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家無余財(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3420 字 2020-08-29

「其實我早該想到,若非佛門里的重要人物,也不敢接受王守的托付,更不能將你養在身邊達二十多年不為外界所知。」

徐佑笑著說了一句,心里卻在想著魏國的佛道之爭。靈智架空了曇讖,成了佛門的僧主,可擺在他面前的是道門的強勢反擊,左光祿大夫崔伯余和嵩山道人康靜聯手,未必不能從魏國皇帝元瑜的手中分走一杯羹。正如楚國目前的形勢一樣,竺道融步步緊逼,孫冠又不甘束手就擒,兩虎相爭,不定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皇權的更迭固然殘酷,宗教的斗爭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加殘酷幾分。因為皇權只是剝奪了對方的,可宗教卻是要徹底洗滌你的靈魂!

南北兩國的國情不同,上層結構組成不同,風俗、文化和信仰也不同,無獨有偶,卻同時發生了佛道兩教的激烈對抗和爭奪。只能說明一件事:推動歷史前行的是歷史本身,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佛門和道門,終於開始了自誕生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交鋒!

徐佑悠然神往,參與歷史的感覺,比起美人醇酒,比起權力錢財,更符合他的心性和口味。

「是啊,師尊的恩德,今生今世也還之不盡!」

何濡低垂著頭,摩挲著手中的杯子,眼眸中是從未見過的溫和與平靜。只有對著徐佑和左彣,他才會表露出心中的一點真實情緒。之前說的無情話,什么敵人拿著曇讖也威脅不了他雲雲,顯然是給冬至她們聽的,在他內心深處,已經把曇讖當成了父親和導師,既是心靈的寄托,也是靈魂的歸宿。

要不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早被刻骨銘心的仇恨熬盡了所有的生命力,吞噬的干干凈凈!

「還不盡,也要還!」

徐佑拍了拍何濡的肩頭,道:「先從風門的人情債還起!」

左彣一臉的困惑,道:「我們對風門了解的太少了,連他們想要其翼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才能主動還上這個人情債呢?」

「你啊,別小看了其翼,他既然跟風門做了這么多次買賣,豈能不往里面安排幾個眼線?」

左彣啊了一聲,道:「真的?」

何濡笑道:「正如七郎所說,我這五年來先後跟風門打過十一次交道,也收買了里面幾個人,並通過適當的時機送進去了幾個……不過,這些人目前都是外圍的人員,接觸不到太多的機密……」

「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只要眼線埋的夠深,早晚會將籠罩在風門頭上的幕籬揭開。」徐佑沉思一下,問道:「你覺得冬至可以信任嗎?」

何濡想都不用想,直接回道:「可以!她的身世清楚明白,又是詹文君臨行前指給七郎的婢子,應該不會包藏禍心。」

徐佑看向左彣,左彣點點頭,道:「我也這么想,詹四娘絕不會害郎君的!」

「這是其一!其二,詹文君讓冬至留在七郎身邊,既是為了讓冬至有個地方容身,也是為了讓她和七郎之間的線不至於就此斷絕,日後說不定機緣到了,還可以再見面!」

徐佑皺起眉頭,道:「就事論事,不要扯到詹文君身上。」

何濡和左彣對視一笑,聰明的不糾纏這個話題,道:「是,不說詹文君,單說冬至。冬至有野心,偌大的錢塘也只有靜苑能給她提供庇護和實現野心的基石,除此之外,要么乖乖的嫁給農夫商人作妻作妾,要么被司隸府收入囊中做狗做馬,要想做一個將自由和未來握在手里的人,只能跟著七郎,別無選擇!」

「好!」

徐佑下了決斷,道:「既然如此,你將風門中的眼線逐步交到冬至手里,跟那邊的聯絡和打探都由她負責。咱們坐困錢塘,耳目閉塞,必須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情報機構,才不至於後知後覺,進退失據。不過現在沒錢沒人,那就慢慢來,先從風門練練手,也順便再考驗一下冬至……」

忠誠是線性的,要在一個很長的時間段里進行延續,所以今天的忠誠,明天可能就是背叛,徐佑信任今天的冬至,可明天呢,誰又說的清呢?

估摸著徐佑他們談的差不多了,履霜端著剛做好的姜蜜水直接推門進來,之所以不敲門是因為那樣會顯得太刻意,笑道:「三位郎君口渴了吧,嘗嘗我親手煮的姜蜜水,其翼郎君,給點薄面,要是不好吃,千萬不要罵我罵的太狠了。」

徐佑訝道:「從不下廚的履霜女娘也肯動一動玉手了?好嘛,我們就是吃毒葯也會吃的滿口余香,其翼要敢罵你,我跟風虎第一個不答應!」

何濡哼了一聲,道:「既然七郎這么急切,請你先飲一碗!」

「飲又不是灌,一碗太多了,我嘗一口!」徐佑嘴上說的霸氣,實則也肚里打鼓,對初次下廚的人沒法有信心,戰戰兢兢的端起瓷碗,輕抿了一下,頓時笑逐顏開,道:「履霜,沒想到你還有做廚娘的天分,太好喝了!」

何濡奇道:「真的?我嘗嘗……」他不像徐佑那么矜持,仰頭大喝了一口,抹著嘴嘖嘖道:「嗯,不錯,確實挺好喝。履霜這個手藝,已經不下於秋分了。」

左彣坐不住了,說了半天的話,嗓子都要冒煙了,忙端起碗一飲而盡,突然臉色僵住,眉眼都要擠成川字,終究沒咽下去,噗的一口吐了出來,濺的案幾和衣服上四處都是,道:「這……太苦了……」

徐佑和何濡同時大笑,何濡指著他道:「風虎,你還是太年輕,我一看七郎的表情浮誇就知道他在故意使詐,你竟然真的喝了那么多。」

左彣懊悔不已,履霜吐吐舌頭,道:「有這么難喝嗎?我看秋分就是這樣煮的啊……唔……」話音未落,她已經捂著嘴跑了出去,緊接著聽到干嘔的聲音。

徐佑打趣道:「你是不是把鹽當做了沙飴?」沙飴就是顆粒微小的麥芽糖,家中沒有蜂蜜,徐佑是知道的,要煮姜蜜水,只能用沙飴。這種麥芽糖成色跟揚州常用的海鹽顏色差不多,都不算白,有點發青,色度不夠純凈,不經常下廚的人很容易搞混淆。

履霜從外面回來,神情沮喪,做廚娘的心思立刻淡了,道:「比海水都咸,定是我放錯了沙飴……」

這段小插曲讓眾人的心情都舒暢了許多,聽何濡的經歷總是沾染了太多的陰謀和黑暗,讓人負能量爆棚。

徐佑張望了一下,道:「秋分和冬至呢?」

「正好方阿姊來請,讓她們去取剛蒸的蓬糕,還有二色蜜漬藕片、。」

徐佑似乎這時才記起隔壁還住在一位才華橫溢的貌美女郎,道:「好些時日沒有吃到方綉娘的糕點了,今天怎么想起送吃的過來?」

正說話間,秋分和冬至捧著糕點回來,剛進了房間,冬至嘻嘻笑道:「小郎,你可知方阿姊要找我們何事?」

「哦,難不成她們知道周英兒被抓了?」

冬至拍下手,道:「小郎猜對了!她們從杜縣尉那里聽說抓到了周英兒,眼見時辰晚了,不能去衙門里問詢,特地找我們過去問一問具體情況。」

「這是正事,我也要跟蘇女郎說起的。咦,她們怎么不過來直接問我,找你們做什么!」

秋分將蓬糕仔細擺好,先拿了一份放到徐佑的面前,忍著笑道:「方阿姊私下里談起過,說小郎總是不苟言笑,每次她過來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你。像這等事也只敢找我們婢子,不敢驚擾小郎。」

「有嗎?」

徐佑摸了摸下巴,他見方綉娘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提蘇棠,僅僅見過一面而已,哪里談得上不苟言笑,道:「方綉娘當我是青面獠牙的鬼怪嗎?」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方綉娘境界不到,難免要失之郎君了!」何濡最喜歡拿徐佑說笑,夾起蓬糕咬了一塊,贊道:「不過論起廚藝,卻沒話可說,當真可餐!」

「好啊,你是說我跟子羽一樣容貌丑陋了?」

眾人大笑,徐佑雖然比不上顧允的美姿容,但也稱得上玉樹臨風,尤其長年習武,身段高挺緊致,不像儒生弱質芊芊,別有一番魅力在,怎么也稱不上丑陋。

「有件事好教小郎知曉,蘇女郎家中已經沒有余財了。」冬至站在徐佑身後,壓低聲音,小心的稟道。

「哦?方綉娘講的?」

履霜和秋分都面露訝色,她們也時常跟方綉娘接觸,卻從沒聽過她說這些話。尤其秋分今日剛剛從隔壁回來,所見所聞,無不是普通富裕人家的做派,不曾有破敗之像。

「不是,她肯定不會跟我說的,只是我偶然聽到蘇棠的侍婢要去城里尋一針線好的女工,將破損的織雲錦衣拿去縫補。」

「縫補衣物難道不是常事嗎?以前在義興時,家中女娘的衣物也不是日日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