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變故(九)(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69 字 2020-08-30

丁兆蘭蹲在鋪開的油氈布前低頭查看著

半顆頭顱,只有鼻梁以上的部分。相貌是不用想了,最多能分析明白是老是少。

左手三根手指,以及四分之三的右掌,兩段小臂都不完整。不過已經足以分辨是農是工,抑或是讀書人,家里是窮還是富。

一條左腿,靴子完好,應該可以尋找到商家。右腿斷作兩截,也都拼湊起來了。

還有幾堆碎肉,都是拿木片從御街三寸厚的水泥石子路面上硬刮下來的。

這些就是丁兆蘭和手下半個時辰的成果。

過於濃重的硫磺味,讓丁兆蘭很容易就得以確認,爆·炸物並非是出自於軍器監的制式火葯。但更多的線索,只能從屍體上得到。

現在看來還算幸運,爆·炸物的威力並不算小,但也沒有大到能夠毀屍滅跡的等級。四肢和頭顱,都有比較大的殘余,只有軀干受到的沖擊力最大,基本上都碎裂成小塊和肉醬,只能從地上刮起來。

讓手底下的人擴大搜索范圍,查看周圍是否還有遺漏,丁兆蘭則檢查起已有的證物,試圖從中找到初步可用的線索。

頭發稀疏油膩打結,手掌粗糙多繭,手指骨節粗大,手臂和腿部皮膚干糙,下無脂肪,肌肉遒勁,有多處疤痕,靴子卻是全新的。

丁兆蘭放下帶著靴子的腳,微微眯起了眼睛。經過這一番簡單的檢查,一個比較清晰的形象,已浮現在他眼前。

窮苦人出身,做過苦力,也做過打手,卻沒讀過書,日常生活並不寬裕,這樣的人卻穿著釘有鐵掌的貴價皮靴,張家靴店實足八貫一雙,足足能抵丁兆蘭三個月的俸料錢。

這可不像是有膽子、有能力謀劃刺殺宰相這一潑天大案的凶犯的形象,卻完全吻合一個被人唆使的犯人的模樣。

只是,如果此賊行刺宰相是為人唆使,後面的主使者會是誰?

丁兆蘭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蹲麻了的雙腳,反過手輕輕捶了兩下發酸的腰背。身上寬松了點,但眉頭皺得反而更緊。

如果不求證據,丁兆蘭都能去抓人了,可惜的是,要想把嫌犯帶走,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才行。

想要找出能指證主使者的線索,最簡單的辦法還是先找到刺客的身份。但炸·葯之下,沒有相貌,沒有特征,只殘存一些散碎的線索。

要在百萬人口,每天都有上萬人到來,上萬人離開的東京城中找出一個底層的失蹤者,丁兆蘭作為相關的專業人士,很清楚這完全不現實。

如果有人故意掩護,那就更難了。

「小乙哥。」兩名手下的刑警從上風處繞著小跑過來,其中一人托著一塊醫用蠟紙,「都搜檢過了,只有一點碎肉,最大的就是這塊連牙的骨頭。」

丁兆蘭一下被打斷了思路,抬眼看著兩名手下,「這么快。」

搜集了現場大塊的殘余物之後,丁兆蘭讓兩名手下再仔細搜查一下周圍,看看還有沒有被炸彈炸飛的屍骸碎塊,發話還沒一刻鍾呢,就回來繳令了。

『到底有沒有認真檢查?』丁兆蘭心中不快,『這樁案子,可是能隨便糊弄的?』

「確認過了嗎?」丁兆蘭重音強調。

一名刑警道:「小乙哥放心,都按照你吩咐,十五丈內全都仔細查過了。」

另一刑警也笑著說道:「御街上的地,什么不是一眼就能看清?」

丁兆蘭左右看看,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

御街的路面原本是黃土。自來天子出行,都要用黃土墊道,一層層累計起來,比周圍的路面都要高,但多年前,就因為黃土路面並不結實,容易被大雨沖壞,需要經常修理,便改造成了水泥路面,因為是御街的緣故,即使有損壞,也會及時修補,故而地面上平整無坑窪,如果有大點的殘塊,在街面上會很明顯,即使是在燈火下,稍大點的殘塊也逃不過仔細搜索的眼睛。

接過用蠟紙托著的屍骸殘塊,丁兆蘭放在燈籠前仔細觀察。這是半截連著牙齒的下頜骨,牙齒殘缺不全,但絕大多數並非是爆炸造成,這些牙齒脫落時間應該很久了,牙肉已經填滿了空缺。

如果是總局特聘的法醫,那位有名的翰林醫官,當能在這片殘塊上找到更多的線索,不像現在,燈火下只能看到一點皮毛,細節就沒辦法分辨了,比如牙冠部位的磨損情況,與樹木的年輪一樣,能確認年齡。

讓手下人,分門別類的將一塊塊屍骸殘塊,用單獨的油紙包裹起來,逐一安置穩妥。丁兆蘭則又重新蹲了下來,翻檢起不便包裝的肉泥來。

血肉、內臟,以及內臟中的污物混在一起,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味。其味中人欲嘔,比下水道中清理出來、又漚了三天的污泥,還要讓人作嘔。周圍的守衛本是圍作一圈,打著火炬提著燈籠靠近了給丁兆蘭照亮。但味道一散開,圈子登時就擴大了許多,連光都沒了。丁兆蘭叫了兩遍,見守衛磨磨蹭蹭不肯上來,就自己提了燈籠來照亮,毫不在意的在血肉中翻翻檢檢,試圖找出一些有用的線索。

後面咋舌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聽見,可丁兆蘭是真的不在意。屍身腐爛起來,味道比現在要可怕許多,按孔夫子的說法,是三天三夜不知肉味,眼下一點腥臭不過是小陣仗。

屍身發脹、四處流膿、一碰肚皮就爆開的情況,早就見多了。類似的粉身碎骨的場面,也有幾次。有被工廠里機器碾成碎泥的屍體,有港口碼頭處,被龍門吊上脫落貨物砸扁的屍體,更有被火葯榨成碎塊的屍體,眼下的確只是小陣仗罷了。

又用了片刻時間,丁兆蘭沒能在殘骸中找到更多,但他對這一場爆炸又有了更多的認識。

這並不是一場很猛烈的爆炸,私家所制的炸葯威力要遠弱於軍用制式炸葯。而宰相的馬車車廂,則是加裝了鋼板,別說私家所制的火葯,即使是軍用炸葯,也很難一下炸穿。

這種人肉炸彈,或許能對普通馬車造成巨大的殺傷,但對於宰相的裝甲馬車,只能傷及車輪車軸,破壞不了車廂,更不用說車廂里的乘客。