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遠難襄理(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86 字 2020-08-30

文彥博八子,或為官,或居鄉,現在就只有六子文及甫跟在身邊服侍。

文及甫現在的任務就是孝順父親,同時也是傳達內外消息的包打聽。他腳步匆匆走近文彥博的書房:「大人,黎陽津那邊的浮橋已經建起來了!」

文彥博坐在書房中,讀著一本前人筆記。和煦的春日從窗戶中照進來,正映在書桌上。黝黑的桌案紋理沉沉,在陽光下泛著微暈的光芒。

大名府常平倉耗盡,府內流民盡數南下。如今文彥博也就輕松了許多,冷眼看著京中的笑話之余,也能抽空看看閑書,到了他這個年紀,經史典籍已經看不進去了,也只有些許雜書還有些興致。

見到兒子回來,文彥博也不管什么浮橋,指著正看著的書卷上的一段文字,對兒子道:「昨日見朝中祈雨文,文字寡淡,殊乏余味,只可付之一笑,卻難求得雨來。」

文及甫不知父親怎么突然提起提著祈雨文,吶吶的停住腳,一頭霧水的站著。

文彥博素知自己的這個兒子一向反應慢,也沒有等著文及甫回話,繼續道:「如今朝中文學之士,多以朴素練達為上,不飾文采,反倒讓了王禹玉的金玉滿堂占盡了風流去。就是王介甫,偌大的名氣其實也是一般。要說道文字,本朝還是以違命侯為上。看看他做的祈雨文,只一句『尚乖龍潤之祥』,就將這一年來的祈雨文全壓下去了。」

文及甫當然知道父親說的是誰。大宋的違命侯只有一個,那就是南唐後主李煜。李煜的文采自不必說,能一篇詞將自己的小命送掉的,也算是獨一份了。只是他揣摩不出父親究竟想說些什么。

尷尬的站了一陣子,文及甫想不出個眉目,只能點頭,「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

文彥博無奈,抬眼問道,「黎陽的浮橋修起來了?」

文及甫頭點得更頻,他如今十分關心白馬縣的一舉一動,「已經跟白馬連上了。現在黎陽境內的流民全都通過浮橋往白馬縣去。」

文彥博一聲冷笑:「他手腳倒快!」

「大人。」文及甫上前一步,鄭重道:「只看韓岡奏請搭建浮橋,就足見他根本就不怕流民入境。再看白馬縣中如今盡鑿深井澆田,而開鑿深井的井師,竟然是從蜀中富順監而來,可見韓岡對大旱已是早有准備,措置亦是有條不紊。」

「哦,是嗎?」文彥博神色淡然的應付了一句。

文及甫自從被父親教訓之後,對韓岡的態度,從貶低一轉就變成了凡事都高看一眼。韓岡的行事,文及甫總能從中看出奸謀和深意來。見父親不為所動,他進一步說道:「富弼能在青州做的事,韓岡當然也能做。若他當真將流民安置妥當,日後說不定又是一個富彥國!」

文彥博則是一點也不擔心,搖搖頭,「要應對河北南下的流民,至少是一州一府之力才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從去年延續到如今的大旱,不僅僅是河北受災,京畿也同樣受災。試問白馬一縣如何能支持?」

判大名府的前宰相說著指了一指堂外,春日的陽光毫無遮擋的灑落於庭院間,「現在不過是開春而已,整個河北的流民也才二三十萬。可等到五六月時,吃光了家中存糧、又沒有新糧補充的百姓,將不啻百萬。到時候,從河北兩路南下的流民,可不是冬天時圍在大名府之外的那么一點點。」

「大人,韓岡可是右正言!」文及甫提醒道,「要是朝中有人提議恢復滑州,韓岡足可擔任。」

文彥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垂下的壽眉壓著因陽光而半眯起的眼睛:「記得當初將鄭州、滑州並入開封之事,還是曾布所首倡。現在王介甫腹心內亂,曾布反戈。說不定還真的讓韓岡當上了滑州知州,只不過……那又如何?」

文及甫欲言又止,只聽著文彥博慢慢的說道:「要想處理好幾十萬的流民安置之務,絕不是一人之力便能完成,需要足夠的助手和威望。韓岡雖然才高,但他人望不足——無論手邊的可用之人,還有震懾僚屬的聲望,都實在太少了……」

富弼擔任青州知州的時候,已經在朝中積累下了足夠的資望,能順利壓制住治下的知縣們,而且當時富弼手上也有不少得力的幕僚,這才將一場大災平安度過。五十多萬流民,若只憑富弼一人,如何能做到?!

文彥博老於政事,見過的人才數不勝數,即便是治世之雄才也是見得太多,可有哪個能以一人之力,解決一州政事——都要有人作為幫手。就算以太祖之絕世無雙,也得靠著義社兄弟的輔助,才能在陳橋黃袍加身。

文彥博他決然不信那位讓他多次吃虧受辱的陝西士子,能有獨力擎天之能。

「韓岡或有治國之才,可如今王安石相位難保,他即便當上了滑州知州,又憑什么來讓下面的知縣對他的吩咐一一依從?年紀太輕、資望淺薄的缺點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