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火中取栗(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828 字 2020-08-29

徐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胡謹這個人,而是何濡點評他的一句話:十里才,文書通,愛財貪色,正是天下刺史們最喜歡的長史。

想明白了這句話,也就不驚訝為什么胡謹能夠屹立不倒了。

柳權離任,竟陵王在金陵,時下的揚州群龍無首,以胡謹為大,他要是反對竟陵王任職,必定串聯一部分官員,上書阻攔,形成滔滔之勢,逼皇帝改變主意。

鮑熙不同意徐佑的看法,道:「竟陵王遙領刺史,人不在吳縣,揚州諸事全仰仗胡長史,除非謀逆,其余都可一言而決,這樣的權勢,任誰也不會反對!」

徐佑笑道:「鮑主簿認為胡長史是怎樣的人?」

鮑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認真思索了一下,道:「聰明人!」

徐佑雙手一拍,道:「對,聰明人!聰明人最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胡長史需要的不是一州刺史的權勢,而是安安穩穩的坐在長史的官位上發財!」

「嗯?」鮑熙皺眉,有點跟不上徐佑的思路,道:「你繼續說!」

「胡長史可有治理揚州一州事務的才干?」

鮑熙嗤之以鼻,道:「讓他管一縣都夠嗆,何況一州?」

「那就是了,胡長史沒有權勢上的野心,要不然也不會在揚州長史這個位置上一坐十余年。另外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以他的出身,做五品長史已經到了極限,再想謀求進階也不是不可,但最多只能升任四品散職,空有名位,而無實權,哪里比得過揚州長史來得實惠?所以,對現在的官位,他應該是滿意的。」

顧允立刻道:「微之所言有理,以我的見聞,胡長史不求高官厚祿,正是這樣的人!」

徐佑看了看他,似乎有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嚇得打了個寒顫,趕忙移開視線。心里忍不住腹誹道:開玩笑,老子是直男好不好?然後干咳一聲,道:「胡長史是聰明人,有自知之明,真要是竟陵王遙領刺史,由他主事,不出半年,揚州必定亂成一團,到時候主上追究起來,去官去位,抄家破財,豈有現在這樣逍遙自在,既有名位,也有財源,更不用承擔太大的責任。」

徐佑不是神仙,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對一個從未謀面的人做出如此精確的評價和認知。所有這些,都是何濡多年來刺探楚國各地軍機民情的成果,揚州作為最重要的州之一,更是事無巨細,不能放過一絲一毫。他又擅長品鑒人心,對胡謹的為人看的比本人還要透徹和清晰。

多儲備點知識是沒錯的,譬如現在,徐佑僅僅聽了竟陵王三個字,就可以從層層迷霧中抓到事情的本質,然後在第一時間做出最合適的應對。

鮑熙沒有被說服,他不是固執,而是老成,寧可無功,也不能有過,道:「這都是你的猜測,明府一身負家國之望,不可犯險行事……」

果然自家孩子都是好的,顧允再有才干,現下也只是錢塘縣令而已,說什么家國之望,比起何濡還能吹牛,莫非謀士說話的套路都是一致的?

「所以飛卿的奏章不要急著送,等收到胡長史的書信,再看看諸多同僚的反應,然後決定如何處置!」

顧允是顧氏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在揚州舉足輕重,胡謹絕對不敢忽視他,無論如何都會手書一封,以冠冕堂皇的詞語,勸他以揚州為重,上表力諫,好一壯聲勢。

不過這不是徐佑本來的打算,在鮑熙的反對聲中,他只能做出讓步。其實在胡謹拉攏之前,先於諸多同僚上奏,能將收益最大化。可他不是顧允,不能不考慮鮑熙的存在。

顧允反倒對徐佑很有信心,道:「微之肯定不會錯的!」

這是一個好兆頭,鮑熙對顧允的影響力雖然無人能比,可徐佑經過不懈努力,終於在這個看似鐵桶一般的保護罩上割開了一道小口子,假以時日,說不定能夠取鮑熙而代之。

顧允興奮的看向鮑熙,想要參與到這個游戲中去,可鮑熙還在猶豫,道:「就算如此,反對竟陵王任刺史,也只是對胡長史有益處……」

「自明日起,朝廷會源源不斷的接到大量反對竟陵王出任揚州刺史的奏章,有些可能是為了討好胡長史,但有些卻是真正為了揚州著想。其實飛卿上不上書,影響不了大局。可重點在於,飛卿身在宦海,又是顧氏的子弟,面對這樣的大事,一言不發,既不合理也顯得奇怪。」

官場古今如一,可以出風頭,出風頭才能在同僚中脫穎而出,讓上司看到你的才干;可以唱反調,讓人不能忽視你,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也可以守中庸,兩不得罪,避免犯錯,不犯錯就是有功,穩扎穩打慢慢熬資歷,但不管怎樣,一定不要讓自己變得跟大家不一樣。

出風頭也好,唱反調也好,守中庸也好,至少還是同類,但要是讓別人覺得你很奇怪,很不一樣,那就被排擠出了這個圈子。

「上書,可能得罪主上,可不上書,卻要得罪眾多同僚。兩害相權,我覺得飛卿應該一同上書,反對主上的亂命。」

要是別人,肯定覺得徐佑瘋了,皇帝和同僚,怎么選也該選擇站在皇帝一邊,但是鮑熙仿佛也瘋了一樣,終於點了點頭,道:「徐郎君,你贏了!」

不出徐佑所料,任命竟陵王的詔令一下,自揚州刺史府開始,長史、司馬、諸曹,再到郡守、縣令和學官,全都對安子道此次的任命感到不滿,紛紛上書表示反對。

除此之外,朝中也物議沸騰,渾不知安子道抽什么風,讓一個行將就木、喜好酒色財氣的廢物擔當揚州刺史的重任,也都一個個氣勢洶洶的問起罪來。據說大司徒庾慶的口水都噴了安子道一臉,安子道掩面退朝,一言不發。

然後,安子道再下詔令,加賞竟陵王安子尚特進、持節、都督揚州、江州、湘州三洲諸軍事,封車騎將軍。

天下嘩然!

於是百官的反彈愈加激烈,朝堂上天天爭執不斷,安子道態度強硬,不為諷諫所動,一心要讓自己的王弟出掌揚州。

局勢陷入了僵持,誰也不肯退讓!

顧允也接到了胡謹的書信,信的內容很簡單,要顧允以天下為重,不能讓竟陵王危及國本,但凡聖人門生,都要以死相爭。顧允沒有回信,只是將自己寫好的奏章讓來人看了看,然後當面燒了書信,送信使離開。

這不是君權至上的朝代,也沒有朋黨論,大臣串聯上書屬於小事,但鮑熙還是要顧允謹慎一些,不留給任何人把柄。

顧允的奏折淹沒在汪洋大海,沒有激起一絲波瀾,除了在金陵任秘書監的三叔派心腹來錢塘詢問緣由,其他再無人關注了。

鮑熙松了一口氣,這是最理想的結局,不得罪同僚,也不得罪主上,皆大歡喜。但徐佑注定不讓他省心,這天造訪縣衙,對顧允說了一句話:

「火候差不多了,飛卿該上表提議遷州治到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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