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佛門北宗(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755 字 2020-08-29

不過,這些話徐佑不會告訴冬至,岔開話題,道:「既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又沒什么迫在眉睫的禍事,你們怎么突然想要離開了呢?」

「具體情由,我也不知道。」

何濡嘆了口氣,道:「那天晚上,師尊要我和師兄准備行囊,三更時分出了承光寺,加入一個從西域來的胡商車隊,然後輾轉到了西部和益州接壤的邊境。那里沼澤成片,荊棘密布,百余年無人煙,更沒有路徑通過,一不小心就會被泥沼吞沒。可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竟用了三千匹布在滿山荊棘中鋪出了一條道路,讓我們安然度過這段天塹,也因此躲開了追兵,抵達了楚國境內。」

三千匹布,首尾相連大概有九十公里,就算層層折疊,也有三十公里遠,要不是何濡親眼所見,徐佑相信他不會說謊,幾乎要以為耳朵出了問題。

什么樣的財力,什么樣的組織,才能為了一個曇讖,動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來暗度陳倉?

風門,風門!

徐佑默念了兩次,和何濡對視一眼,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社,驟然警惕到了極點!

「所以上至令師,下至你們師兄弟,都欠了風門大大的人情!日後若是風門開口讓你們做事,就拒絕不得了!」

何濡苦笑道:「如果是小事,做也就做了,要是太麻煩,我也犯不上為風門賣命。不過師尊為人最重信諾,我恐怕他會受人利用……」

徐佑終於察覺到何濡的軟肋,他心中無父無君,手段無法無天,甚至沒有夷夏之防,在生命走向盡頭之前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報復安氏王朝的造反行動中去。這樣一個人,不懼生死,不求名利,也不要臉面和尊嚴,偏偏聰明無比,智計無雙,等閑誰能控制的住?

老和尚可能是唯一一個讓何濡牽掛的人了!

「好了,說了這么會話,口干舌燥,履霜,你去廚下熬點糖水。」

履霜忙應了一聲站起來,秋分跟著站起,道:「我也去吧,阿姊可弄不好這些!」

「小看我是不是?等下你在旁邊瞧著,不許幫我,我偏要弄好不成!」

冬至知道接下來的話她們不能聽,也乖巧的跟著兩女去了。等左彣關上門,徐佑微微皺起了眉頭,何濡頓時明了他的心思,搖搖頭道:「風門應該沒那么神通廣大……五年前我在北魏的寺廟里默默無聞,除了師尊誰也不知道我的身世,風門不可能未雨綢繆,布局如此深遠可怖。再者,想要通過師尊來逼我就范,只是痴心妄想,我既然什么都舍下了,就不會再因為任何人亂了心神!」

話雖如此,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濡未必是無情人,只是為了復仇將本性壓抑住了而已。他在寺中二十五年,每日聽佛講經,無論如何不是人性泯滅的惡貫滿盈之徒,真到了抉擇關頭,未必能夠放下養育教誨自己長大的師尊。

並且徐佑有一點不能苟同,風門如果真的心懷叵測,謀劃深遠,也未必不能在何濡身上進行提前投資,反正對風門而言,投入的成本極低,未來可期的利益極大,他們不懂投入產出比,卻也會算經濟賬。

「你從兩歲起被王守送到承光寺,拜入曇讖大師門下,應該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後來是怎么知道的?是令師在逃離北魏那夜告訴你的嗎?」

「關於我的身世,在逃離北魏的十年前就已經知曉了。」何濡面色如常,仿佛在說別人的往事,道:「十年前,我記得很清楚,是上元節,滿城張燈結彩,不必宵禁,王守連夜來拜見師尊,兩人密談時我偶然經過,聽到了一切。」

「他們發現你了?」

「嗯,我失魂落魄,一頭撞到了門框上,不過師尊也沒打算繼續瞞我,因為王守來找師尊,是想讓我還俗娶一個妻室,好為何氏留下血脈……」

「這個王守倒是知恩圖報,正如漢人中有小人,胡人中也有君子!道德道德,心中有道,自然有德,卻跟胡漢華夷無關。」

「是,王守縱然受過先君恩惠,能冒著族誅的危險救下我,其實也足夠報答了。眼看過了十年,無人知曉我就是何將軍的遺腹子,所以想著讓我還俗,延續何氏。」何濡眼中掠過一絲感激,道:「只是師尊拒絕了,我也不願意接受,家仇不能報,生了孩子也是何氏的羞恥。從那天起,我夜夜難眠,閉上眼就似乎看到全家人被屠戮的畫面,整整受了十年的折磨,十年啊,再也聽不進去一句經聲佛號……元瑜曾召開多次無遮大會,任由僧人辯經,我登台三次,三次敗北,從此再無一人多看我一眼,於是偷來閑暇開始學了陰符四相……」

「對了,陰符四相你是從何處學來的?」徐佑對此一直好奇,陰符術失傳已久,何濡困在承光寺,大門都出不去,又怎么學來這等具備傳奇色彩的秘術?

「是王守給我的,他說那是從何府搜出來的寶物,藏在鎏金飾玉的錦盒里,一看就很貴重,幫我保存了十年,終於可以物歸原主了!」

徐佑點點頭,這個解釋合情合理,道:「征北大將軍權傾朝野,能夠尋來陰符術當在情理之中。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要讓你靠著家傳秘術,來報血海深仇!」

「陰符術只是一把刀,可要是沒有握刀的手,報仇不過痴心妄想罷了。」

徐佑願意作握刀的手,但也得小心刀刃太利,傷到了自己。他抬起頭,目光如有實質,道:「令師急匆匆的離開北魏,到底因何緣故?」

適才履霜三女都在,何濡推說他不知道,可徐佑卻看的通透,就算當時確實不知道,過了這五年,何濡也該有些眉目了。

「靈智得勢後,引誘元瑜大造佛塔,窮極奢靡,勞役黎庶,受到朝中大臣的強烈反對,地位有不穩的傾向。加上左光祿大夫崔伯余引了嵩山道人康靜入朝,和靈智斗法爭寵,師尊感悟沙門將有大變,勸之不聽,諫之不從,只好倉惶南顧,以求北宗不絕。」

嵩山道人?

徐佑立刻想起了寇謙之,這個康靜,不知是不是這個時空里的寇謙之,如果是的話,曇讖的感覺是對的!

「還有,令師南顧之後,楚國為什么沒有大力宣揚,這難道不是一個打擊北魏顏面的好機會嗎?」

何濡搖搖頭道:「元瑜很可能派了密使和安子道達成了協議,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不怕安子道不同意。師尊又不愛名利,只要有尺寸地可以安身譯經,正好隱於寺中,懶得拋頭露面,應酬俗務。不過,據我猜測,最大的原因應該是竺道融。」

「嗯?」

「竺道融想做楚國佛門的僧主,也得到了六家七宗的認可。但師尊要是頻繁露面,得了聖寵,那僧主的歸屬,尚未可知。」

將威脅扼殺在萌芽狀態,這像是竺道融的手段。於是在南北雙方有意無意的配合下,北魏國師,佛門北宗僧主曇讖,就如同一枚沉入大海的石子,再掀不起一絲的波瀾!

這,便是權勢!

這,便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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