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4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02 字 2020-08-30

瞪大的雙眼,滿面的不解,好像他從來都沒想到過會被文彥博反對一樣。

『玩得真開心。』

熊本無聊的低頭翻了一下桌上的公。文,然後才與所有人一樣,將注意力放到文彥博身上。

文彥博一幅痛心疾首狀,「蠲免天下鹽課容易,可缺額從何而補?難道朝廷已經寬裕到可以不在乎幾千萬貫的歲入?」

章惇、韓岡說士大夫逃避稅賦,文彥博就等著他們學王安石,鬧得天下不安。不過他沒想到——這些日子的沒想到實在是太多了——章惇、韓岡會說減少天下鹽課。

如果是免去丁稅,文彥博不至如此失態。

免去一州或一路的丁稅,這件事很常見,有因災暫時免去,也有永久蠲放。甚至就在三年前,因天下大熟,一年無災,由太後下詔,免了天下各路整整一年丁稅,以及四、五等戶的免行錢。

大宋的稅賦,直接沿襲自五代十國。五代各國無一日無戰事,為維系軍隊,盤剝百姓的苛捐雜稅難以計數,而大宋立國之後,基本上都承襲了下來,正所謂『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

雖說南方各路所收的身丁錢在太宗大中祥符年間被蠲免,但沒了丁稅,還有丁鹽錢,依然照收不誤,百年後的今日,連稅目名稱都變回了身丁錢。

免與不免,不過是個名目,從名目上說,北方還沒有身丁錢呢,可實際上,遍及天下丁口的免行錢跟身丁錢有何區別?

朝廷當真免了名義上的丁稅,對天下百姓也沒多少好處。

但鹽稅截然不同,天下無人不吃鹽,就是牲畜都要鹽來喂。

重體力勞作的農夫、工人占了世間大半丁口,泰半婦人亦是終日勞苦,對鹽的需求一年常在十斤以上,甚至會更高。即使老人孺子吃鹽不多,平均下來,一人一年至少五六斤鹽。

食鹽成本不過五文——海鹽區有專門煮鹽的亭戶,朝廷從他們手中收購成品鹽,價格平均在五到八文,川地井鹽,朝廷亦是如此收購,西北池鹽,官營成本更低——而對外的售價,按照地域不同,平均在四五十文左右。

而且官鹽中間經常參雜了泥土沙礫,同時還不足兩。因而各地私鹽泛濫,常常是一斤半當一斤賣,質量更是勝過官鹽,價格還能打個對折,

自然,如此從朝廷嘴里奪食,且是最肥美的那一塊,販私鹽便成了朝廷的最痛恨的一樁罪,是鐵打的死罪!

今日政事堂若能放開天下鹽禁,是天下百姓吃上便宜又優質的食鹽,這個名望自是蹭蹭往上漲。

只是朝廷的財計又該如何支撐?

文彥博記得他當政時,鹽入占朝廷歲入比例是一半,至少兩千萬貫往上。

若是沒了這筆錢,或是這筆收入減少,朝廷財計必然將會是捉襟見肘。屆時,拿不到俸料錢的官人、軍漢,會怎么看東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文彥博拍案大怒,心底里卻希望章惇和韓岡不會反悔。

以文彥博現在的境地,他越是反對,政事堂就越是會堅持。最好讓章惇、韓岡變成拗相公,一條路走到黑最好。

「潞公所慮極是,鹽課在朝廷財計中至少占了一成,若是沒了這一稅入,朝廷的許多安排就要半途而廢了。」

章惇點著頭,對文彥博的忠告看起來是聽進去了。

不過文彥博幾乎就變了臉色,這鹽稅怎么就在朝廷財計中只占一成了?當今朝廷歲入究竟是傳說最廣的一萬萬貫石匹兩,還是更多?

「但天下百姓苦鹽法久矣。各地的鹽價不一,低者三四十,高者六十七十,甚至有一百文一斤,更有的地方是交稅時強行迫民貴價買鹽,形如課稅。有許多地方,百姓無力購鹽,只能淡食度日,因此而多病無力,反使得當地民生不興,百業凋敝,兩稅也微不足道。這能怪天下皆視鹽法皆惡法,只是因其利才噤口不言?改革鹽政,勢在必行!」

章惇語氣正義凜然,神情無比堅定。

「不過潞公大可放心。」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在苛刻的老師面前仍充滿自信的學生,充滿了表現的**,「政事堂並非是准備把鹽拿出去免費分發,而是降低過高的鹽價,給百姓一些寬裕。這些損失,朝廷還能支撐得起。」

不,這是針對地方的手段!

文彥博敏銳的警覺過來。

大宋有鑒於前朝,一直采取的是強干弱枝的政策。除了在軍事和人事上,另一條束緊各州縣脖子的索子,叫做財計。在大部分富庶之地,地方稅賦統統通過轉運司送往京師,只留下足夠日常使用的部分。

沒人,沒兵,沒財,傾覆盛唐的藩鎮之禍永遠不可能出現大宋。

當韓岡提出了議會之制後,州縣上就又多了一雙手來要錢——朝廷不可能不出錢,否則就要議員們自己掏荷包了。要維護地方議會的正常運作,同樣要錢來支持,這份錢出自誰手,誰就能有能力去影響議會。

如果政事堂能夠保證無論怎么折騰,朝廷稅入都能不減,那么削減州縣稅入,就是控制地方的好手段。

即使有了議會,也還是一樣。

不過文彥博相信,朝廷卡不住大議會脖子。

即使降低鹽價能夠收買天下民心,也買不到士大夫的心。相對於一點阿堵物,朝廷的權柄才是議員們關注的重點。

那樣的話,兩府這才叫偷雞不著蝕把米。好處沒收到多少,權卻是確確實實的放出去了。

議員們來自天下各地軍州,人數多且雜,欠缺根基的韓岡,絕難控制住大議會。

這時候的文彥博,越發的堅定起自己的判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