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18)(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4 字 2020-08-30

這兩句都是張載親筆所撰。只要聰明人都會選擇了利用張載來攻擊韓岡。

張載的西銘中的乾稱父、坤稱母,跟韓岡講究以實證之,其中有著無法彌合的缺點。很多人都看到了張載的天人合一與韓岡的格物致知之間的問題。

不過韓岡並不是那種明知有問題,卻不知彌補,至少能在表面上說得像那么一回事。

「先師曾有言,《訂頑》之作,只為學者而言,是所以訂頑。天地更分甚父母?只欲學者心於天道,若語道則不須如是言。」

張載著西銘的本意『只為學者而言』,將乾坤比喻做父母只是讓人比較容易理解,所以名為《訂頑》。其實根本就不該分什么天父地母。若直接講『天道』就不須這么麻煩。

只是韓岡不這么看,其實換一個角度,可以得到更能說得通的解釋,「不過在韓岡看來,則另有一份解釋。屋舍,木料、土石、磚瓦所集。江河湖泊,滴水所合。而萬物所成,也必是尤小於沙爍水滴的細微之物。細微至無法再分解,謂之原子。原子的類別之分,則是元素。」

韓岡的原子元素論,流傳得很廣。很早便與張載的虛空即炁,配合起來。炁凝為原子,原子又以元素分,自由組合,拼湊成世間萬物。成為支撐氣學世界觀的主體。

很多實驗已經證明元素論的正確,至少殿中對此沒有太多認識的,除了班直侍衛和一小部分內侍,就只有年方六歲的太子了。就是皇後,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點。更別說殿上的其他人,敵視氣學的新學和程門,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見識過其中一個或幾個實驗,其中最強硬的,也不得不承認元素原子論確有那么一份道理。現在在韓岡面前,出來就是被反擊的份。

見無人出頭應戰,韓岡了然一笑,繼續道:「廚上烹飪,米飯、菜蔬、豬羊魚肉,若放置於爐灶上不加理會,最後水汽散盡,皆會化為炭黑。可知稻麥、菜蔬、肉蛋,本原之中,大部是水和碳。人亦如此。組成人體的成分,也不過是水、碳等物。」

「飯菜魚肉,燒焦後蔡卞皆曾見,惟人從不知。樞密何從知曉?」

韓岡眼神冷了下來:「大戰之後,受傷截肢,不得不火烤封住創口的傷兵以千百計。上過戰場,又有幾人沒看過?烤到最後,也只會是碳。」「無一物不可在天地間可尋找到。並不比鳥獸蟲豸更多。身為天地所成,人、物皆如此,『故天地之塞,吾其體』『物,吾與也』。」

成了眾矢之的。韓岡瞥了眼沉默的天子,現在的情況,當是他樂見吧。韓岡也是樂見其成。反正這樣的經辯其實吵不出個眉目,鬧到最後,一拍兩散,讓趙頊勞而無功就行了。

一切自然科學都可以是社會科學。關鍵是解釋權在自己手上。

呂大臨腳尖動了動,有點忍不住想說些什么。

在殿中的官員,只有呂大臨對張載的西銘最為了解,也最為通透。韓岡能東拉西扯將氣學與他的學說掛上鉤,別人看不出破綻,可呂大臨就能從中看出問題來。

在呂大臨看來,這一次,韓岡為了證明自己的見解,又再次曲解了張載的觀點。這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呂大臨正想出來指斥,但他立刻發現韓岡正直視著自己。

僅僅只是將眉梢輕輕一挑,呂大臨卻不由得心虛起來。焉知這不是韓岡的陷阱?萬一弄錯了,讓韓岡趁機在集英殿上再來個丟石塊、吊鐵錘的實驗,這場經筵還怎么持續下去?天子左袒,也是偏在王安石那一邊,而不是程顥身上。

現在韓岡很明顯的是想要把話題往實驗實證上引,若是自己一步踏進陷阱,自家的顏面不要緊,連累到師友可就是罪莫大焉。

呂大臨心中默念著,提醒自己,在旁藝上不要跟韓岡爭辯。只要被拖進他的節奏,韓岡能立刻逆轉取勝。只有經傳,才是他的弱點所在。

呂大臨針對韓岡准備已久,也自問尋到了偽『氣學』的致命傷。但他每次再見韓岡,都發現准備得不夠多。大多數的時候,是韓岡總能用實驗來證明,甚至就是他的陷阱。不過有的時候,則因為韓岡太過肆無忌憚,對不合己意的經典直接否定。韓岡的理論最大的問題就是物化,凡事都從實證,眼見為實,須知有些東西是做不到眼見的。

正想說話,韓岡搶先一步,「說到征戰,五經之中,以《春秋》所言尤多。」

「明上下之序,分華夷之別。《春秋》是也。」程顥說道,「《春秋》一書,無外乎尊王攘夷,明禮教綱常。征戰不能不多。」

在仁宗朝,以泰山先生孫復的《春秋尊王發微》為起點,詮釋《春秋》的儒者極多。沒什么好奇怪的,北面被遼國逼,西面為西夏欺而已。

所以要尊王攘夷,明華夷之辨。既然武力上不能勝人,就在文治上來個精神勝利法好了。我打不過你,但我可以鄙視你。

世傳王安石不喜歡《春秋》,但確切點說主要還是不喜歡《春秋》三傳,認為《春秋》自魯史亡,其義不可考。後人傳注,純粹是『一時儒者附會以邀厚賞』,『決非仲尼之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