身上就沾滿雪跡,連小辮子都被打散了。女孩拚命止住淚水,她眼睛微微一動,然後團了一個比她小手還大的雪球,兩手托著用力一扔。

雪球斜斜飛向天空,眼見是落空了。

那群孩子正打得高興,突然「忽蓬」一聲,頭頂掉下來一大片積雪,劈頭蓋臉打得滿身都是。這群孩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愣了,都呆呆看著小女孩,喧鬧聲頓時靜了下來。

女孩烏亮的長發披散在雪白的狐皮上,小手比緊握的雪球更白。融化的雪水順著秀發流到衣內,又濕又冷,她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小小的身體既嬌弱又倔強。

「晴晴。」

一個少婦立在茅舍前輕聲喚道。她不過雙十年華,那張潔白的面孔清晰得像月下清泉,美得令人窒息,但神色卻朦朧得仿佛隔窗的輕風。

少婦似乎不畏嚴寒,只穿了件柔白的葛衣。翻起的薄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靜靜扶著門框,纖穠合度的嬌軀風姿綽約。遠遠望著女兒,少婦明凈的眸子帶著一絲責備,還有如水的柔情。

女孩回過頭,忍耐已久的淚珠撲撲擻擻落了下來。「娘!」她叫了一聲,撲過去抱住母親哇哇大哭。

紫玫擦凈女兒臉上的淚痕,把她抱在膝上,一邊給她梳理秀發,一邊輕輕哼著歌謠。

女孩的抽泣聲漸漸停止,晴晴偎依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兩條短短的小腿盪來盪去。

「娘,」細細的童音純凈而又清脆,晴晴悶悶不樂地說:「我們什么時候離開這里?」

紫玫手一僵,半晌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等過完年,娘就帶晴晴去南邊……好不好?」

「是那個好多花的地方嗎?」

「……是啊……」紫玫輕柔地梳理著女兒的秀發,目光溫情如水。「南邊沒有這么冷……每年春天,滿山遍野都是紅紅的桃花,落下的花瓣像雪一樣,又香又深……」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她叫慕容紫玫,但五年前她拋棄了自己的姓氏。

她本來是晉北伏龍澗寨主慕容衛的掌上明珠,從小拜在飄梅峰雪峰神尼門下。由於天生麗質,甫出師門便被江湖中人稱為「玫瑰仙子」。但也正是那次下山,噩運便始終伴隨著她。

先是伏龍澗被滅,然後隨著她一路投親靠友,噩運也一路波及她所有的親人。父兄慘死,母親、師父、三位師姐被擄為奴,甚至青梅竹馬的戀人也全家橫遭不幸。最後,她也落入魔窟。

從那時起,星月湖這個優美的名字,便成為紫玫永生難忘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