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眾論何曾一(七)(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32 字 2020-08-30

呂嘉問嘆道:「誰讓在刑統上,囤積居奇的罪名找不到呢……」

呂惠卿道:「張乖崖以一文錢殺庫吏,『一日一文,千日一千,水滴石穿,繩鋸木斷』,這判詞沒人說他錯。律法不外人情,真要致其於死,即便律法上所無,也完全可以加以處置。更何況當初京中糧秣供應充足,而物價飛漲,那是因為有謠言傳世。由此入手,一個死罪也能定下來。」

「沒錯!這一干奸商囤積居奇,致民惶恐。勾奸生利,動搖國本。加上妖言惑眾這一條,掛上謀逆都可以的。」王雱狠狠的說著。

一般來說,朝廷對付豪商們囤積居奇的正常做法,都是利用經濟手段,而不是暴力。如戰國時李悝的平糴法,西漢時桑弘羊之均輸法,王莽的五均六筦,幾乎都是利用手中的權力,通過行政力量來打擊豪商囤積居奇的行為。

而韓岡和王雱的計策,則是改從民心入手,裹挾民意以制奸商。這也是時勢所迫,否則要想用經濟手段解決問題,除了開常平倉,別無他法。就算是和糴——也就是官府強行征購民糧——也動不到與宗室有親的豪商們頭上,到時候,反倒是中小糧商吃苦。

但蔡確在罪名中根本沒提這一茬,可以看得出來他就是在幫著糧商們開脫。但他做得很聰明就是了,所列出來的一系列罪名,往重里說,也能將糧商們盡數遠竄四荒,但寬縱起來也很方便,畢竟沒有栽上十惡不赦的罪名——只除了幾個被審出犯了死罪的。而三十七名糧商中,有了五名干犯重罪的,完全可以拿他們來開刀,在民意上就能有所緩和。

「蔡確當真是聰明。」呂惠卿感嘆道。

在這一案中,蔡確表現出了自己的剛直不阿和嚴守律法,且又給了天子寬縱赦免的余地。只看他這一手段,的確不是普通人物。而且蔡確之前因庭參禮一事而得到王安石看重,又因宣德門之變而得到天子青睞,每一步都算計得恰到好處。揣摩上意的心思,用單純的見風使舵來評價,就顯得太屈才了。

王雱抬頭從窗戶中望了一眼政事堂主廳的樓閣,他的父親正在廳中與其他宰輔們討論著軍國大事。如果王安石看到這份供狀,必然不肯干休。

若說處置,依眼下的罪名,的確可以將糧商們置之於法。以罰贓的名義,將之前抄沒一百三十萬石存糧的行為合法化。但對於王安石和新黨來說,如此論罪等同於混淆是非。不能將囤積居奇的行為處以重罰,而是別以他罪來懲治,那么日後……或者說就在幾個月後,又有什么條律能阻止商人們的貪婪?!

在主審蔡確的放縱下,糧商一案的審判很快就得到結果。

三十七名糧商中,除了幾人重罪難赦,被處以絞刑外,其他都是判了流刑或是徒刑,為首的九位行首甚至連刺字都沒有,從律法上可以繳了罰金就此開釋,只有那一百多萬石的糧食被當作不當之利而被罰沒。

但王安石登時將之駁回,並說糧商們犯了妖言惑眾一條,當置於絞刑。幾乎所有的糧商,都曾說過如今大旱乃是朝廷德政不施,所謂『妄說吉凶』之罪,用以惑眾而取利,絕不可以饒恕。

這幾天朝堂上正在爭執著,御史台、開封府還有審刑院都維持原判,而王安石則堅持己見,要將為首者重懲。民心士論多偏向王安石,而諸法司則維護著他們的權威,天子沒有開口,局面一時爭持不下。

對於這一件案子,京中官吏眾說紛紜。曾布則是覺得,天子的心意已經很明白了,王安石要將之頂回去,幾乎不可能。

坐在三司的公廳之中,曾布聽著派去市易務小吏的回報:「稟學士,呂提舉說此事早前奏稟中書,已得王相公和呂檢正的批復了。」

對於小吏的回答,曾布不動聲色,從面色上看不出喜怒,「也罷,你先下去好了。」

廳中只剩曾布一人,積蓄在胸中的憤怒從顫抖的手上曝露了出來。呂嘉問的確越來越跋扈了,他可是市易務的頂頭上司,竟然所有事都跳過他,直接呈遞給中書。

不知過了多久,曾布抬頭對外喚了一聲,將門外聽候指派的小吏叫了一名進來:「去喚魏繼宗來見。」

魏繼宗乃是市易法的提議者,由布衣而得官。之後呂嘉問提舉市易務,從一開始的建議到後來的各項條令的增損措置,都有魏繼宗的參與。但如今魏繼宗卻不知為何,被呂嘉問排斥在外,自此不得參與市易務中事。如今他就在三司之中無所事事,干拿著一筆俸祿。

過了片刻,魏繼宗過來報到,向曾布行過禮,起身問道:「不知學士著下官來可有何吩咐?」

「河北自去歲旱災,至今未有雨雪,天子憂心不已。本官已受命去河北相度市易之事,並察訪當地民生災情。只是市易中事,本官多有不知,需要一個熟悉個中情弊的人為助力……」曾布話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

魏繼宗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同判三司平靜的看不出任何一樣的神情,頓時全明白了,立刻躬身行禮:「下官明白,願為學士效犬馬之勞。」

「不是為我,而是為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