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1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009 字 2020-08-30

韓岡松了一口氣,想要正正經經的把話說完,不先吵一下,讓太後來彈壓,根本就做不到。肯定是說幾句,就會有人出來反駁。

向太後對韓岡道:「還請參政說一說,遼人屢屢入寇為何是國是之故?」

「方今國是,是變法圖強,是富國強兵,是為了日後能夠不再困於四夷,收復漢家故土。可遼人畏於中國日漸勢強,憂懼日後難以抗拒天兵,便想方設法將戰事提前。或暗助西夏,或主動南侵,或引誘官軍北上,只要其中有一條成功了,伐遼的時間就會推遲許多。」

「現在還不是伐遼的時機?」向太後問道。

「臣已經累番上書,陳述此事。且皇宋之患,不在外而在內,當務之急,不是伐遼,而是安民。」

「國中將有亂?」太後心中一驚。

「陛下。」呂嘉問立刻放聲道,「韓岡這是造危言聳聽之辭,欲以禍亂聖心。」

今天就數呂嘉問最是積極,其他人如章惇、曾孝寬的話,似乎是讓他一人給說了。

而向太後明顯不喜歡呂嘉問這樣的積極,語氣不快:「呂卿,且聽了韓參政說了再議論。」

呂嘉問瞥了韓岡一眼,低頭再次謝罪,然後退入班中。

現在太後還沒有明顯拉偏架的意思,若是沖得太前而惹怒了太後,反而會壞了事。

沒有了干擾,韓岡繼續說道:「老聃有雲:治大國若烹小鮮。在臣看來,治國卻如同給人醫病。醫者與人療傷治病,必先及危及性命的重症,然後才是頭疼腦熱的小病。如一卒伍戰陣上受傷,一傷在手指,一傷在腰肋要害,那么軍醫肯定會先去治腰肋之傷,然後再去包扎手指。治國亦如此理,必須要先分清主次,解決最為危急的症結。

先帝踐祚之初,國計乏用,兵不堪戰,盜賊橫行,此亟待診治之重症。故而先帝以青苗、免役諸法濟國用,以將兵、軍器練軍卒,以保甲法安國中。而如今國勢已盛,卻尚未能輕取遼國,人口雖眾,兼並卻日益增多。臣觀此患,遠過於北虜。沒有足夠的土地,沒有足夠的糧食,怎么養活億萬生民?須知三代以降,中國或有不絕若線之時,卻未曾為蠻夷所滅,只有因內亂而亡的例子。」

今日大宋國中的主要矛盾,是日益繁衍的人口與增長緩慢的口糧之間的矛盾。

韓岡到底想說什么,王安石、呂嘉問都清楚。

關於人口膨脹,以及與口糧、土地之間的矛盾,韓岡早前曾經說過很多。以他的身份,他的這番論斷,在當時的確被主流所重視,甚至為新黨所喜,在朝堂層面上,很多人都把這番話當做了對外擴張的借口。但現在聽韓岡的一番陳詞,日後多半就會是氣學與新學爭鋒的工具。

所以呂嘉問又忍不住出來駁斥:「空口白話,毫無實證。皇宋萬里疆域,無人處極多,豈有土地不足之患?」

「皇宋萬里疆域,山丘多少,坡地多少,沙漠又是多少?苦寒、瘴癘之地,又是多少?大宋土地雖廣,能豢養生民、適宜耕種的土地,也不過十之二三。近三年來國中戶口,因有隱戶逃丁,故而變化不大。但京城中出生的幼子,每年都要比前一年多上一成。」

「田籍戶簿之中,不計非丁婦孺。不知此語,有何憑據?」

「有保赤局簿冊為證。為避稅賦,隱戶逃丁不知凡幾,如河畔蚊蟲,捕不勝捕,查不勝查。而為了保幼子平安,十文一劑的牛痘卻沒人敢省,而且多少富貴人家和寺觀,都會出錢買葯施贈,平民百姓家的子女往往一文不用便能在保赤局種痘,故而無人逃避。論起數目是否可信,保赤局的記錄遠勝於籍簿。」

向太後連連點頭,「參政之言有理!這等道理吾還是能想明白!」

太後如此說話,就不方便出來駁斥韓岡,更不方便胡攪蠻纏。王安石、呂嘉問都保持了沉默,跟之前的曾孝寬和章惇一樣。

「那么,去保赤局種痘的幼子到底有多少?」太後好奇地問道。

「回太後,去歲開封府界,種痘數量是十二萬三千九百余,比之前一年的十一萬,增加了十分之一。而京師軍民百萬,十二萬三千的新生幼子,也占了人口總數的一成還多。如果年年保持這種速度,是要七年,京城人口就會翻上一番。」

「不是十年?」太後納悶的問道。

「不,每年都是在已經增加過的前一年的基礎上再增加,所以只要七年。」

呂嘉問卻笑了起來,「試問世上生民怎么會光生不死?只計生,不計死,世間早就人滿為患了。韓參政以算學聞名,怎么連這么簡單的算術都做錯了?」

「每年京師過世之人都不會少,可再多,能有十二萬三千嗎?開封百萬軍民,八個人中就有一個死了?」

堵了呂嘉問一句,韓岡繼續說道,「如果國中一開始就有男女老幼共五千萬口,七年之後,就是一萬萬,十四年後就是兩萬萬,二十一年後,是四萬萬。」他就在殿上扳著手指數著,「即是這二十一年中,一開始的五千萬都死光,二十一年內出生的三萬萬五千萬人死了其中的一半,那也有一萬萬又七千五百萬。何況,根本是不可能死光的。」

千分之一百的自然增長率,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計算方法有太大的問題,可有了確切的數字,這么算起來卻是讓人心中不寒而栗。

「如此多張嘴,請問如何讓他們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